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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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圈 更新:2022-08-10 08:32 字数:4690
安妮深感羞耻。即使达尔林普尔夫人和她的女儿十分和蔼可亲,她也会对她们引起的激动不安感到羞耻,何况她们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她们无论在风度上,还是才智上,都不比人高明。达尔林普尔夫人之所以博得了“一个可爱的女人”的名声,那是因为她对谁都笑容可掬,回起话来客客气气的。卡特雷特小姐更是少言寡语,再加上相貌平常,举止笨拙,若不是因为出身高贵,卡姆登巷决不会容她登门。
拉塞尔夫人供认,她原来预期情况要好一些。不过,她们还是“值得结识的”。当安妮大胆地向埃利奥特先生说明了她对她们母女的看法时,埃利奥特先生也觉得她们本身是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过仍然认为:她们作为亲戚,作为愉快的伙伴,加之本身又乐于结交愉快的伙伴,她们自有可贵之处。安妮笑道:
“埃利奥特先生,我心目中的愉快的伙伴,应该是些聪明人,他们见多识广,能说会道。这就是我所谓的愉快的伙伴。”
“你这话可说得不对,”埃利奥特先生温和地说道,“那不是愉快的伙伴,而是最好的伙伴。愉快的伙伴只需要出身高贵,受过教育,举止文雅,而且对受教育的要求并不十分严格。出身高贵和举止文雅却必不可少。不过,对于愉快的伙伴来说,有点知识决不是危险的事情,相反会大有益处。我的堂妹安妮摇头了。她不相信这话。她还挺挑剔呢。我亲爱的堂妹,”他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你几乎比我认识的任何女人都更有权利挑剔,可是这能解决问题吗?能使你感到愉快吗?如果接受了劳拉巷这两位夫人小姐的友谊,尽可能享受一下这门亲戚提供的一切有利条件。岂不是更好吗?你相信我好啦,她们今年冬天准保要活跃于巴思的社会名流之中。地位毕竟是重要的,人们一旦知道你们同她们有亲戚关系,你们一家人(让我说我们一家人)就会像我们所:希望的那样,受世人青睐。”
“是呀!”安妮叹了口气,“人们肯定会知道我们同她们有亲戚关系!”说罢定了定心,因为不想听他回答,她接下来又说道:“我当然认为有人在不遗余力地高攀这门亲戚,我想,”她微笑着,“我比你们都更有自尊心。但是不瞒你说,我感到恼火,我们居然如此急切地要她们承认这种关系,而我们可以肯定,她们对这个问题丝毫也不感兴趣。”
“请原谅,亲爱的堂妹,你小看了自己的应有权利。假若是在伦敦,你就像现在这样无声无息地生活着,情况也许会像你说的那样。但是在巴思,沃尔特·埃利奥特爵士及其一家总是值得受人结识的,总是会被认作朋友的。”
“当然,”安妮说,“我很骄傲,骄傲得无法赏识这样的受人欢迎,以至于还得完全取决于在什么地方。”
“我喜欢你这样气愤,”埃利奥特先生说,“这是很自然的。不过你现在是在巴思,目的是要在这里定居下来,而且要保持理应属于沃尔特·埃利奥特爵士的一切荣誉和尊严。你说起自己很骄傲,我知道人家说我很骄傲,而我也不想认为自己并非如此;因为我不怀疑,我们的骄傲如果经过考查,可以发现有个相同的目的,虽然性质似乎略有点差别。我敢说,在有一点上,我亲爱的堂妹,”他继续说道,虽然屋里没有别人,声音却压得更低了,“我敢说,在有一点上,我们肯定会有同感。我们一定会感到,你父亲在与他地位相当或是胜过他的人们当中每多交一个朋友,就会使他少想一点那些地位比他低下的人。”
他一边说一边朝克莱夫人最近常坐的位子望去,足以说明他说这话的特殊用意。虽说安妮不敢相信他们同样骄傲,但是对他不喜欢克莱夫人却感到高兴。她凭着良心承认,从挫败克莱夫人的观点来看,埃利奥特先生希望促成她父亲多结交些朋友,那是完全可以谅解的。
下卷·第五章
正当沃尔特爵士和伊丽莎白在劳拉巷拼命高攀的时候,安妮却恢复了一起性质截然不同的旧交。
她去探访她以前的女教师,听她说起巴思有个老同学,过去对安妮很有交情,现在遇到了不幸,安妮应该关心关心她。此人原是汉密尔顿小姐,现为史密斯夫人,曾在安妮生平最需要帮助的时刻,向她表示了珍贵的友情。当时,安妮郁郁不乐地来到了学校,一方面为失去自己亲爱的母亲而悲哀,一方面又为离开家庭而伤感,这对于一个多情善感、情绪低落的十四岁小姑娘来说,此时此刻岂能不感到悲痛。汉密尔顿小姐比安妮大三岁,但是由于举目无亲,无家可归,便在学校里又呆了一年。她对安妮关怀体贴,大大减轻了她的痛苦,安妮每次回想起来,总觉得十分感动。
汉密尔顿小姐离开了学校,此后不久便结了婚,据说嫁给了一个有钱人,这是安妮原来所了解的有关她的全部情况。现在,她们的女教师比较确切地介绍了她后来的情况,说的与安妮了解的大不相同。
她是个穷苦的寡妇。她的丈夫一向挥金如土,大约两年前,他临死的时候,家境搞得一塌糊涂。她得应付种种困难,除了这些烦恼以外,她还染上了严重的风湿病,最后落到腿上,现在成了残废。她正是由于这个缘故才来到巴思,眼下住在温泉浴场附近。她过着十分简陋的生活,甚至连个用人都雇不起,当然也几乎是与世隔绝的。
她们的女教师担保说,埃利奥特小姐要是去看望一下,一定会使史密斯夫人感到高兴,因此安妮决定立即就去。她回到家里,没有提起她听到的情况,也没提起她的打算。这在那里不会引起应有的兴趣。她只和拉塞尔夫人商量了一下,因为她完全体谅她的心情。拉塞尔夫人极为高兴,便根据安妮的意愿,用车把她送到史密斯夫人住所附近的西门大楼。
安妮进去拜访,两人重建了友情,相互间重新激起了浓厚的兴趣。最初十分钟还有些尴尬和激动。她们阔别十二年了,各人早已不是对方想象中的模样。十二年来,安妮已经从一个花容月貌、沉默寡言、尚未定型的十五岁小姑娘,变成了一个雍容典雅的二十七岁的小女人,面容妩媚多姿,只是失去了青春的艳丽,举止谨慎得体,总是十分文雅;十二年来,汉密尔顿小姐已经从一个漂亮、丰满、容光焕发、充满自尊的少女,变成一个贫病交迫、孤苦无告的寡妇,把她过去的被保护人的来访视为一种恩典。不过,相见后的拘束感很快便消失了,剩下的只是回忆以往癖好和谈论昔日时光的乐趣。
安妮发现,史密斯夫人就像她先前大胆期待的那样,富有理智,举止和悦,而她那健谈、乐天的性情却出乎她的意料。她是个涉世较深的人,无论过去的放荡,还是现在的节制,患病也好,悲哀也罢,似乎都没有使她心灰意冷,垂头丧气。
安妮第二次来访时,史密斯夫人说起话来十分坦率,这就使安妮越发感到惊奇。她简直无法想象,谁的境况还会比史密斯夫人更凄惨。她很喜爱她的丈夫,可是他死了。她过惯了富裕的生活,可是财产败光了。她没有儿女给她的生活重新带来乐趣,没有亲戚帮她料理那些乱糟糟的事务,再加上自己身体不好,没法支撑今后的生活。她的住处只有一间嘈杂的客厅,客厅后面是一间昏暗的卧室。她要从一个房间来到另一个房间,非得有人帮忙不可,而整幢房子只有一个用人可以帮帮忙,因此她除了让用人把她送到温泉浴场之外,从来不离家门。然而尽管如此,安妮有理由相信,她沉闷不乐的时刻毕竟是短暂的,大部分时间还是处于忙碌和欢愉之中。
这怎么可能呢?安妮留心观察,仔细思量,最后得出结论:这不单单是个性格刚强或是能够逆来顺受的问题。性情温顺的人能够忍耐,个性强的人表现得比较果断,但是史密斯夫人的情况并非如此。她性情开朗,容易得到安慰,也容易忘掉痛苦,往好里着想,找点事情自我解脱。这完全出自天性,是最可贵的天赋。安妮认为她的朋友属于这样一种情况,似乎只要有了这个天赋,别的缺陷几乎都可抵消。
史密斯夫人告诉她,有那么一段时间,她险些失去勇气。同她刚到巴思的情况相比,她现在还称不上是病人。她当时确实令人可怜。路上伤了风,刚找到住所便又卧床不起,始终感到疼痛不已。这一切发生在举目无亲的情况下,的确需要请一个正规的护士,可惜眼下缺乏钱财,根本无法支付任何额外的开销。不过她还是渡过了难关,而且确实可以说,使她经受了锻炼。她觉得自己遇到了好人,因而感到越发宽慰。她过去见的世面太多了,认为不管走到哪里,也不会突如其来地受到别人慷慨无私的关心,但是这次生病使她认识到,她的女房东要保持自己的声誉,不想亏待她。特别幸运的是,她有个好护士。女房东的妹妹是个职业护士,没人雇用的时候总要住到姐姐家里,眼下她闲着没事,正好可以护理史密斯夫人。“她呀,”史密斯夫人说,“除了无微不至地关照我之外,还着实成为一个难能可贵的朋友。一旦我的手能动了,她就教我做编织活,给我带来了很大的乐趣。你总是发现我在忙着编织这些小线盒、针插、卡片架,这都是她教给我的,使我能够为这附近的一两户穷人家做点好事。她有一大帮朋友,当然是当护士结识的,他们买得起,于是她就替我推销货物。她总是选择恰当的时候开口。你知道,当你刚刚逃过一场重病,或者正在恢复健康的时候,每个人的心都是虔诚的。鲁克护士完全懂得该什么时候开口。她是个机灵精明的女人。她的行业十分适于观察人性。她富有理性,善于观察,因此,作为一个伙伴,她要大大胜过成千上万的人,那些人只是受过‘世界上最好的教育’,却不知道有什么值得做的事情。你要是愿意的话,就说我们是在聊天吧,反正鲁克护士要是能有半个钟头的闲暇陪伴我,她肯定要对我说些既有趣又有益的事情,这样一来,能使我更好地了解一下自己的同类。人们都爱听听天下的新闻,以便熟悉一下人们追求无聊的最新方式。对于孤苦伶仃的我来说,她的谈话真是一种难得的乐趣。”
安妮决不想对这种乐趣吹毛求疵,于是答道:“这我完全可以相信。那个阶层的女子有着极好的机会,她们如果是聪明人的话,那倒很值得听她们说说。她们经常观察的人性真是五花八门!她们熟悉的不仅仅是人性的愚蠢,因为她们偶尔也在极其有趣、极其感人的情况下观察人性。她们一定见到不少热情无私、自我克制的事例,英勇不屈、坚韧不拔和顺从天命的事例,以及使我们变得无比崇高的奋斗精神和献身行为。一间病室往往能提供大量的精神财富。”
“是的,”史密斯夫人不以为然地说道,“有时候会这样,不过,人性所表现的形式恐怕往往不像你说的那样高尚。有的地方,人性在考验的关头可能是了不起的,但是总的说来,在病室里显露出来的是人性的懦弱,而不是人性的坚强,人们听说的是自私与急躁,而不是慷慨与刚毅。世界上真正的友谊如此少见!遗憾的是,”她带着低微而颤抖的声音说,“有许许多多人忘了要认真思考,后来想起来已经为时过晚。”
安妮意识到了这种痛苦的心情。做丈夫的不称心,做妻子的置身于这样一伙人当中,使她觉得人世间并不像她想望的那样美好。不过,对于史密斯夫人来说,这仅仅是一种瞬息即逝的感情。她消除了这种感情,马上用另外一种语气接着说道:
“我认为我的朋友鲁克夫人目前的工作既不会使我感兴趣,也不会给我带来影响。她在护理马尔巴勒大楼的沃利斯夫人——我想那只不过是个时髦漂亮、用钱撒漫的愚蠢女人,当然,她除了花边和漂亮的衣着之外,没有别的话好说。不过,我还是想从沃利斯夫人身上捞点油水。她有的是钱,我打算让她把我手头那些高价货统统买去。”
安妮到她的朋友那儿拜访了几次之后,卡姆登巷的人们才知道天下还有这么个人,最后,不得不说起她了。一天上午,沃尔特爵士、伊丽莎白和克莱夫人从劳拉巷回到家里,突然又接到达尔林普尔夫人的请帖,要他们一家晚上再次光临,不想安妮早已约定,当晚要在西门大楼度过。她并不为自己去不成而感到惋惜。她知道,他们之所以受到邀请,那是因为达尔林普尔夫人得了重感冒,给关在家里,于是便想利用一下强加给她的这门亲戚关系。安妮满怀高兴地替自己谢绝了:“我已经约定晚上要到一个老同学家里去。”他们对安妮的事情并不很感兴趣,不过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