第 47 节
作者:僻处自说      更新:2022-08-10 08:37      字数:4765
  太月院少主不敢过于造次,放下胳膊说:“三奶奶,我们不是冲您,也不是冲周先生。敖家最好把谢天交出来,给我爹报仇。要不然,谁也走不了!”他话才完,身后的人便喊起来:“把谢天交出来!”“敖家今天要是不交人,我们就赖着不走!”
  沈芸镇定地看着众人,说:“各位说这话就不对了,众所周知,谢天早在八年前便被敖家扫地出门,不再是这门里的人,敖家怎么还会去窝藏?只怕你们要人要错了地方!”
  太月院少主泪水盈眶,捶胸道:“找不到谢天,我爹岂不是白白丢了性命!有人看见谢天往敖家来了,难道还有假?”
  沈芸脸色一板,厉声道:“谁看见了?你让他出来当面说。”那些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鸦雀无声。沈芸叹了一声:“谁不知道四大书楼百年来同船共渡,才走到今天。多少事都经过了,难道还要毁在今天不成?”
  太月院少主红着眼睛问:“三奶奶,你怎么一口咬定不是谢天干的?”
  沈芸强压着心头的火气,冷冷地瞪着他,“你怎么就咬定非是谢天干的!”
  有人在旁边小声道:“西风堂的人不是看见了吗,还差点将他网到……”
  沈芸摇头说:“少主,我嫁过来的时候你恐怕和谢天一般大,若是八年不见,他突然出现在敖庄,你们谁又能一眼认出他来?何况又是在深夜,还下着雨?”
  众人听了这话都为之气结,细想之下也觉得此话在理。两岸的人嘲骂声越来越响了,沈芸一拱手,“各位乡亲,此事总有一日会真相大白,到那时若真的错在敖家,我愿奉上自己的性命,任诸位发落。”
  众人听她这一说,都看向太月院少主,只见他狠狠地一咬牙,说道:“好的三奶奶,你要记得今天说过的话。”一挥手,大船慢慢掉头,沈芸这才长舒了口气。
  便在这时,石拱桥上的孩子们叫了起来:“来啦,来啦!”“看新娘,看新娘!”遥遥的,一条挂着红的大船正慢慢驶来,后面还跟着娘家的一船送亲客。大奶奶赶忙招呼道:“还不快吹打起来!”顿时,乐手们鼓劲大作,鞭炮噼里啪啦地点起了。
  船缓缓行着,此时的敖子轩已换上了状元袍的装束,跟伴郎伴娘站在花轿旁,朝着两岸的乡亲拱手致意,楼上窗户里的女眷们一声喊,纷纷掷下花来,花落如雨,满船都是。
  两条船先后停靠在石阶下,轿夫们还没等抬起轿子,胡林已先跳上了岸,手里捧着一个紫檀木匣,满面春风地对沈芸道:“三奶奶,我义父说,雨童嫁到贵府,从此咱们便是一家人了,今日让我将《落花残卷》送还风满楼。请三奶奶笑纳。”
  沈芸没想到周名伦还真的把这《落花残卷》送来,倒是一愣,她身后的敖少广和大奶奶、敖子书则面显喜色。沈芸却知道这礼物委实不好接,敖家一直说跟《落花残卷》没一点关系,若接了,便等于跟世人表明与落花宫有渊源,若不接,又错过了收宝的机会。正踌躇间,胡林已诧异地问,“三奶奶,为何不接《落花残卷》?”
  沈芸赶忙赔笑说:“你先等一会儿,委实这礼物太重了,我们要禀过老太爷才敢定夺。”转头对敖少广说,“大哥,烦你回跑一趟!”敖少广急匆匆跑回去。
  大奶奶怕冷了场,赶忙招呼家人撒喜糖、红包,顿时,两岸上抢成了一片。不多会儿,敖少广已经回转,满头大汗地说,“烦你回禀周先生,我家老爷子说世上从没有过《落花残卷》,敖家更谈不上收藏过,周先生又怎么得到?这礼物实不敢接。”
  沈芸听了这话,心说老爷子确实厉害,一言便道破天机。只见胡林微微一笑,说:“老太爷是想让我当众打开《落花残卷》给诸位瞧瞧,看看世上究竟有无此物吧?不过我义父说了,此物已随我妹妹嫁与敖家,打不打开还要敖家人说了算。”
  敖少广一愣,不知该如何应对了,沈芸忙打圆场道:“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咱们别纠缠在书上,等他们拜堂之后,我们再打开看不迟。”旁边便有人接过木匣,敖子书的眼早直勾勾地盯在那木匣上。
  又听胡林朗声道:“三奶奶说的是,这《落花残卷》中因之成名的那首词中说道,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很是不合今日之喜。所以这《落花残卷》今晚还是摆在敖家的好,等明天咱们再来一个赏卷大会,如何?”宾客中,西风堂主和千心阁主也在其内,听他这一说,纷纷赞成。
  话既然说到这份上,沈芸自然不好再说什么,何况花轿在船上停得太久也不吉利,便点头作主了。
  花轿这才被抬起来,上了石阶,到得大门口。敖子轩早拿着一杆用红纸包裹的新秤站在那里等候了,待轿子放稳,才用秤杆的一头轻轻挑起了轿帘,此举原有个讲头,唤作“称心如意”。伴娘和丫环从里面把新娘子搀出来,步步莲花地一走,四下的人都低声赞叹起来。
  2、桃花依旧笑春风(5)
  头戴金叶假花官帽的赞礼人高声唱道:“新娘下轿,启步升堂,步步高升,请!”周雨童披着红盖头,除了脚下来往的各色鞋子外,什么也看不见,像个木偶似的被牵着在红布上走。
  沉重的头饰压得她有些透不过气,还不能走快,又有漫长的礼要行,姑娘心里有些不乐意了,后悔答应子轩按旧俗成亲,却也只得忍耐。一直被牵到正堂,跟敖子轩紧挨着,先给敖老太爷行礼,然后是婆婆、大奶奶、大伯伯、二伯伯,还有敖子书,赞礼人高呼着:“下跪!叩首!再叩首!三叩首!起立!……”恍恍惚惚地也不知道跪倒多少次,膝盖都有些酸麻了,那赞礼人又口里念叨一番,无非是些祝福新人百年好合,多子多孙的老话,之后才被送去了洞房。
  伴娘、女眷们又在里边嬉耍了会儿,新郎被人拖去宴席上闹酒,她们才都退出去,关上房门,想叫新娘子一个人静静。人一走,周雨童就一把将盖头掀开,三下五除二地卸了“凤冠”
  ,方才长长舒了口气。这才顾得打量新房,金红得一片耀眼,墙上挂满写着金字的大红喜幛,桌椅上蒙了红水绸,地上铺着红地毯,中间桌上的一对银烛台里,插着三尺高的红烛。帐子是水红色,被面是大红的,红枕头用彩线绣着鸳鸯戏水。
  她在洞房转了个圈子,嘴里发出赞叹声,又将身上的新装脱了,换好一身旗袍,在镜子前微笑着欣赏了番,直到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才慌忙跑到床边坐好,盖好盖头。却是丫环送来莲子粥和糕点,请她先用一些,说是新姑爷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别饿着肚子。雨童依稀记得还要跟子轩喝交杯酒,同吃一碗用猪心做的汤(取“永结同心”之意),听这话,才知道须得等到晚上才成。
  果然,等敖子轩回转时,已过了六七个时辰,等得她心烦得不行。门一开,还闻到一股酒气,敖子轩在她耳边笑嘻嘻地道:“等急了吧,让我看看?”
  周雨童赌气用手扯住红盖头,不让他揭,“不!妈妈说了,不到晚上是不能掀开的。”
  敖子轩笑起来,“你蒙谁啊,你要是自己没掀开,这身旗袍怎么换上去的?”
  周雨童在盖头中也“咯咯”笑起来,她低头看着敖子轩的皮鞋走动着,他突然问:“这是什么东西,谁送来的?”
  周雨童自己掀开盖头,见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个锦匣,“不知道啊,刚才还没看到。”
  敖子轩打开匣子,周雨童凑上去一看,见里面放着一卷画轴,展开看时,画中有三个孩子戏耍着,其中一个最小的骑在另一个大孩子的身上,手中还拿着纸风车。子轩呆呆地凝视着画,眼中慢慢闪出泪光,周雨童惊诧地看着他,“子轩,你怎么了?”
  敖子轩含着泪,轻声说:“二哥来了。”
  周雨童一愣,问:“就是那个出走的二哥吗?他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见你?”
  敖子轩摇着头,不说话,眼前的这幅画上画的正是他们兄弟三人,那时候谢天多宠他,要月亮也会到天上摘去。这一晃,他们已有八年没得见了,也不知二哥如今成了什么样子。
  3、三兄弟(1)
  眼看着《落花残卷》摆在正堂上,却不能取来看,敖子书满心的痒痒,以至于吃三弟的喜酒时也心不在焉的。这婚宴从傍晌一闹,就折腾到下午四五点钟,客人家人轮番敬酒,礼道也多,讲头也多,他生性是个喜静之人,简直烦不胜烦。陪着子轩敬完一轮酒,实在挨不过时,便告了声不胜酒力,回房睡了一觉。
  再醒来时,天早就黑得透了,起来洗把脸,去到厨下要了点酒菜,便进了风满楼。他知道谢天今天捞不着喝三弟的喜酒,心里一定憋屈,便想陪他喝上两盅。也不知怎的,自从那晚上跟谢天谈开茹月的事,两人没了芥蒂,心倒是交近了。
  关好门,掌着灯上得三楼,敖子书轻声叫着:“二弟?二弟!”
  很快,谢天就从黑暗中出现,敖子书把酒菜在桌上一一摆好,冲他招招手,“来,一起喝杯老三的喜酒。”
  敖谢天见了,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坐下后拿了杯子跟大哥碰一下,一饮而尽,却并不夹菜,拿起酒壶又满了一杯。子书端详着他的神色,终于开口问:“二弟,那几个书楼失窃的事,不是你干的吧?”
  谢天听他这一问,拿酒杯的手停在了半空,苦笑着,“大哥你看呢?”
  敖子书沉吟着:“你那晚上大半时间跟我在一起,我认定你是清白的,你实话告诉大哥,是不是方文镜?”
  谢天坚决地说:“绝不是。师傅要来到嘉邺,一定会跟我联系,再说,落花宫的规矩是只偷书,不伤人性命。”
  敖子书勉强笑着点头,有些警惕地打量着谢天:“那……你还要在这上面呆多久?”
  谢天盯着子书,反问:“你信不过我?”
  敖子书有些尴尬,赶忙摇头说:“不不,我只是怕别人发现你,终归这不是藏身的地方。我爹天天在楼外转,又招回那么多护楼兵来,弄不好会出事的。”
  谢天叹了口气,说:“大哥,我住几日等风声小了点就走,我倒想跟你说件事。”迟疑一下,才道,“这两天,外面我几乎都找遍了,就是没看到茹月的影子,大哥,你心里就一点不急吗?”
  敖子书并不答话,只盯着酒杯呆呆发愣。“三婶说的尼姑庵我也去过,师傅们说根本就没见到这么个人,她孤苦伶仃的一个弱女子,又能逃到哪儿去?”谢天叹着气,索性不使杯子,拿起酒壶来猛灌了一气,“大哥,你倒是说句话啊!”
  敖子书抬起眼来看着他,幽幽地说:“二弟,依我看她还是走了得好,越远越好,在这个家门里受罪,跟了你她心里又不安生。还不如……就这样得好!”
  谢天怔怔地看着大哥,叹了口长气,摇晃着站起,一歪身躺倒在地板上,心想果真这一次,我和她再也不会相见?
  突然间,他们听到楼梯下门板哗啦作响,敖子书赶忙大声问,“谁?”
  “大哥,是我!”传来的却是敖子轩的声音,两人都是一愣,谢天赶忙闪身躲到柜后,转眼一瞧桌上的杯筷,一个箭步过去,搂了一副又飞快地退回。
  敖子书起身走到楼梯口,只见敖子轩依旧穿着新装,抱着一坛酒上来,两边看了看,这才抬眼看着大哥,“你刚才好像在和人说话?”
  敖子书赶忙摇头,“没有,你怎么来了?不好好陪着你的新娘子。”
  敖子书一眼看到桌上的酒菜,笑道:“你倒是好雅兴啊,读书时也要喝上两杯,就差红袖添香了……”想到大嫂失踪,赶忙闭口,把酒坛子重重地放在桌上,身子歪躺在椅子上,随手把一本书盖在脸上,深吸一口气,“在国外时,好多次我都梦见这里,想起爷爷教咱俩念书的日子。这书的味道真亲切啊……”
  敖子书咂摸着他的口气,问:“你既然喜欢这里,为何要你接时又推却了?”
  “大哥,怀念可不等于是喜欢,我永远不属于这个楼。我不爱它,也不恨它,我刚才说的那话,只不过怀念小时候的那段日子。大哥,我一直是崇拜你的学问的,小时娘教我,大丈夫当志在天下。八岁那年她把我送出去,当时我不懂事,只知道好玩,现在我才明白我娘那时候心里一定很难受,但她还是坚持送我出去。为什么?”
  子书思索着,“三婶确实和旁人不同。”
  敖子轩闭着眼喃喃地道:“我有时候在想,我娘好像是在另一个世界迷了路,才来到敖家,便遇到我爹,然后才有了我……”
  敖子书入神地听着,心说,三叔娶了三婶,何等的福气!藏在黑暗角落里的谢天此时也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