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节
作者:僻处自说      更新:2022-08-10 08:37      字数:4765
  昨天晚上,他潜入敖府的“德馨庐”里,将敖老太爷的尘根一刀给废了,现在犹自觉得痛快。这个老奸巨猾、心底阴毒的老东西,早该得点教训了,放过他这些年造的孽不说,只算跟落花宫间的旧账,他也活该受此惩罚!只是屈了师妹,在如此污秽不堪的家门为媳,当真令人挫叹。
  敖家有什么好?风满楼里的藏书不值得一瞧,家势亦不过外强中干,唯有这敖家老酒,色清味烈,让人贪恋。这方文镜本不善饮,只是在十年前失意而去后,才开始贪喜这杯中之物了,起初也不过是借酒以浇胸中块垒。如今识懂了酒中真趣,方觉得敖少秋每日与酒为伍,实乃神仙。
  待一葫芦酒将尽,方文镜的酒量已过七分,晃晃悠悠地冲到谢天所躺的树下,大叫:“小子,如何半天不作声,又不下来陪师傅喝酒?”
  谢天嘿嘿笑道:“总共那么一葫芦酒,您一个人喝了正好,我若再抢上几口,咱俩不是都尽不了兴?”
  方文镜醉眼蒙眬地把葫芦举起,壶口朝下倒了倒,居然点滴没存,乐了,“酒没了不怕,找你爹要去!我说谢天,你可真是福气,摊上这么个好爹。”
  “是吗?”谢天苦笑,“这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方文镜将空葫芦朝上一扔,大叫声接着!谢天右手一按树干,腾身而起,在空里接住了葫芦。方文镜大笑道:“小子,你可知这酒的雅号?王莽曾诏曰,盐为食肴之将,酒为百乐之长!”
  谢天笑道:“师傅,这个你难不到弟子,我肚子里装满了爹的酒经。”也张口吟道,“东坡有诗云,应呼钓诗钩,亦号扫愁帚!”
  方文镜道:“还是跟书连一起说吧,欧阳文忠诗云,一生勤苦书千卷,万事消磨酒百分!”
  谢天叹道:“又出一个苦字,不当人意。且听我的,贾至诗云,一酌千忧散,三杯万事空!
  如何?”
  方文镜摇头道:“三杯就空,也是个酒量浅的,还是东坡诗有气势——破恨悬知酒有兵!快哉快哉!”
  “气势倒是逼人,只惜还未达到臻境!”谢天也摇头否定。方文镜一瞪眼,“小子好大口气,敢对前贤的诗作评头论足!”
  “非也非也,东坡居士的另一句子才是上佳——酒情不醉休休暖,睡稳如禅息息匀。”谢天嘻嘻一笑,“师傅,这句的意境如何?”
  方文镜听得两眼放光,双手抓住谢天道:“有此境界修为,小子不愧为我落花宫的最佳传人。我方文镜当年多做了些糊涂勾当,唯独对你没看走眼,看来是上天眷顾我落花宫,使之复兴有望。”
  谢天听他这一说,马上兴味索然,将他的胳膊扒拉开说:“师傅,你怎么又提那件事?我说过的,我不会跟你走!”
  方文镜眼皮一翻,“为何?”
  “原因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谢天大声道,“我舍不得爹,舍不得三婶,还舍不得……”
  “还舍不得谁?”方文镜摇晃着身子,“我知道,你还舍不得那个丫头是不是?只可惜,她马上就要嫁给敖子书,当敖家的少奶奶,你小子是没戏了!正好了无牵挂,这便跟我远走高飞去也!”
  谢天听了心头剧震,眼睛瞪得滚圆,猛地抓住方文镜的肩膀,使劲地摇晃,“师傅你说什么,茹月怎么要嫁给子书了?”
  方文镜酒劲上来本就有些头重脚轻,哪禁得起他这么摇晃,登时天旋地转,一屁股坐到地上,谢天将师傅的手慢慢松开,心中便像煮开了锅一般,怪不得她总不露面,怪不得三婶那天表情古怪,原来其中瞒着事。只惜自己还蒙在鼓里,还有闲心在此吟诗配句!他身子哆嗦着,拳头不由得攥紧了,猛地像只受伤的野兽般发出大叫一声,风卷似的朝山下奔去。
  方文镜见状,脑子里倏地清醒了些,悔道:“我怎么把这事给提前捅出来了!”想爬起追时,怎奈腿脚发软,转念一想,这件事谢天早晚要面对,索性便任他去闹腾吧!
  谢天发疯一般地在山林穿行,专抄近路跑,胳膊腿脚上被荆棘刮出了道道血痕,却是浑然不觉。他的脸色苍白,眼中充满悲愤,牙齿咬得嘴唇都渗出血来,心里一个劲地在喊,为何都要瞒着我,爹,三婶,你们为什么也站到了敖子书那边?还嫌他们欺负我不够吗?敖子书啊敖子书,你哪怕还有一丁点良心,就不该跟我抢茹月,你有了风满楼,有了家业,却如何还这般贪得无厌?谢天啊谢天,你也真是笨,上次月儿来神情就不对,那般凄苦,若非受了敖子书的欺辱,又怎会那样反常。
  5、伤别离(2)
  他边想边跑,怒火在胸中烧得越来越旺,待钻进那片竹海时,想起了茹月唱的那首歌,心下更是隐隐作痛,眼前仿佛看到了茹月哀求无助的眼神,朝他伸出了手臂,颤巍巍的,却又迅速地向后飞去,很快就没入了黑暗中。谢天冲出了竹海,绝望地大叫一声,已是泪流满面。
  他很快就转到了山脚,迎头正碰上敖少秋拎着酒坛子上山,瞧见谢天旋风般冲过来,忙喊道:“谢天!你去哪儿谢天!”
  谢天像没听见一样,向前飞奔着,他伸袖子擦了把眼泪,一口气跑到河边,看到父亲的小船儿正泊在岸边,一个箭步跳上去,解了缰绳就朝前划。身后传来敖少秋的叫唤声,他亦不转头,只是死死地瞪着前方,双手拼命地摇橹,小船像箭矢般向前射去,几乎是擦着水面而行。
  船一旦驶进临街河,河道变窄,船只变多,谢天左右抢了会儿,终是缓慢,索性抛下船只不顾,踩着一条条船顶,蜻蜓点水一般向前飞奔。两旁的人几曾见过这等手段,都惊呼起来,还没看清面容,谢天早一晃而过。
  敖家大门就在眼前,他深吸一口气,身子从船篷上拔起,在空中迈开双腿,凌空朝台阶扑去。门前的家丁见状吃了一惊,上前要拦时,早被他推倒一边。谢天吼道:“让开!”
  院里的家丁呼啦一下都围了上来,谢天大喝一声,如一个陀螺般旋转起来,所到之处,家丁们都像落叶般被打倒在地,哭嚎呻吟,满地乱滚。
  转眼间,谢天就闯到了花园,如入无人之境,正要冲进天井,直闯正堂时,呼啦一下,一群仗弓搭箭的护楼兵潮水般逼了过来。敖少广一身劲装短打,从天井里走出,喝道:“谢天,你疯了?”
  谢天站在院子中间怒吼着,“茹月在哪儿?我要见她,她在哪儿?”
  敖少广心头的怒火噌噌往上蹿,这几天为了茹月的事,他们夫妻险些反目,正自乱糟时,不想老太爷又遇了刺,养着这么看家护院的人却被人视若无物,敖少广本就觉得脸面扫尽,不成想现在谢天这小子也敢进来捣乱,眼里哪还有他这个长辈,暴怒之下也大吼大叫起来,“你个畜生,你要成敖家的罪孽吗?”
  谢天瞪着通红的眼睛,指着敖少广说:“你们不让我上风满楼,我可以不上,你们不要我留在敖家,我可以走,但把茹月还我!”
  敖少广冷笑道,“你做梦,茹月要嫁的是子书,岂是你这个偷书贼!”
  谢天听到这句话,脸色登时煞白,全身不停地哆嗦,拳头握得咯吱咯吱响,众人都防备他暴起伤人,纷纷亮出了兵器。突然,他嘴里发出一阵狂笑,笑到一半时,猛地捂住了胸口,觉得气流上涌,如翻江倒海一般,脸色也变得铁青,眼前一片恍惚,敖少广的身影化作无数个,在跟前晃闪着。
  谢天甩甩头,竭力使自己保持清醒,说道:“好,好,我走!”果然转身朝外面走去,此举大大出乎众人意料,不觉都舒了一口气。突然,谢天的身子向后翻起,在空中一个筋斗就弹到了他们跟前,在众人的一片惊叫声,伸手各拿住一人,当成了武器抡得呼呼生风,护楼兵投鼠忌器,哪里敢挥动刀枪,当下被他打得鬼哭狼嚎。
  敖少广大叫道:“天杀的谢天!你造孽啊!”正要冲过来拦挡,谢天大喝一声:“给你!”
  将手中的两个护楼兵朝他扔过去,敖少广张手来接,哪里能禁得住他的力气,被撞得向后飞去,摔得个七荤八素。
  谢天杀心既起,眼前登时又一片模糊,狂叫道:“不管啦,挡我者死!”拳脚并用,呼呼生风,只要跟他碰招的,必如遭电击,身子跌出丈远。
  突然,一个人影挡在了面前。谢天不假思索,一拳打去,那人的身子登时飞了出去,众人惊叫一声:“三奶奶!”
  谢天眼前的迷雾忽的散去,神智顿时清醒了些,见沈芸卧在地上,吐出一口鲜血来,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举起双手呆呆地站在那里。
  敖少广这才从地上爬起,挥手道:“还不给我把这孽种拿了!”
  谢天颤抖着嘴唇,看着三婶说不出话来,沈芸艰难地坐起来,虚弱地说,“不要拿,不要拿他……让他走。”
  谢天眼里蕴着泪水,“三婶,你为什么不躲?”
  沈芸强笑着,“这一拳,我该吃你的。茹月嫁给你大哥是……是我的主意,如果这能让你好受点,我……我挨这一拳也就值了。”
  谢天浑身哆嗦,他不敢相信地摇头,狂叫一声,“不!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沈芸勉强站起身来,咳嗽着,“你们先退出去,我有话跟这孩子说。”
  敖少广犹豫了下,才挥手叫众人退下。他终究还是不放心沈芸,拾起一把刀拿在手,站到她身边,沈芸笑了笑,“大哥,你也去吧,他不会再伤我的。”
  敖少广迟疑着,说了句:“你当心点儿!”又狠狠地瞪了谢天一眼,这才退出去。
  沈芸点点头,待他们都退出门去,才关切地对谢天说:“孩子,你刚才是不是又发作了?记住,以后千万不要妄动无明,那会使你走火入魔的。”
  谢天凄然一笑,“我就算是成了魔,也是给你们逼的!三婶,我看错了你,你知道吗,谢天是个没娘疼的孩子,从小给人欺负,自从你嫁来,我心里其实就把你当成半个娘啊,在这个家里,除了爹外,只有你疼我亲我,我也敬你重你,你说什么我都信,从未违背过你,你觉得谢天这样做还不够吗,三婶?”他颤声问,泪水在眼眶里打着旋儿,“你知道茹月从小跟我好,我配她最合适,你不是也经常在我面前夸她吗?可为什么偏偏是你跟他们串通一气,把月儿从我身边夺走。三婶,我被赶出去后一无所有,难道连爱月儿的权利也不能有吗,连她你们也要帮着子书抢,三婶啊,你能理解我的感受吗?”说完最后一句话,他的泪终于下来了。
  5、伤别离(3)
  一席话说得沈芸泪如雨下,她的声音颤抖着,“谢天,我苦命的孩子,你知道你这番话说得三婶的心都要碎了。有些事现在你不会明白,恨我骗你也罢,说我偏袒子书也罢,将来你就会明白三婶的一片苦心了。听我一句话,茹月她不是你的。你注定要出去漂荡四方,你忍心叫她跟着你去受苦吗孩子?”
  谢天痛声道:“我不走!我哪儿也不去!”
  沈芸含着泪说,“谢天,你必须活下去,只有跟着你师傅走,才可能参透《落花诀》的更高境界,方能避免那一劫。敖庄这地儿,你不能再呆下去了。”
  谢天无力地摇晃了一下,“就算能参透,没了月儿,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他惨笑一声,“三婶,我现在就觉得生不如死了。”
  “孩子,你怎么能这样说呢?”沈芸低声斥责着,“你就算不信三婶的话,总得相信你爹吧,他总不会害你,他也是认为茹月该嫁给子书的啊!”
  “我不相信!”谢天痛苦地摇头,“凭什么你们都认为我不能给月儿带来幸福?你们知道吗,月儿要是跟了子书,这辈子就毁了!”
  沈芸眼泪婆娑的,心说孩子,你又怎知道这里边的内情?她伸出手去,抓住谢天的肩膀,说:“孩子!你在听三婶说吗?你要想在将来成就一番大事业,就必须活下去,你不光是敖家的希望,也是你爹的命根子。你可千万不要自暴自弃啊!”
  谢天呆呆地瞧着沈芸,不言不动,像是灵魂已经出壳一般,沈芸害怕了,用手掌给他擦去眼角的泪水,“孩子,你别这样,我让你见茹月,马上就见,你也听听她的意思。要是你们真的分不开,三婶也不再拦你。”
  “三婶?”谢天终于再次哭出声来,像个孩子似的,任沈芸牵了他的手,恍恍惚惚地朝院外走,一直走出敖庄大门,踩着石阶下了船,坐进舱里。
  四周的声响都似从另一个世界飘过来的,挤不进他的耳朵里,转个圈子又溜走了。他好像睡着了,留在梦中,周围的一切都是虚幻的,不真实的。许多人影在他面前闪晃,爷爷的,大伯的,大奶奶的,爹的,三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