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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僻处自说 更新:2022-08-10 08:37 字数:4758
1、神秘的周先生(5)
“你可知藏书楼最忌什么?”
“当然是火了!”
敖子书点头说:“可夜晚读书必须要有灯火,古时,便有读书人取萤火虫做成小灯,开照明苦读的先例,后来,太月院出了一位玲珑剔透的聪明小姐,为保夫君能夜晚读书,便用几十年时间取上万萤火虫的萤光炼出了这萤火球,此物自成明后便从不熄灭,它炼成之日,那小姐也熬成婆婆,听说这宝物随之下葬,又被那盗墓贼偷去,我们现在能见到它真是大幸!”
子轩听罢微微一笑,说:“我们从西洋带来的电灯,岂非正是这样的无上宝物?”子书一怔,心想倒也是,看来这洋人的技巧果有高明之处。
青布又罩上了“萤火球”。周名伦笑着转向沈芸,“好了,我与三奶奶再续前缘。刚才我说到曾在南湖楼见过你。”
沈芸扫了眼三个跪在地上的楼主,有些尴尬,心里颇猜不透周名伦的用意,若说他是在收买人心吧,却又像是在折辱这三人,只怕下一个便要轮到敖家了。当下也笑问:“我正觉得奇怪,周先生怎么会见过我呢?”
周名伦沉声道:“十八年前,有一日南湖楼失盗,南湖楼主被气死,孔家大乱,那少爷孔一白千里迢迢赶回家料理,四大书楼却趁人之危前去收书,这种妙事天下藏书人谁人不知!嘿嘿!”三个楼主听了这话,哭泣声都弱下去,尴尬地面面相觑。
“当时周某恰好也在那群收书人之中,感叹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却不料一个奇女子挺身而出,替孔家少爷说话,斥责众人不仁不义,当众捐赠八百五十两的银票;那敖家三少爷受她感化,也当众允诺放弃收书,放下八百两银票转身就走,那女子便将一本白鹿书院刻版的《三字经》相赠……”
沈芸听他将当年的往事娓娓道来,不觉脸色微红,眼中闪着晶莹。只听周名伦长叹了一声:“这个奇女子后来便嫁到敖家,所嫁之人偏偏就是她送书予人的三老爷,实为藏书界的一段佳话!周某数十年都未曾忘记她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气,只可叹那《三字经》她送给了敖家三老爷,而不是周某。”
沈芸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了,叫道:“周先生,说话请自重……”
周名伦赶忙躬身一礼,“三奶奶,周某今见故人,心潮澎湃,故而直抒胸臆,有妄言之处,还请三奶奶海涵!”
雨童兴奋地看着周名伦,叫道:“原来爸爸以前和伯母还有这段故事!怪不得您要在这里置宅子呢!”
周名伦呵呵笑道:“更没想到的是,十八年后再相见时我和三奶奶倒成了亲家,实属有缘。
”子轩也激动地看着母亲,父辈的故事在他们看来,便像是看小说一样充满了传奇。
沈芸竭力按捺着心头的激动,盯着周名伦问:“先生,我尚有一事相问,不知你跟孔家少爷孔一白什么关系?”
周名伦的眼光从金边眼镜里透射出,笑得有些怪异,“我知道三奶奶会有此问。不错,周某与孔兄乃生死之交,不分彼此。他可是从未忘记过三奶奶的恩情。”
沈芸脸儿一烫,迟疑着问:“那他……”周名伦长叹一声,“只可惜,一白兄壮志未酬便客死异乡,临终之时,嘱周某代他重建南湖楼,也不忘叫我问候三奶奶。”
沈芸怔怔地听着,暗说原来孔一白已经死……了!他可真是个苦命的人呢!说不清怎的,心头有些轻松,亦有怅惘,不过,孔一白能结交周名伦这样的朋友,帮他完成遗愿,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正自遐想,猛听周名伦问:“敢问敖三爷现在还好?”
沈芸一阵心酸,只是伤感地苦笑了下,子轩低声说:“家父已在十八年前病逝……”
周名伦一惊,随即又脸色黯然,叹道:“真真是天妒英才!”转身挨个扶起三位楼主,说,“今日还三位藏书楼的镇楼之宝,也是周某的一点心意,见笑了。”
三个楼主相视一眼,都明白了他为何赠还宝物,却又要折辱他们的作为,原来是为了替那孔一白出气,幸好,那孔家小子已经作古。当下西风堂主道:“先生今日之恩,我们几楼再怎样报答也报答不完。不知道先生……”
周名伦爽朗地一笑,“不错,周某却也对三位有个小小请求。”
三人交换个眼神,千心阁主忙道:“周先生请说。”太月院主也道:“莫说一个,周先生就是提十个百个,我等也会尽力去办。”
周名伦微微一笑,竖起一根指头,“只此一个,岂敢贪多。周某历来以书为命,虽身在商界,心中却一直对书情有独钟。真是做梦都想一登西风堂、太月院、千心阁,去遍览那里的万卷藏书,不知三位楼主能否成全?”
三人都是一愣。敖子书知道周名伦花费如此心血,必有所图,现在听他这一说,终于心头明了,只不知对于风满楼,他要如何成事?
只听西风堂主慨叹一声,“罢了!今日西风堂就为周先生破一破百年的规矩,诚请周先生登楼一阅。”太月院主也附声道:“太月院也恭请周先生。”
千心阁主拍了拍手中的铜刻,咽了口唾沫,说:“周先生要登我千心阁,可否容老夫回去向家人解释一二?”
周名伦眼见达成所愿,笑着转向沈芸等人,“甚好,今日之会真是周某之幸!不错,在下尚有一件天大的宝物,是留给风满楼的。”听了这话,沈芸、子书、子轩不觉都站起身来,周名伦轻声道:“这东西便是《落花残卷》。”
1、神秘的周先生(6)
子书和子轩尚还没觉出这话的分量,沈芸却是脸色一变,心咚咚跳得厉害,差点要蹿出嗓子眼儿,面上却竭力保持镇定,微微一笑:“《落花残卷》我曾听家父言道,不过是个传说而已,孰真孰假,还请周先生明示。”
周先生笑眯眯地瞧着她,“本来周某是要将它拿出的,但一时间还未来得及辨得真伪,故而不好将它公诸于众。等哪日周某断定它为真品时,再亲自送到府上却也不迟。”
沈芸见他临到头却如此卖关子,也是一笑,“周先生,若是放心敖家的话,我们可帮您鉴别。我家子书的本事周先生想必也是见到了,当可胜任。”
敖子书被三婶这一夸,便涨红了脸,躬声道:“子书不才,愿周先生将《落花残卷》拿出给在下一看。”
周名伦却大笑起来,之后才轻声吐出一个不字,说:“不是我信不过子书先生的眼力,此乃周某立下的规矩,委实不能破。请各位给周某一些时间,从我这里拿出的东西必是真品,如何?”
他既然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沈芸自然不便再催问,敖子书思索着,犹自不甘心地问:“那周先生又如何鉴定《落花残卷》是否真品呢?”
“问得好!”周名伦朗声道,眼光盯在沈芸脸上,“等周某找到落花宫的传人,这真假自得破解!”
沈芸听了心下一震,暗道:是了,周名伦既然受孔一白之托,欲重振南湖楼,必然要对付落花宫,毕竟孔家当年的衰败跟落花宫脱不了干系。猛地又想起方文镜,师兄此时若在该有多好,便可以一同查查这周先生的底细,明里暗里的文章也好做些。偏偏他自八年前走了后,就一直没露面,谢天这孩子倒是回来了,却又对她心生芥蒂……禁不住暗自叹息了声。
其他人听了周名伦的话也是惊叹不已。落花宫向来是藏书者的大敌,来去无踪,神秘莫测,叫人防不胜防,也唯有周名伦这般人物方有可能镇得住他们。那几位楼主甚至想得更远,更大胆,这周名伦说是跟孔一白为生死至交,谁又亲眼见来?他手头一下子能拿出这么多的宝物,且都是各家的镇楼之宝,难道不可疑吗?难道他就不可能是落花宫的人?
不管如何,宾主们各取所需,倒也皆大欢喜,尤其三个楼主更是满意而归。周雨童因为来之前抱着怨气,所以衣服行李什么的一点没带,便执意今晚还跟着回敖府,明天再来。周名伦实在拿他这个宝贝女儿没办法,也只得答应,好在离得不远,来回倒也方便。
2、囚徒(1)
夜色黑黝黝的,看着各家的船在河湾上慢慢消失,周名伦原先和气的表情像也随风散了去,代之的是阴冷无常,连笑容也显得有几分狰狞。黑色的大门在身后关拢,他背着手踱回大厅,门前已有个穿法兰绒西装的青年在候着了,扫帚眉,高鼻阔口,正是几天前用六千大洋盘下敖家酒窖的胡林。他一躬身,叫了周名伦声义父。
周名伦问:“那个人现今怎样了?”
胡林忙说:“已经不像前些天那样大吵大闹,估计火性磨得差不多了。”
周名伦嘿嘿笑道:“很好,小林子你要给我记住一条,不管如何了得的人物都耐不得一个困字,狮子老虎凶猛吧,关在铁笼里照样变成病猫。”
胡林恭恭敬敬地说:“义父说得是!”周名伦伸出两根手指,“这第二条嘛,自然便是个诱字,人的性子给磨疲沓了,意志就变得薄弱,若是再加以诱惑,便不难有所斩获。”一抬手,提高嗓门,“好了,我们今晚索性便见他一见,看看这位人物身上还剩下几分豪色!”
周名伦说完,便转身朝后院走去,胡林一招手,一黑一白两个穿学生装的随从马上提了灯笼赶上去,头前带路。夜色里,南湖楼看起来很是宏伟,百来个电灯泡将它映得如同琼楼玉宇。站在台阶上的护卫瞧见他们到来,开了锁,周名伦却不上楼,而是径直走进天井,那里堆有一座假山,正中挖空安了一道小铁门,胡林抢前一步,掏出钥匙开了。护卫举着灯笼先进,一行人沿着台阶往下走去。
洞壁潮湿阴凉,不时地可听到滴水叮叮。向下去了能有五十几步的光景,地势豁然开阔,岩壁上灯火通亮,洞尽头安了铁栅栏,里面铺有稻草和一张木床,有个穿青布衫子的人正侧卧向里。旁边的石几上,杂乱地堆着几副碗筷。
一黑一白两个学生装护卫面无表情地提着灯笼,站在铁栏外。胡林抢先一步,掏出雪白的手绢铺在栅栏旁边的平石上,请周名伦坐好。床上那人还是一动不动,周名伦掏出过滤嘴香烟来,叼了一支,待胡林用洋火给他点上后,抽得一口,徐徐地吐出一道白雾,这才开口说:“方先生,你不是一直想见我吗?我今天来看你了。”
床上那人听了这话,霍然坐起,蓬乱的头发后,两眼犹自光芒闪烁。他穿身青布长衫,颌下胡子拉碴的,虽然落魄,却掩饰不住身上那英秀之气,“是你把我抓来的?你怎么知道我藏身之处,你又怎知我练功走火入魔的时刻,赶好在那时抓我?你又为何将我关在这里不管不问?你到底是谁?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他想是真的给憋闷坏了,一开口就爆豆子般质问,简直叫人反应不过来,周名伦听着狂笑起来,笑声在石壁中回荡,传出很远。方先生挣扎着要站起,苦于四肢被铁链拴住,仅能走动几步。他吼道:“你是谁!为何要害我落花宫!”
周名伦摇摇头,说:“方先生,枉为你在此地住了这么多天,火气还是不减。我先不说我是谁,但可以告诉你,今晚我刚刚与敖家三奶奶会过面,至于你那可心的徒儿敖谢天,也在我的掌握中。如何,这应该能叫你冷静下来吧?”
这位方先生正是方文镜,半个月前,他跟谢天约好了在嘉邺镇碰头,便自身一人赶来,不想在练功时真气突然失控,再醒来后,已被囚禁于此。起初,他大吵大闹过,但那些看守始终一言不发,视其如无物,久了也觉得无味,便也不再白费这气力,只是在心里来回琢磨,将他困在这里的人到底是谁,却始终没得出结果来。不成想,背后的那个神秘人物今天却突然出现,并且还将自己的底细摸得如此清楚,又跟沈芸有过接触,委实叫他吃惊不少。这人到底什么来历?
他细细地打量着阴影里的周名伦,依稀有些面熟,却一时间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只见周名伦优雅地吸着烟,一派斯文,声音轻飘飘的,“哦,我忘记问了,那敖家三奶奶在落花宫里是什么地位啊?她跟你什么关系,这么着急地打听你?”
方文镜眼不眨地盯着对方,洞里很静,只听到滴水的答答声,以方文镜的聪明如何会不知道对方在试探他,放声笑起来,一抬手,铁链哗啦作响,“整个敖家都是我落花宫的人,还有周围那三个书楼,也都有我的人。如何?”
周名伦倒是并不着急,话声依旧不紧不慢的:“敖家三奶奶原名叫沈芸,当年还有一个老者,带着她进入敖家,以嫁敖少方为名,企图趁乱偷书。你以为我不知道?那芸儿可什么都告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