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节
作者:僻处自说      更新:2022-08-10 08:37      字数:47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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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桌上自鸣钟的针摆,已过了十点。烛光晃映下,老爷子松开了子轩,从桌头拿起一封信,“这是省城的朋友送来的,国家出钱办起大学堂,选上的孩子都要送出国,听说名额所限,各家都在抢着要。我人老了,心里装着事就睡不着,便叫大家都过来议一议。”
  敖少广从老爷子手里接过信,展开仔细看着,又传给大奶奶,三奶奶凑近瞧着,也是一脸的羡慕。子书对此却表现得漠然。老太爷待大家传阅完,才问:“你们怎么看这件事?”
  2、子轩登上书楼(2)
  敖少广道:“我乃礼仪之邦,出去都是蛮夷之地,到那里去学什么?这不是笑话嘛!”
  沈芸说:“恐怕洋人是有比我们强的地方,要不然,这些年咱大清朝也不至于割地赔款,总是被人压着一头!”
  老太爷点点头,大奶奶转眼瞥了一下沈芸,笑起来,“我瞧这也是个难得的机会,上面不是写着八到十岁的孩子吗,倒不如让子轩去试试。”
  沈芸脸色一变,“大嫂?”
  大奶奶笑吟吟地说:“怎么,弟妹平时不是挺想让子轩出去见见世面的吗?”
  沈芸正想反驳,老太爷已插了句:“此事再议吧!”大奶奶还想说什么,老太爷摆摆手,“今天叫你们来,主要还不是为了这事。我想从明日起,便让子轩也进风满楼,跟他大哥一块念书。”
  大奶奶脸色顿时煞白,手脚开始哆嗦起来。老爷子的决定同样也出乎沈芸的意料,她心头咚咚跳急,但面上却竭力地保持平静。子轩转头朝子书吐了吐舌头,气得他的脸都绿了,敖少广有些沉不住气了:“爹,子轩年纪还小,是不是等等再说……”
  老太爷摇头,“不小了,子书是八岁跟我进去的,子轩今年已经十岁了。”
  便听得大奶奶涩笑道:“爹说得是,我也觉得子轩该进去了。”敖少广还想说话,大奶奶已狠狠瞪他一眼,又转向沈芸道:“弟妹,恭喜你了。”
  沈芸冲着大奶奶一笑,“大嫂,子轩以后也要叫你和大哥费心了。特别是子书,以后要多教导你弟弟,别让他太淘气了!”眼见儿子也争得上楼的资格,她心里甭提多美,即便是想忍着,脸上终究还是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这事说定后,敖老太爷又留子轩单独在屋嘱咐几句,其他人便都退了出去。山石旁,竹影轻轻摇晃,大奶奶看了看远处风满楼上的红灯笼,说道:“弟妹,你总算得偿所愿了!”
  沈芸笑了笑,“大嫂,子轩登楼,你不觉得是理所应当的事?”
  “话是有这么一说,但你别忘了,现在子书是风满楼的少楼主,子轩要想呼风唤雨,只怕还要再等上几年!”转身,跟敖少广父子走出了院落。
  沈芸因为心里高兴,听她话中带刺也不生气,看着满天眨眼的星星,心花怒放,暗暗祈祷:“少方,你在地下有知,可要好好保佑咱们子轩,上风满楼好好读书,将来出人头地!”
  不多会儿,子轩便走出正房,娘儿俩牵了手出了“德馨庐”,边走边说:“子轩,明天就要进风满楼了,高兴吗?”
  “高兴。”
  沈芸满意地笑笑,“刚才爷爷都跟你说什么了?”
  “爷爷告诉我,以后让我跟着他读书,把风满楼里的书都读完。”
  沈芸乐滋滋地拍拍子轩的脑壳,说:“以后啊,这风满楼就是你和子书的了。听娘的话,好好跟爷爷读。”
  子轩突然停下步子,“娘,我还想问个明白,为什么你就不能进去?二哥也不能进去呢?”
  沈芸沉吟道:“因为……风满楼不是一般人能进的。”
  子轩摇头,“那我才不想要呢,到里面去一个人读书多闷啊!”
  沈芸叹了口气,“这傻孩子,你知道天底下有多少人想堂堂正正地进这个楼吗?”
  子轩突然笑起来:“娘!那我想要风满楼了!”他歪着脑袋说,“等风满楼成为我的以后,我就把大门一开,让所有想进去的人都痛痛快快地进里面玩!”沈芸被儿子这个大胆的想法震住了,子轩嘿嘿笑着,“娘,我是跟你开玩笑的!其实我才不在乎上不上那破楼呢。娘,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想出去玩。”
  沈芸瞧着儿子:“去哪儿?”
  “外面啊,二哥跟我说过,外面的世界可大了,比咱家里好玩。”
  沈芸突然害怕地将子轩抱在怀中,连连摇头,“不,娘哪儿都不许你去!你就留在这儿陪着娘!”沈芸眼圈都红了,“要是你爹还活着,一准儿也不会让你出去。”
  3、神秘客人(1)
  经过两天的拾掇,祖宅的院子已不再荒芜了,杂草除净后,只留下紫藤、木槿缠丝吐绿,篱笆两旁,星星点点地开着黄色和橘色的小花,有飞蓬、白芷、金鸡菊、万灵草。在老屋的前后,环绕着密密匝匝的树木,每每有云雀在里边鸣叫,那动听的声音像是大大小小的珠子落在玉盘上。
  靠着厢房,谢天用篱笆板垒起了一个棚屋,算作厨房,虽简陋了些,总算能自己煮饭吃了。
  昨天他还在树林里打得只野鸡,煮了一锅肉汤,喝着父亲送来的老酒,倒也滋润。腾出空来,谢天还打算在水井旁整出块菜园子,撒上菜籽,这样半个月后便可以吃上蔬菜了。
  今天早起后,先煮了饭,这才跑去山腰的那块大山石上练功。东方破晓时,灰白的天空豁亮起来,先是淡蓝色一片,然后才泛出红霞;烟雾缭绕中,谢天吐纳调息,运转大小周天,头顶上冒出了腾腾的热气。
  当朝阳破云而出时,金光万道中,谢天的《落花诀》也练到了最后一式,缓缓收气,猛地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无比清晰,在广袤而潮润的草地上,在发绿的灌木丛上,在那弥漫着雾气的河面上,都跳动着清新的晨光。谢天觉得胸间真气充沛,忍不住长啸一声,满山回响,身子便像轻盈的燕子般,贴着草尖向前蹿去。
  回到老宅后,洗净了手,他掀开锅盖盛了满满一大碗饭,端着进了厢房,蓦然,他觉得有些不对劲,桌上的那半只野鸡连汤带水居然不翼而飞。谢天呆了呆,抓起桌上的酒葫芦摇了摇,里面空荡荡的,居然也是点滴无存。
  谢天放下饭碗,惊诧地望着四周,寻思到底是什么人闯进来了?抽身出了院子,四下搜罗着,却哪有人迹,只得悻悻地返回厢房。一瞥桌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适才还热气腾腾的一大碗饭,居然凭空消失,只留下一个空碗。
  谢天心知碰上了高手,抓起海碗便蹿出了厢房,但院子里并没人影,他侧耳细听周围的动静,除了树林里的鸟叫外,再无异样。他大声道:“何方高人光临寒舍,请现身相见!”连喊了两声,一点反应没有。
  谢天只得拿着碗走去棚屋,掀起锅盖想再盛饭时,发现里面竟也是空荡荡的。这回他真给激怒了,把碗向灶台上一丢,大步走出院子,骂道:“出来!有本事你给我出来!来消遣你二爷,嫌我不够倒霉是不是?是人是鬼你站出来,藏头露尾的算什么本事!”
  但任凭他怎么骂,院里就是一点声音没有。谢天气呼呼地四下张望,突然,门板吱的一响,谢天霍的转身冲进去。只见厢房的床上,端坐着一个身穿蓝大褂的中年人,正捧了一个大海碗咀嚼着。他的面色苍白,满是沧桑感,尽管在吃着东西,举止间却自有一股儒雅之气。
  谢天一下子呆住了,好半天才叫出声来:“师傅?”来者居然便是消失了近十年的方文镜。
  只见他伸手指指旁边的椅子,示意谢天坐下,这才放下海碗,咽下了口中的饭,“这饭做得有些夹生,水也放少了。鸡汤倒也味美,敖家老酒还是好劲道!”方文镜抬头笑了笑,拿起折扇轻轻摇着,“当初我不仅教你读书,还教你练了《落花诀》,你现在还我顿饭,不为过吧?”
  谢天有点手足无措:“您……”眼瞅着师傅,竟是说不出话来。
  方文镜嘿嘿两声:“想问我怎么又回来了?我又没做亏心事,如何不能回来?”
  谢天张张嘴巴,到嘴边的话到底还是咽了下去,心里不免嘀咕:“要是你没做那些事,为什么当天要逃?”
  方文镜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事,说道:“你是想问我当年为何要逃离风满楼吧?正像你没有偷《山房集》,他们却把罪名安在你身上,将你赶出家门一样,我也自有我的苦衷。”
  谢天听了霍然一惊,可不是怎的,自己的下场不就是最好的例证?尽管方文镜那个落花宫盗贼的身份,一度使其在谢天心中的位置打了折扣,但在后者潜意识里,还是很敬重这个师傅的。现在听了这番话,更是如拨云雾。
  方文镜的眼光中蕴着淡淡的忧郁,又问:“你三奶奶好吗?”
  谢天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方文镜也点点头,之后便沉默不语。他如何能忘了芸儿?她在花前一笑,群芳无颜色。她的眼波如流,双颊欲晕,叫人不饮自醉。她的手腕纤细,拈动着针绣花,上下飞舞。她的泪水如珍珠般晶莹……十年了,整整十年他没再见到她,一百二十个月,三千六百多天,三千六百多夜,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她,现在靠得近了,情却怯了。他害怕见到的芸儿不再是那个人,他害怕她改变得让他认不出来,毕竟她现在已经是个母亲,毕竟她是敖家守寡的三奶奶。
  每当想到这一点,方文镜都觉得心在滴血,他至今也没弄明白,敖少方那个书呆子、病秧子身上到底有什么好,能把芸儿的心拴了去。他方文镜不服啊!
  便在这时,他们听到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有人喊:“谢天!谢天?我给你拿酒来了!”
  谢天一呆,赶忙答应一声,又压低声音对方文镜说:“我爹来了,你快躲起来!”
  方文镜依旧轻摇着扇子,淡淡地道:“我为何要躲?”
  谢天急声道:“我爹会把你抓起来的。师傅你快躲啊!”
  3、神秘客人(2)
  方文镜哈哈笑起来,用扇子敲了谢天的肩膀一下,“好小子,还有良心。”
  正说着,敖少秋早一头扎进屋来,嘟囔着:“这是爹刚酿的好酒,你尝尝。”他突然看到方文镜,便像是被人使了定身法一般,呆在当场。谢天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在旁边搓着手说:“爹,他……”
  方文镜慢慢从床上站起来,笑道:“少秋兄,十年前,我还记得咱们分别时的约定: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现在有风,有花,有草,有木,更有美酒知己,能否再邀我一醉?”
  敖少秋嘴唇动了动,没有出声。谢天赶紧从他手里接过两个酒坛子,刚想说话,几乎同时,方文镜和敖少秋都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出去。谢天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终于还是放下一个酒坛子,慢慢退了出去。
  他边退心里边想:“这万一打起来,一边是爹,一边是师傅,我可该站在哪边儿?”坐在院子里的石头上,打开泥封,抓起坛子喝了一大口,转头瞧瞧厢房,屋子里静悄悄的。心里不禁又嘀咕道:“圣人有云:君子之争也以礼。他们大概是在做君子之争吧!”
  屋子里,方文镜不知从哪里找出两个杯子,将酒倒满了,他颤抖着手,举起酒杯,一直送到敖少秋面前,说:“十年不见,兄长的清容消减了,文镜也见苍老,请饮了此杯!”
  敖少秋并不接杯,只是冷冷注视着他,一动不动。方文镜又苦笑道,“少秋兄大可不必这么看我。我上你这儿来,只是还把你当作兄长。”
  敖少秋冷笑了声:“当年你做孽之时,想过把我敬为兄长吗?我三弟因你而死,敖家上下无不为风满楼失窃痛哭。方先生倒好,留下一把大火洒脱而去,了无牵挂。我敖少秋敢有你这样的兄弟吗?”
  “少秋兄,暂且放下恩怨,能先让我喝完这口酒吗?请——”
  敖少秋凝视着方文镜,慢慢从他手中接过杯子,举起轻碰。方文镜眼中有些晶莹,大声道:“好!我没有看错人!方某喝完这口酒便是一死也值了!”
  方文镜举杯痛饮,敖少秋却并不喝,放下杯默默地瞧着他。方文镜放下酒杯,长出了口气,陶醉于酒香之中,“十年了,整整十年,今日始才重新尝到秋兄的佳酿!”
  敖少秋打量着方文镜,他的蓝布长衫洗得发白,面容消瘦苍老,与十年前那个眉清目秀的青年对照,便像换了个人,忍不住问:“你怎么沦落到这等地步?”
  方文镜怅叹一声:“北平乱了,朝廷组织什么‘皇族内阁’;各界吆喝‘剪发易服’。现在是中国人打中国人,我方某人早已心灰意冷,国都让人家偷了,还偷哪家子书。”
  敖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