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节
作者:垃圾王      更新:2022-08-10 08:36      字数:4805
  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激动。
  师父探头看了看房间里,说:“你们下手了?”
  我点点头,大声说道:“师父!我错了!我不该……”
  师父摇摇头,说:“你有你自己的正义,师父无论如何都很高兴。”
  我的眼泪忍不住滑了下来,大声说道:“多谢师父相救!”
  师父傻笑说:“你们两个发出这么剧烈的杀气,想不注意到都很难。”
  阿义松了口气,坐在地上说:“好险!差点就死了!”
  我忙说:“我们去把房间里的绿影带毁掉!快逃出去吧!这么多枪声,警察应该快来了。”
  阿义跟我刚刚都脱掉面具,所以师徒三人便到房间里将侧录带一卷卷毁掉,这时我突然后悔大叫:“刚刚差点白死了!”
  阿义一楞,问:“为什么?”
  我指了指房间里侧靠山壁的水泥墙,阿义登时大叫:“靠他妈的!我们真笨!”
  说着,师父大笑走向前,按住弹痕斑驳的墙壁,“崩”出一大块缺口,师徒三人便跃出墙洞,游上垂直的山壁。
  “崩”出法律漏洞,然后溜了。
  这是我跟阿义的处女战,也是我这辈子最难忘的惊心动魄。
  在耗竭每一滴荷尔蒙后,肚子饿惨了。
  “第一次杀人。”我叹道。心中毕竟一抹哀愁。
  “第一次杀坏人。”阿义补充道,又说:“我恐怕会杀上瘾。”
  师父瞪着阿义,说:“要杀上瘾,要先学会高强武功!”
  夜深了,路边只剩寥寥几个摊贩,我选了个座位,点了六盘蚵仔煎、三盘海鲜炒面、五碟快炒、三大碗四神汤、三大碗猪血汤。
  我跟阿义实在饿疯了,立刻狼吞虎咽起来,师父也卯起来乱吃一通。
  在杀人过后的夜里,这样大吃大喝好像颇为讽刺。
  但能这样大吃大喝,也只有问心无愧才能办到。
  血腥味已经远离,眼前的,是飘着蒸蒸热热的美味。
  “英雄无悔!”师父大笑:“笑谈渴饮匈奴血,壮志肌餐胡虏肉,这是岳爷爷的英雄气魄,为国为民,侠之大者!”
  师父说得很有道理。
  但师父满口蚵仔,又说道:“不过啊,岳爷爷虽是个千古传诵的大侠,但他内心的煎熬跟咱们相比,却是小巫见大巫了!”
  我奇道:“怎么说?”
  师父灌了口猪血汤,含含糊糊地说:“岳爷爷杀千万匈奴,他没得考虑!因为这是为朝廷、为境内兆民拼命,岳爷爷没得选择,只要拿下胜利、收复失土、营救天子就对了,他没心神思考胡人也是人,也是有爹有娘、有妻有儿的。岳爷爷这英雄下场虽惨,却当得坦坦荡荡。”
  这话说得有趣。
  我也乱七八糟塞了满嘴的东西,说:“我有些懂了,同样是杀人,我们却是触犯国家法律,乱用私刑,所以我们会良心不安,但岳飞却是奉国家命令行事,他就不必良心不安。”
  师父想了一下,摇头说:“这话只说对了一半,不是良心安不安的问题,而是有没有选择的问题。”
  阿义没空理会我们,只顾着大吃大喝。
  师父继续说:“岳爷爷杀胡人的铁骑雄兵,他没得选择,因为他是万将之将,他的背后是家国律法。岳爷爷最后不也依了十二道金牌,赴京送死?如果岳爷爷心中怀有雪亮亮的正义,他大可挑起违令之罪、挑起被万世误解之名,勇敢挥军直上!如此不就少了千千万万被胡虏奴役的汉民!”
  师父以猪血汤做酒,大笑喝下:“说起来,岳爷爷这英雄当得轻松,一死了之,万古流芳啊!”
  第五十五章
  如此说来,岳爷爷终究不够英雄,的确。
  岳爷爷选择了律法,视黎民百姓无物,毅然赴死。
  我接着说:“而我们,却要在出手前审慎判断一个人当不当杀,简直一天到晚都在违法,都在考虑是否该给予坏人改过机会,一堆的煎熬,我已开始感到压力沉重。”
  阿义突然插嘴:“杀死刑犯的为什么不是受害者家属?我看他们虽然希望坏人死掉,可也没种自己动手啦!真正动手干掉那些死刑犯的,就是领钱做事的刽子手,他们也不必考虑那么多,反正杀人是他们的工作,他们也没得选择,砰砰两下就OK了。”
  我忍不住说:“那叫法警吧,说刽子手好难听。”
  阿义说:“反正一样是杀人,军人跟警察都可以推说是谁谁谁叫他这样干的啦。”
  嗯,将杀人的心理负担推给制度,仿佛制度本身真是正义的,而正义只是借着自己手中的板机轻扣,传送出去,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
  制度真是强而有力的正义靠山。
  而我们师徒三人的所作所为,背后的靠山不是可以依附的制度,而是模模糊糊的正义。
  模模糊糊,却热血澎湃。
  相当真实、有血有肉的正义。
  却也模糊得令人不安。
  没有人,包括师父自己,可以说服我何者当诛、何者当诫,杀人的手长在我腕上,什么都要自己来。
  执行正义的大侠,这真是充满生命不确定性、价值惶恐的良心事业。
  正当三人抢着捞起最后一碗四神汤的汤水时,阿义突然大叫:“干!电视!”
  小贩也被阿义的叫声吓了一跳,回头看了我们一下,这一看,小贩也露出疑惑的表情,又转头看了看挂在摊贩车上的电视,又看了看师父。
  电视上,一个妇人正拿着一张照片哭诉,而照片立刻被摄影机定格放大。
  照片中,是妇人跟一个老人坐在公园凉亭中,那老人的脸很迷惘,身上穿着一件青绿色的唐装。
  那老人,绝绝对对、万无一失,就是师父!
  师父也傻了眼。
  那妇人在镜头前哭诉着:“……所以请善心人士帮我留心一下,我爸爸这几年神智不清的,已经好久没回家了,不知道现在在哪里,请……”
  师父用力放下大碗,发狂大吼:“操妳奶奶的!谁跟你神智不清!”
  我跟阿义吓了一大跳,只见电视中的妇人继续哭着,而电视底下出现一组电话跟住址。想必是师父家里的电话跟地址。
  师父满脸通红,指着电视破口大骂:“你这疯婆子霸占我的窝!还赖我是你爹!操她祖宗!整天盯着我咒我!逼老子躲得远远的!”
  我看了看阿义,阿义也是一脸窘迫。
  小贩赶紧把电视关掉,但师父似乎骂上口了,继续大吼:“你们两只兔崽子明天跟我去员林!把那疯女人干掉!就为了正义!”
  我跟阿义唯唯诺诺,唉,那女人不晓得是谁,那么倒楣要被师父干掉。
  师父紧握着拳头,嘶吼着:“臭三八!明天就是妳的死期!”
  我赶紧付了餐钱,跟阿义死拉着像小孩子一样抓狂鬼叫的师父离开。
  跷课。
  不为了练功,不为了行侠仗义,而是为了去员林。
  去员林,去杀一个自称是师父女儿的倒楣鬼。
  师徒三人坐着公车(本来师父要一路踏着商店招牌跟电线杆去员林的,但被我强力阻挡下来),一路上没说没笑,谈不上心情好或不好。
  对于那女人是不是师父的女儿,我自己是疑信参半的。
  疑的是,师父深爱着三百年前的花猫儿,甚至我跟阿义在练功时,师父都会唱着奇怪的山歌思念花猫儿师母。也因此,花猫儿师母死后,师父应当不会再娶,也不会平白生了个女儿。
  另外,师父从秦皇陵中爬出后,也不过几年的时间,怎会生出一个年纪可以当我妈的女儿?
  不过,要是那女人是师父以前的干女儿,那就另当别论了。
  也许师父记性不好(不是也许,师父就是常常忘东忘西的),忘了有这号人物也说不定,更说不定的是,师父可能跟他的干女儿吵过大架,负气跑出员林的窝,现在只是当着我们的面不好意思承认罢了。
  毕竟被指说“神智不清”,对师父的伤害一定很大。
  师父既不肯在功夫上露一手,又有一套三百年前的血腥往事,自然被别人当作是疯子了。也难怪师父要生气。
  而阿义信不信呢?
  阿义是这样说的:“管他的,反正师父想杀就杀,我也管不着,也没办法管。”
  就这样,三人下了公车,我跟阿义跟着怒气冲冲的师父,快速往一条破巷子中钻去。
  第五十六章
  巷子很传统,典型的传统。
  这里是员林的哪里,并不重要,因为这种巷子爬遍了台湾每一块土地,可说是最坚强的人文地理样貌,绵延着古老的生命力。
  而师父,这一个暴跳如雷的老人,在这几条错综的巷子中,似乎是个相当相当知名的大人物。
  “天啊!是老疯癫!”拿着菜篮的胖妇人楞了一下,转身报讯去。
  “哇!关家他家那老家伙回来哩!”坐在门口摇扇子的老人叫。
  “啊……疯子……哇……”一个小孩子哭到摔倒。
  “昨天晚上的深夜新闻有报……”两个八婆窃窃私语着。
  “姓关的疯子……”抽着福禄寿香烟的汉子,瞪大眼睛。
  师父的脸色越来越低沈,我简直不敢多看一眼。
  师父该不会真要杀那自称他女儿的妇人吧?我一直抱持着阻止师父的心意,所以才跟阿义一同跷课来员林的。
  但师父的情绪却极度恶劣,身上也散发出不断膨胀、又快速压缩的杀气。
  我能阻止得了师父去杀一个不当杀的妇人么?
  我看了看阿义,阿义的神色也罩着一层霜。
  “师父,你不会真要杀了那……”我说。
  “废话!”师父破口大骂。
  “可是她罪不当……”我又开口。
  “罪不当杀?该当的!”师父的杀气简直像爆米花一样,霹哩趴啦作响。
  这下惨了。
  等一下我该偷袭师父,让师父先清醒一下吗?
  “就是这间!”师父指着一栋三层楼的老房子,接着猛力敲着门。
  尽管师父可以一掌将门轰得稀烂,但师父还是“咚咚咚咚咚”地,卯起来敲门。
  我向阿义使了个眼色,再看看师父的后脑勺跟背。
  阿义点点头。
  很好,要是那妇人一开门,我就一掌击向师父的背窝,阿义掌力轻多了,则负责挥掌干师父的后脑勺,让师父暂时昏倒,冷静冷静。
  这时,门打开了。
  我跟阿义双掌齐出!
  但,师父突然往后弹射两步之距,躲开我跟阿义的掌力。
  我跟阿义耳根一热,正不知道如何是好时,师父的眼神却陷入重重迷雾,不理会下手偷袭自己的徒弟。
  师父不仅眼神陷入迷雾,身上急速膨胀、又不断急速收缩的杀气顿时流泻无踪。
  就像一颗疯狂涨大的鸡蛋,蛋汁一下子从内挤破蛋壳,流光光了。
  重要的蛋黄也一道流光光了。
  流光光,所以只剩下脆脆的蛋壳。
  师父,他不仅杀气流光光了,连灵魂也一并流泻散去。
  他只是张着嘴,看着门边的妇人,那个号称自己女儿的妇人。
  那妇人眼睛盛满泪水,张口叫了声:“爸!”
  师父的身体簌瑟地抖着、激动着。
  妇人走了过来,拉着师父说道:“爸!你都跑去哪里了!”
  师父哑口不言,只是“咿咿咿”地发出怪声。
  我跟阿义傻了眼,正想唤师父回神时,妇人看了我们一眼,感激说道:“是你们送我爸爸回家的吗?请进请进!”
  说着,妇人拉着僵尸一般的师父,带着我们两师兄弟进门。
  房子不算小,虽然旧了点,但却收拾得很干净。
  妇人倒了几杯茶,热切地说:“谢谢你们两个,你们是在哪里找到我爸爸的?”
  阿义支支吾吾,我只好乱说一通:“我们这几天在……在学校附近,就是八卦山附近,常常看到这个老先生……然后,然后就看了昨天深夜的……”
  这时,瘫在椅子上的师父突然有气无力地开口:“操!妳为什么说是我女儿!”
  我一傻眼,师父的精神一振,狠狠地说:“见鬼了!你霸占这个窝,还胡说八道些什么!阿义!替师父毙了她!”
  妇人脸上浮现深沈的无奈,说:“他一定又跟你们说,他是从什么三百年前的明代来的,对吧?”
  我跟阿义脸上堆满尴尬,说:“对。”
  妇人叹了口气,说:“他这个病已经好几年了,偶而还会到处乱跑,说什么要去找徒弟教武功,这两年半更是全不见踪影,更早之前,他还说他跑到日本去,唉,没护照没钱怎么去?”
  阿义突然爆口道:“师父多半造了小船,翻了就用走的。”
  妇人奇怪地看着阿义,我急忙岔开话题,说:“老先生真的是妳爸爸?”
  师父在一旁咬牙切齿,身子却软软地陷落在椅子上,形成奇怪的矛盾。
  不等妇人回答,师父气呼呼地说:“我把窝让给了你也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