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节
作者:僻处自说      更新:2022-08-10 08:36      字数:4756
  恍惚中,那声响越来越轻,终于像烟儿般袅袅散了。四周沉静,能听到彼此的呼吸,紧张而甜蜜的。五个细嫩的指头像小精灵似的,在船板上一点点地移动,向前试探着,触到了对方的衣角时,猛然便被五个炽热的家伙逮住了,紧紧地被攥住,试着向外挣了挣,哪里能抽得出,也只得任他握了。
  躺在船头的谢天哈地笑出声来,茹月的脸蛋一阵发烧,娇嗔道:“谢天哥,你太坏了!”
  谢天笑得却更敞亮了,茹月故作气恼,“还笑,再笑我就不睬你了!”猛地坐起来,这船体本来就小,哪承受得住这样摇晃,她尖叫一声便栽了下去。
  “茹月!”谢天大叫一声,也翻身入水,再探出头时,已将茹月的身子托起,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她翻进船里了。
  茹月大声地咳嗽着,泪水混合着湖水迷糊了脸,谢天依旧泡在水里,手把着船沿呼哧呼哧地喘息,待平静了些,看着对方的狼狈样儿,两人不由得又笑起来。但茹月的笑容很快又隐去了,她瞪着谢天,眼神很是奇异,“你何必救我呢?就此死了,也清白了。”
  谢天一怔,问:“茹月,你胡说什么呢?”
  茹月抬手理了理散乱的头发,湿漉漉的衣服紧贴着肌肤,身上的曲线毕现,她的目光变得炽热起来,一把抓住了谢天的手,一点点地拉向自己,慢慢地按在她的胸口上。谢天惊得一哆嗦,喉咙一阵发干,身板变得僵硬,茹月闭上眼睛,喃喃道:“二少爷,你把她拿去吧,拿去吧!”
  谢天猛地一把挣脱,叫道:“茹月,你中邪了?”
  茹月凄然一笑,眼里慢慢淌出两行泪来,把嘴唇咬得紧紧的,任谢天怎么问,硬是不再开口,她心里不胜悲苦:冤家,你为啥不像他们那样,对我使坏?
  水面上落满了芦花,夹以圆圆的睡莲,点点浮萍,风吹来时,起伏得像一匹染花的绸布。可在两个人眼中,这再也不是最初看到的美景了。
  5、家规(1)
  大凡到过敖家后花园的人,无不对它借势引水的构筑叹为观止:水如带,缠绕曲弯,径、岸、桥、亭、榭、石皆近水;塘内植莲、菱、蒲、苇、萍、蓼,随风荡漾;水中鲤、鲢、鲶、鳝、金鱼沉浮悠游,更添情趣。
  综观花园设置,极具“小中见大,曲见奥思”特色:推门有径,是曲径;径边有花,是香花;花旁有松,是古松;松底有石,是怪石;石后有亭,是小亭;亭后有竹,是修竹;竹尽有桥,是木桥;桥下有泉,是活泉……但在明眼人瞧来,这些精致的构筑原不过是风满楼的点缀。
  在敖家,万物好像皆有高贵卑微之分,若说花草石木是丫头仆人,亭桥廊室是族人家人的话,这风满楼便是那一家之长,威严、气势,让人瞧之肃然起敬。一条条禁规,一道道门槛,一层层关卡,加上种种流传甚广的奇闻传说,更给它蒙上了一层神秘的外衣。
  除了每年六月六的曝(晒)书大祭、年关的火神大祭外,每个月例行的读禁牌,亦是风满楼顶为重要的一项仪式。这项活动却是要敖家直系子孙家眷全部参加的,由楼主亲自主持,但宣读禁令的却往往找少一辈的人,十年前宣读的人是敖少方,如今是敖子书,其用意也是为了替新楼主的将来树威。
  本月读禁牌,是八月一这日,天光晴好,一大早,敖家的老小们便聚集在后花园的功德牌坊前,等候着仪式开始。孔夫子像前的供桌上,摆着三牲果品。左下首放了一把太师椅,敖老太爷新衣新帽端坐上边,望着下面黑压压的敖家人群,敖子书跪在最前面,谢天跪在敖少秋的身后,漠然地望着影壁,嘴角露出一丝鄙夷的神色。
  看时辰已到,管家喊道:“请——禁——牌——”
  敖子书马上站起身,从下人手中接过三炷香,朝前拜了拜,一一插进大香炉里。这当儿,两名护楼兵抬着一面紫檀木做成的牌子上来,放在他面前。管家又喊道:“起——”
  敖子书马上挺胸仰头,朗声念道:“敖家祖训,代不分书,书不出楼,子孙无故登楼者,逐。私领亲友登楼者,逐。擅动藏书者,逐。女眷登楼,逐……”他一边念着,一边将脑袋向后慢慢扭,画着圈子,隐隐有陶醉之态。
  啪的一声,脖后被什么东西打了下,火辣辣的疼。敖子书一转头,见一块石子掉在了脚下,登时火冒三丈,朝下寻摸是谁在捣乱,但下面的人个个低着头跪在那里,一时间竟是找不出。
  只有谢天看到了刚才的情形,十岁的子轩乘人不注意,用弹弓瞄准敖子书射了下,那弹弓还是他上个月给子轩做的,不禁莞尔。
  看到大哥一副恼怒的模样,子轩用手捂住嘴巴,窃窃偷笑,沈芸转过身,使劲拽拽他,示意他安静。台阶上的敖子书无奈,只好转过身去接着往下念:“擅自进一道门者,按第一禁牌,重责三十杖,交官府衙门。进二道门,按第二禁牌,重责七十杖,交官府衙门。进三道门,按第三禁牌,割去手足,交官府衙门……”
  但因为遭受了一次“偷袭”,心有余悸,再读起来不免有些顿磕,隐隐地又听到背后有笑声,似乎有人又瞄准了他,敖子书霍的转过身来,满以为能看到谁在捣鬼,却又扑一个空,子轩忍不住扑哧乐了。
  猛听得老太爷喝道:“子轩,你过来。”
  子轩见爷爷板着老脸,害怕地躲到沈芸身后。敖子书幸灾乐祸地瞪了他一眼,心说我就知道是你这小崽子干的。
  老太爷的话声严厉起来,“我叫你到前面来!”
  “快去!”沈芸轻轻推了推儿子,子轩无奈,只得撅着嘴巴慢慢走上前。老太爷注视着他,问:“你哥哥在干什么?”
  子轩嘟囔着:“念禁牌。”老太爷声音大起来:“念什么的禁牌?”
  子轩低着头,“风满楼的禁牌。”老太爷跟着问:“那风满楼又是我敖家的什么?”
  子轩咬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可怜巴巴地看看爷爷,又回头去看看沈芸。老太爷站起身,满脸肃穆,向下方扫视一圈才道:“子书,十年前我送给你的两句话可还记得?”
  “是的爷爷!”敖子书大声念了出来,“丈夫为志,穷当益坚。虽死之日,犹生之年。”十年前爷爷教的这两句话他确实记得真真的,那时,冒充教书先生的方文镜和投奔敖家来当修书人的孔一白双双兴风作浪,害死了三叔,火烧风满楼,敖家委实到了大厦将倾的危急关头。但爷爷硬是凭着他的威望和魄力,又把家族给撑了起来。
  只见老太爷用精亮的目光扫了扫下方的人,提高嗓门说:“没错,风满楼十年来得以重新振兴,靠的正是这两句话。”因为情绪激动,竟咳嗽起来,大奶奶赶忙上前搀扶,却被他一把推开。
  他只待咳嗽平息了,才伸出手摸着子轩的脑袋,语重深长地说:“子轩,将来我走了,风满楼要由你和你哥哥传承下去,知道吗?”
  听了这话,大奶奶不禁与敖少广对视了一眼。她本来就对子轩的调皮捣蛋有些恼火,待见老太爷提到了这话,脸就更黑了。不想,子轩突然大声说:“风满楼干吗老关着?那些书谁读不是读啊,爷爷?”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个个惶恐,还从来没有人敢当着老爷子的面,问这样“违犯祖训”的话。沈芸心里更是咯噔一下子,这个惹事的小祖宗!忙叫起来:“子轩!”
  5、家规(2)
  老太爷沉默着,转身看看沈芸,眼光有些寒意,他脸上的皱纹刻得很深,花白的胡子微微颤动,一只手抓住椅子背,问:“这话是你教的?”
  不等沈芸说话,子轩早昂起头,大声说:“爷爷,这是我自己想的,您还没回答我呢,风满楼的书为什么不让别人读啊?”
  老太爷注视着子轩,全场鸦雀无声,个个都在心里打鼓。子轩却是丝毫不怕,眼不眨地跟爷爷对视着。大奶奶瞧见老太爷的手足都在哆嗦,显然怒火中烧,心里竟感到一丝快意。子轩今天这场处罚是逃不过去的。
  沈芸在下面瞧着儿子昂着头,跟老太爷较劲,又气又急,碍于家规却又不敢上前阻止,正惶急时,忽听老太爷轻声道:“散了吧。”默默起身,朝前走去。
  人群开始松动,大伙都没想到老爷子会如此轻易放过子轩,大奶奶和敖子书更是失望。沈芸也做梦没想到会是这么个收场,还以为老爷子是给气糊涂了,上前拉住儿子,抡起巴掌就打他屁股,嘴里骂道:“叫你口没遮拦,叫你没大没小!”子轩哇的一声哭起来。
  猛听得有人喝道:“不要打他!”沈芸愣住了,见是老太爷转过身来制止,他手里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站在那里,长叹了声,眼神暗淡下去,转过身又往前走,所有人都注视着老太爷的背影,大气不敢多喘。老太爷的背有些驼,步子有些蹒跚……
  沈芸猛地明白了,他这是看在死去的少方面上,才不忍心处罚子轩的,心中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待族人都散去了,这才拉着子轩回到家。
  “娘,今天我说错了吗?”回到家后,子轩红着眼睛问沈芸。他的小脸通红,嘴角撅着,露出一丝倔强来。
  沈芸心疼地将儿子搂进怀里,说:“孩子,你的话没错,可不该在那个场合说。娘还要告诉你,有些话只能放在心里去想,不能放到嘴边说,懂吗?”
  哦!子轩低着头,使劲地绞着十根手指头,好一会儿才问:“娘,那爹当年是怎么说话的,也要心里想着嘴上不说吗?也不能反驳爷爷吗?”
  一席话听得沈芸异常苦涩,泪水竟哗的流了满腮。子轩听不到娘的答话,抬头一看她泪流满面,慌道:“娘,你又难过了?”
  沈芸强笑着摇摇头,“不,娘是高兴的,我的子轩长大了!”使劲地将儿子搂在胸前,“好孩子,以后娘再不憋屈你了,想说什么就说出来,只要你以为是对的。”听了这话,子轩破涕乐了。
  沈芸把他的身子正过来,给他擦擦脸上的泪痕,说:“去读书吧,娘要一个人呆会儿。”待子轩去了,她才起身走到供着敖少方牌位的桌前,低声说:“少方,你看到了吗,子轩他长大了,那脾气可真像你。正直、坦率,虽文弱,却敢作敢为,是个男人……”
  她泪水盈盈的,模糊了视线,牌位上的名字蒙眬了,渐渐幻化成了敖少方的脸,清秀儒雅……她至今记得那天喝子轩满月酒时,敖少方说的那番话,平日里他是滴酒不沾的,那天却兴致勃发,频频举杯相敬,“爹,这一杯酒我敬您老。我到今日方明白生命传承的深意,父子同心……这第二杯给我的儿子,子轩长大成人之日,定会记得他父亲这一生只醉过一次,便是为他……这一杯敬我的夫人,各位,敖某排行老三,在家受爹娘兄嫂照顾,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按说不该有遗憾之处。可我幼小就性格内向,不善与外人交流,总想着能有个伴来陪我……老天爷真是慈悲啊,能赐给我这么好的夫人陪我一生,我死而无憾……”
  可自己真的如少方说得那样好吗?一想起往事,沈芸就觉得心下隐隐作痛,那感觉好像去揭一个旧伤疤,新肉虽已长好,但疮口留有余脓,一挤便冒出来。那一夜,风雷大作,雨下得好大,瓢泼一样,她抱着子轩四处躲避……方文镜凶狠的眼睛,敖少方凄凉的眼神……箭矢如雨,血流如注……风满楼火起,锣声大作……少方的棺木,沈芸的蝶衣,一起在火中烧毁……敖少方的笑容在火焰中飘荡,虚化,渐渐又变成了供桌上的牌位。
  风声雨声喊声锣声一下子都消失了,屋子里空荡荡的,没阳光渗进,外面的天也阴沉起来。
  沈芸猛地用手掌捂住了脸,脊背抽动着,倾诉着无声的委屈……少方啊,你一撒手就走了,可不知我负着你的债,是怎生熬的日子。芸儿本是一只蝶,最喜在山花烂漫处,自由自在地翩跹飞舞,可如今呢,自甘囚在敖家门墙里,守着孩子,守着这风满楼……油菜开花黄如金,萝卜籽开白如银,罗汉豆开花黑良心。哥说话来沉如金,妹当事来亮如银,为人岂能黑良心……
  正自心思翻转,情难自禁,沈芸猛听得屋外头传来了丫头的叫唤:“三奶奶在屋吗?老太爷有唤呢,叫去三思堂训话!”她答应一声,慌忙对着镜子照了照脸,心下却不免担着,到底出了什么事,使人唤得这么急?
  待拉了子轩朝前园赶去时,见家人们个个神色慌张,有人还嘀咕说,这收养的孩子就是不能疼,都是白眼狼,改不了习性!沈芸心便咯噔一下,这不是说谢天吗,他又闯什么漏子了?
  三思堂可是敖家的门面,三开门,四进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