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节
作者:
僻处自说 更新:2022-08-10 08:37 字数:4786
啊,唉,也怪子轩那猴子在里边捣乱,害得他没半点清静!”
沈芸见里面的人都走尽了,护楼兵准备关门,却是不见子轩的影子,急了,喊道:“慢着,子轩怎么不见出来?”
敖子书瞥了沈芸一眼,低声说:“三婶,子轩他今天没来读书。”
敖少广也说:“是啊弟妹,子轩他一天没登楼!”
沈芸的脸色登时煞白,尖叫道:“不对啊,他一清早就去了‘德馨庐’,说是要跟爷爷一起登楼。怎么会没来?”
大奶奶转头喝问敖子书:“你个畜生,既然知道弟弟今天没上楼,怎么不言语一声?”
敖子书耷拉着头,小声嘟囔着:“我还以为……弟弟今天病了,不上楼了呢!”
沈芸慌了神,嘴唇哆嗦着:“那子轩……子轩到哪里去了?”
大奶奶转头朝敖少广喝道:“你还在这里愣着做啥,快撒下人找去!”敖少广这才省过神来,马上派人四下去找。大奶奶复安慰沈芸道,“弟妹,你也别太着急,兴许子轩这孩子憋得慌,出去玩了呢!也兴许他今天就留在爹那边,走,咱们去‘德馨庐’听信儿!”
沈芸见她说得有理,迷迷糊糊给拉着朝“德馨庐”而去。子书也没精打采地在后边跟着。
“德馨庐”里的摆设今天大为改观。敖老太爷兴致很高,午饭后,便指挥茹月和两个家人,将里面的布局作了些调整:红木方桌后边,正中垂下一轴名人山水,两边各一副洒金对联。靠西窗摆了一个紫檀花架,上设一个插着几枝海棠的古瓷花瓶,大书案则移到了东窗下,一角堆着函帙和画轴,砚台、笔墨、竹筒、镇方、宣纸,都摆列齐整。进正堂门的两边,各伏着一个青铜铸的独角怪兽,狰狞威猛,七窍中吐出袅袅的白烟,满堂馥郁。
见到几个人进来,茹月和仆人赶忙退下去,敖子书的眼睛则一直盯着她转出了院门,才收回来。便听老爷子乐呵呵地说:“都来瞧瞧,这么一摆,是不是别有韵致啊!”
沈芸在此没看到子轩,眼泪都急出来了,叫道:“爹,子轩早上没来您这儿?”
老太爷这才看出他们的脸色不对,说:“不是让他去找子书,一起上楼读书吗?”
大奶奶赶忙道:“爹,子轩今天一天没上风满楼,现在也不见人影,我已经叫少广撒下人去找了。”
老太爷听了这话,脚下不禁一个趔趄,伸手抓住桌子边儿才站稳了,沉声道:“子书,说说是怎么回事?”
敖子书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爷爷,我委实不知道弟弟去了哪里……”他的头伏在地上,急声道:“爷爷教孩儿读《孟子·论心》一文,子书早就熟读于心,不敢有半点忘怀……孟子曰:君子有三乐,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
5、恩与仇(2)
“好了!”老太爷抬了抬手,转向了在一旁抽泣的沈芸,说,“老三家的,咱们敖家是有规矩的,子轩就算再淘气,也没人敢把他怎么样!”
大奶奶见老太爷说这句话时,那张脸便像是铁板铸的,眼里射出冷森森的光来,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外边隐隐传来了闷雷声,有闪光划过天际,风吹得竹叶哗啦哗啦响,好像一眨眼间,天色就暗沉下来。
空气湿漉漉的,罩得人异常难受,正堂里点起了灯,灯光映得几个人的脸庞都有些变形。外面,人声嘈杂,大大小小的灯笼照得院外通明。过得会儿,敖少广和敖少秋兄弟满头大汗地跑进来。老太爷的眼皮抖动了下,指着敖少广喝问:“快说!找到没有?”
敖少广喘着气,道:“都找遍了,爹。船上的人也说没见着子轩。”
老太爷目光一紧,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下。敖子书站在大奶奶身后,也一个劲地在哆嗦着,大奶奶赶忙握住了他的手。沈芸哀戚地看向敖少秋,敖少秋冲她点点头,说:“爹,你说子轩这孩子会不会上山?”
敖子书听了这话,猛地抬头瞧着敖少秋,嘴巴张了两下,却没吐出声来。老太爷皱眉道:“上山?”
敖少秋叹了口气,“他平日跟谢天最要好,是不是……”
老太爷仿佛想起什么,忙指着外面,喝道:“你们快上山!上山去找!连夜找!一定要把子轩给找回来!”敖少广答应一声,带着护楼兵跑出去。
轰的一声,一个响雷在外边炸开了,大奶奶道:“爹,您歇着吧,我等信。”
老太爷默默地摇头,神态露出了疲惫,猛地瞥了堂下一眼,问:“老三媳妇呢?”
敖子书忙说:“三婶刚才跟着跑出去了……”到底是不敢跟老爷子的眼光对碰,又躲到了大奶奶的身后。
外面的风刮得更猛了,霹雳更是一个响似一个。老爷子从太师椅上站起来,颤巍巍地走到了窗前,乌云遮死了敖庄的上空,闪电像金蛇一样蹿下来,将老人白苍苍的头颅也镀上了一层锦边。他的眼皮不时地颤跳着,浑浊的眸子里露出深深的惊惧,“山雨欲来风满楼……这天道跟十年前那个风雨之夜多像啊!那晚上,少方身死,老夫白发人送黑发人,但愿子轩他吉人能有天相……”
黑暗中像是有无数只眼睛在盯着她,她的头发散乱,如鬼魅一样奔跑在山路上。夜空像口黑锅一样扣将下来,霹雳声贯进耳朵里,像是天崩地裂一般,闪电撕开夜幕,像巨人挥动手中的镰刀,劈裂大地。
沈芸不知道自己在山路上奔跑了多久,只觉得胸口憋得难受,欲炸裂似的。两旁的树活像一些向她直扑而来的高大的魔鬼,张牙舞爪地发出怪笑。
她急促地喘息着,汗水混杂着泪水淌下来迷住了眼睛,却也顾不上擦拭,每跑一段都要停下来喊几声,但始终没人应。“子轩!轩儿,你在哪儿啊!”
沈芸的喊声带着哭音,喘着气,四下张望着,看到的只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突然,前面传来一声叫唤:“三婶!”哧啦一下,一个白亮亮的闪电把那人从头到脚照了出来,紧接着响了一声短促的雷,豆大的雨点落下来了。
沈芸像看到救星似的,几个箭步抢上前去,抓着了那人,急促地问:“谢天,见着你弟弟了吗?”
谢天也是吃了一惊,“没有啊,怎么了三婶?”
沈芸身子摇晃了下,快哭出声来,“找不到他了!河道那边找遍了没有,山上也没有,都说可能找你来了,谁知道……”
谢天愣住了,“子轩来找我了?可我没见到他啊!”
狂风骤然怒吼起来,山上的树木都跟着呼啸起来,雨点砸在地上噗噗作响。电光闪过,雨如倾盆般泼将下来,两人全身很快就被浇透了,沈芸无助地抓着谢天,哀声道:“他会去哪儿呢?这孩子!你说他会去哪儿?”
谢天思索着,猛地想到了什么,“三婶!”
沈芸忙瞧着他,谢天想说什么,嘴巴张了张,却又说不出口,沈芸焦急地催促,“傻孩子,你倒是说话啊!”
雨水哗哗的淋着,谢天颤声道:“要是子轩真的来找我,那只有一个可能,被他抓去了……
”
沈芸呆了呆,咬着牙问:“谁,你说的是谁?”手指都抓进了谢天的肉里去。
“方文镜,他今天早上来找过我了!”
沈芸颤抖着嘴唇。“是他?”像丢了魂魄似的,慢慢松开了谢天的胳膊,一道闪电又劈了下来,谢天看到三婶眼中含着深深的恐惧,雨水顺着她的发梢向下淌着,她的脸色白得可怖。
轰的一声,又一个霹雳在头顶上炸响了,沈芸猛地惊醒,急声喊道:“他在哪儿,快带我去见他!”
谢天一指祖宅的方向,“应该就在那里!”抢先朝那边跑去,他现在的体力胜过沈芸,自然比她先到。风雨中,老屋黑黝黝的一片,谢天拼命地喊着,“方文镜!你出来!我知道你还在这儿!你不能动子轩!那是我三婶的命根子!方文镜,有种你就冲我来!”
两扇院门被风刮得来回丢晃,急雨像鞭子一样疯狂地抽打着,地面上已经出现了一个个水洼。沈芸冲到这儿时,蓦然像感受到了什么,风雨落花,悲天悯人,那种浓烈的气息不断地冲击着她。那院门口正像只神秘的眼睛,在注视着外面的一切。
5、恩与仇(3)
谢天喊道:“方文镜,你不要在装神弄鬼了,再不出来,我就冲进去了!”正欲硬闯时,沈芸一把拉住了他。
那两扇院门突然奇迹般地完全敞开,一个声音遥遥传来,“你终于还是来了!”
沈芸低声对谢天说,“孩子,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不要进去!”
“三婶?”谢天急道,他虽然知道沈芸身怀绝技,但方文镜势力太强,他两个即便加一起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你放心,他不会把我怎样,要下毒手的话,十年前就做了。”沈芸说完,便慢慢朝院门走去。她一步步地走着,终于跨进了院子,直觉告诉她,方文镜便藏在左边的厢房里,当下深吸一口气,朝那边走去。果然,快到门口时,灯突然亮了,橘黄色的光团照得人心暖暖的。
伸手一推,门开了,便在看到方文镜的一刹那,沈芸突然产生了错觉,眼前的这一幕竟像是在梦中,虚幻的,不真实的。他斜斜地靠着墙角,有些落魄,嘴角淡淡地噙着笑,脸色已见苍老,生了长须,眼角有了深深的鱼尾纹。沈芸胸中油然生出白驹过隙之叹,原来,从前的那个风流倜傥的大师兄居然已经离她这等远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那个水淋淋的单薄身影便映进了眼帘。她的脸白得像纸,丝发淌着水,有几缕还贴在了额头,衣衫不少地方被挂破,甚至还溅上了泥点子。这哪里是他深深爱着的那个小师妹,像云般白,像水般柔,像花般艳?可那双眼睛,还是像星儿般晶亮,在向他诉说着什么,祈求着什么,唤醒他对往日的回忆。可为什么,她现在离自己这么近的时候,他反觉得她隔得更遥远了呢?
外面依旧狂风呼啸,大雨倾盆。俩人面对面看着,好一会儿才相对笑了笑,却已是再也笑不出年少时的那种灿烂了。
“师兄,你还好?”
方文镜点点头,“还认我这个师兄?”
沈芸咬咬牙,追问:“我儿子呢?”
方文镜盯着她,淡然说:“在我这儿。”
沈芸泪水一下子涌到眼中,她极力不让自己哭出来,“你把孩子还给我。我做错了什么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方文镜叹了口气,久久注视着她,“你也知道自己错了?当年你脱离落花宫,违背了师傅的遗命,并铁下心来留在敖家,始终没说自己做错了。可今天为了你跟他的孩子,你居然承认自己错了,嘿嘿,我问你,倘若孩子死了呢?”
沈芸心一疼,泪水登时夺眶而出,涩声道:“那我也活不成!”
方文镜苦笑了下,轻声道:“芸儿,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沈芸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哀声道:“我求你了,师兄!这些年我没给谁跪过,我只求你能把孩子还给我!你要打要骂都可以,我愿一死换我孩子的命!”
方文镜哀伤地看着她,“你就这么在乎和他生的孩子?”
哧啦一下,蜡烛爆出了一个烛花儿,沈芸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方文镜突然暴怒,喝道:“给我站起来,落花宫的弟子岂可如此卑贱,任意给人下跪!”
但沈芸并不起身,只倔强地把头扭向一边,“如果师兄不把孩子还给我,我就在这里长跪不起。”
方文镜突然放声狂笑起来,如同洪钟大吕一般,震得沈芸的两耳发麻,但笑着笑着,这笑声又转化为哭音,“好,很好,进了敖家的门儿,也跟敖家的人学着长志气了!”他向前两步,盯着沈芸,“师妹,可还曾记得十年前,也是这么一个风雨之夜?”
沈芸的嘴唇哆嗦着,脸上闪过痛苦的神色,颤声道:“你不要提了,不要再提了。”
方文镜柔声道:“十年前,我屈尊到他敖家做个教书先生,你知道我是为了谁?师傅让你混进风满楼,是想你能乘机盗取《落花残卷》,可你却假戏真做,跟他好了。我们在一起那么多年,我都敬着你,不敢动你一下……而你呢?你居然跟我说,为了他心甘情愿地放弃修炼蝴蝶功,还说他对你好,从来没有人对你那么好过!嘿嘿!”
他说着,猛地站起身来,指着沈芸,“我俩从小青梅竹马,相依为命,你居然心中半点没我……你说怀了他的孩子,你就是他的人!”方文镜的语气已有些哽咽。
沈芸用手捂住了脸,叫道:“师兄,我求你别说了,别再说了!”
烛光闪晃中,方文镜长长吐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