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节
作者:
浪剑飞舟 更新:2022-08-10 08:29 字数:4824
高鸡泊西南二十里的地方,有一个名叫泊头的村庄,这是距洼里最近的村庄,泊头这村名或许与此有关,泊头村不大,但在高鸡泊以南方圆几十里小有名气,因为窦建德就住在泊头村。
三十多岁的窦建德从小就行侠仗义,胆力过人,在村里很有威信,曾被老少爷们推举为里长。有一年,县衙的两个衙役到村里张老头家里催逼租调,老张头家人丁不旺,几代都是单传,到老张头这一代却成了孤独一个,因为家贫如洗,老张头娶不起媳妇,六十岁了还是光棍一条,一年到头指望着那二亩薄田里刨几升粮食,与一头老黄牛相依为命,也就施欠了官府许多租。
两个衙役来到老张头的破草房里,听说还是没有钱粮交租,就要带走老张头的那头牛,老张头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衙役根本不理,牵着牛只管出门。窦建德闻讯赶来,鞠躬作揖求衙役给予通融通融,说他以里长的身份担保,发动村里乡亲为老张头凑齐租调,三五天后一定交到县里。两衙役死活不听,非要牵走老张头的黄牛不可,让窦建德凑齐租调后再去赎回来,其中一个衙役还出言不逊,说你一个里长算鸡巴,我能听信你作保。
窦建德怒火中燃,抡起铁拳给了那衙役当面一击,顿时,衙役满脸开花,口鼻窜血,摔出去两丈多远,昏了过去,另一个衙役吓得撒腿就跑,回县衙役报信去了。
闯下大祸的窦建德不甘束手就擒,没等官兵赶到就逃走了。
一年以后,大业皇帝巡幸江南回到东京,诏令大赦天下,窦建德才又重归故里。
天黑下来,从高鸡泊吹来的北风让窦建德感到了春寒料峭,他瑟缩着身子推开了家门。
听到了门响,妻子急忙从里屋走出来迎他问道“回来了”。
窦建德点点头,拿一个小木凳坐下,一身疲惫。
妻子搬过一张小矮桌放在他的面前,将噼啪作响的油灯放在桌上,然后去灶台前掀起锅盖,从锅里端出一只大婉,碗里盛着三个菜窝窝,妻子将碗往矮桌上一搁,说:“吃吧。”
偏安江南(2)
窦建德抬眼看看妻子,还没说什么,妻子又说:“不用看,俺都吃过了。”
窦建德端起大碗走进里屋,土灶上,九岁的儿子和六岁的女儿蜷缩在一团破棉絮里,眼巴巴地瞅着他,他把碗往灶上一放,转身走出来,又坐在小凳子上,妻子“唉!”地长叹了一口气,没有再吱声。
过了一会儿,妻子又问:“没有见着他。”
“嗯。”窦建德应着,又说,“看样子他没去那草皮棚子里躲藏。”窦建德在找的人是同村的孙安祖。
孙安祖与窦建德同龄,任侠骁勇,两人是心腹知己,窦建德住在地势较高的村南,孙安祖的家在低洼的村北,孙安祖家有妻子和两个女儿,去年的那场洪水让他一夜之间成了孤身一人。
半个月前,窦建德和孙安祖同时被征调军役,要立即开赴涿郡。孙安祖以妻子女儿刚刚去世,家中贫寒无人照料为由再三推辞,坚决不从征调,这可惹烦了漳南县令,当众将孙安祖鞭打一顿,并说若再不从征就以抗旨罪杀头。
县令前脚刚走,孙安祖趁人不备,怀揣一把尖刀也尾随出村,在旷野里,他追上了县令,凭着一身武艺打跑了衙役,割断了县令的咽喉,从此就没了踪影。县衙派人几次来村里搜寻,也四处追捕,但始终都没有查到他的踪迹。
窦建德猜想孙安祖一定逃进了洼里,因为那里有间他和孙安祖用芦苇搭建的草棚,他们去洼里捞鱼打野鸭时,就在草棚里休息,还有几次在那里过夜。搭草棚的地方在洼里深外,又比较隐蔽,外人一般很难发现,所以,他今天去了那里,想找到孙安祖共谋后路。
可是,孙安祖并不在那里,草棚早被大水冲倒,四周全是倒伏的芦苇和一片干涸的烂泥,没有人到过的迹像,窦建德失望而归。
妻子走进里屋,见灶上的大碗里已经空了,一对儿女蜷缩棉絮里发出了细微而香甜的声音,妻子把空碗放回到锅台上,问:“你饿吗?”
窦建德摇摇头。
“那就早点睡吧,”妻子叹息说。
突然,传来笃笃的敲门声,窦建德猛抬头,问:“谁?”
“建德兄弟,是我”。
窦建德一跃而起,忽啦一下打开门,接着就跟扑进来的那个人抱在一起,喊了声,“孙大哥”。
第二天,两个人就聚集村里的一帮也被征调的年轻汉子起事了。自此,声势日益壮大。
大业十一年(公元615年)深秋,夜静更深,东京洛阳的宫城中一片肃穆沉寂。西风瑟瑟吹过,宫墙外几株古槐上残留的几片枯叶,发出轻微的唰唰声响,就零乱地飘进禁宫院内,随风翻卷着不知去向了。
诺大一片宫殿群落,只有后宫皇上的寝殿里隔窗透出灯火———不,皇后的寝殿里也有烛光闪烁,只不过好像比皇上殿里的光亮要暗一些。
蓦地,从皇上寝殿中传出一阵凄历惊恐的嘶叫:“啊———有贼!来人啊,有贼杀进来啦!”
这叫声穿透大殿窗牖,从阴森的廊檐下飞出,划破浓重的夜幕,传播得十分辽远,令人毛骨悚然,然而,直到这叫声回荡着消逝远去,整个禁宫却没有一点儿惊恐慌乱,一切又复归深夜的静谧。
柳惠轻轻推开萧皇后寝宫的木门,低低地叫了声:“皇后”。
萧皇后和衣裳斜倚在凤榻上,下身遮盖着锦衾,见柳惠进来,浅浅地笑笑,说:“我就知道你也没睡。”她笑得有些勉强,但语气中却流露出正盼着柳惠来陪伴自己的心思。
柳惠移步走来,在床沿上坐下,说:“皇上又做恶梦了。”
萧皇后微微叹了一口气,显得无奈,又习以为常,不足为怪了。
皇上自九月中旬离开了雁门,经并州南返回到东京洛阳的时候已经是十月初了。听说在并州多滞留了两天,要不然回来的还要早些。
滞留并州的缘由是,群臣对自此返回西京长安还是东京洛阳的意见发生了分歧。
纳言苏威早就认为,三征高丽返回长安之后,皇上就该安于京师,不应再东巡西游。他先后在洛阳及汾阳宫,都曾劝谏皇上不可贸然出塞。这次雁门脱险,南返并州,他依然坚持已见,认为皇上应该即刻返回长安,坐镇西京。苏威说:“陛下,如今四方盗贼不息,又刚刚解脱了雁门之围,军中士马疲弊,社稷也多受惊扰。陛下应直往西京,深固根本,养息天下,才是为国家大计着想。”
关中是形胜之地,周室隋代,朝廷根基全在关中,这一点炀帝不是不明白,凭心而论,苏威的话很有道理,但是,他从心底里就不愿意回到长安那个山河阻隔,四面闭塞的地方,因此,尽管苏威说得有理,他听了却很不顺耳。什么士马疲弊,天下惊扰,即使如此,回到哪里不照样休养生息!所以,炀帝对苏威的建议只是默默地听着,不置可否。
宇文述却说:“陛下,随驾北巡的臣将眷属大多在东京,臣以为,陛下应顺路先向洛阳,使群臣安慰家眷,然后由潼关入关中,再去长安不迟。”
这话说到炀帝的心里去了,而且这个理由也非常合于情理,文臣武将随驾出巡已有半年之久,谁没有离思别愁?应该先让他们与妻儿团聚,也是人之常情,更是皇上隆恩,什么坐守西京,深根固本,等以后再说吧。
偏安江南(3)
于是,炀帝决定由并州起驾,直向东京。
回到洛阳的那天,浩荡的车驾前进在通向皇城的大街上,炀帝环顾四周,看着拥挤在街道两测观瞻皇上仪容的人群,说了一句:“咦,这人还不少嘛!”
苏威在旁边听了,心中一惊,诛杀杨玄感余党时,皇上曾说过人不可多,人多了便会聚众为盗的话,今天又嫌人还是太多,是何用意?又有什么新的打算?还是依旧没从突厥兵围攻雁门的惊吓中清醒过来?苏威着实猜不透了。
让后宫嫔妃内侍大感惊异的是,皇上自雁门归来后就有一种“怪病”,每到夜晚久久不能入眠,好不容易睡过去又几乎夜夜都被恶梦惊醒,声嘶力渴地高呼:“有贼”,而且大汗淋漓。及至醒过来,问他梦到了什么,却又支吾着说不清楚,好似根本就没有做梦,术士太医都轮番看了,也都无从解疑。
柳惠与萧皇后对视着,好一会儿不说话,或许两个人心里都在想着该说点什么才好。沉默半响,还是柳惠先开了口:“皇后,皇上到底是怎么了?”
“谁知道呢。”萧皇后叹息着说:“太医们都没了办法,只说是受了惊吓。可那镇惊驱邪的药用了一筐了,根本不管用。依哀家看,还就是吓的。在雁门这一个多月,皇上哭过好几回,一哭就浑身哆嗦。哼,皇上这半辈子,还没经过这种折腾呢!”
“可也是。”柳惠又说:“不过,这样长此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刚才皇上喊得多吓人啊。依我看,皇后,你是不是该过去看看?”
“过去看看?你是说让哀家现在过去看看,柳惠,这个时候过去能看到什么,你还没数吗?”
对于皇后来说,柳惠不是不懂,皇上嘛,整个天下都是他的,无论他说什么,干什么都不为怪,都得无条件地服从。理虽然如此,但是柳惠每当想起龙榻上的那种景象,总觉得脸上发烧,心里别扭,甚至感到一阵阵恶心呕吐,就像那一次皇上一夜连幸六位夫人仍不解“渴”最后又召柳惠侍寝一样。所以,这会儿她对皇后不愿去寝宫探候皇上的举动,从心底感到同情和理解。
夜更深了,宫院里更静了。两人都还没有睡意,就索性又扯开了别的话题。
柳惠说:“皇后,听说皇上又发敕命建造龙舟了。”
“嗯”萧皇后点头回答道,“皇上是要再次巡幸扬州啊!”
朝野上下都知道,专供皇上游幸江南的龙船早已被杨玄感的叛军一把火烧了。再下江南须造新船。既然皇上已赦命新造龙船舟,那就是圣意已决,欲再游扬州了。
柳惠又问:“皇上这回再下江南,皇后一定要随驾同游吧?”
“谁知道呢。”萧皇后答道:“有哀家同行,也少不了你。”
炀帝第二次巡幸杨州时,萧皇后因身体不适未能同行,从大业二年陪皇上游江南那一回至今,屈指算来又快十年了。
萧皇后说:“十年了,从内心里说,也真想再回江南看看,你呢?”
“嗯,我也是,皇后,我想……”柳惠欲言又止。
“想什么?说呀!”萧皇后叮着柳惠问。
“皇上到了江南,不会三天五日的回来,少则几个月,多则一年。所以我想,借此机会回一趟老家。”
“哦!你……”萧皇后心中一震。
柳惠在禁宫多年,宫里的规矩她不会不知道。无论是内侍宫娥,还是外役使女,只要入了禁宫,那几乎就是一辈子了。除非老迈病残,极少有半途出宫的。
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袭上萧皇后的心头,她感到鼻子酸酸的,又问:“柳惠,说实话,你是不是想离开皇宫,离开哀家?”
“皇后,我,我不想……”
萧皇后摆了摆手,阻止她再说下去。她不想呆在宫中,还是不愿与皇后分离?为什么非要她说出来不可?就是说出来了,又有什么意思呢?萧皇后在心中暗暗反问自己:掏心窝地说,你想在这深宫里呆一辈子直到老死吗?不想,又有什么办法呢?这可是天下千千万万人羡慕的、垂涎的、梦寐以求的,而且感到神秘、神圣、至高无上的皇宫啊!
“唉!”萧皇后长叹一声,说:“柳惠呀,有时候哀家想,假如九岁那年哀家未被选作晋王妃,还在舅舅家的那个小村子里一直过到今天,会是个什么样?”
“嗨,皇后,这还用想吗!那种穷日子、苦日子你也不是没经过,哪能比得上王妃、皇宫的荣华富贵舒服!”
“真的吗?”萧皇后笑着问。
“那自……我是说……”柳惠一时语塞,她不知道皇后这是怎么了,脑子里在乱想些什么。
“是啊,”萧皇后自语道,“荣华有了,富贵也享了,到头来得到了什么?绫罗绸缎、金银珠宝,还是荣华富贵!除此而外,空无一物……”
柳惠哧地一声笑了,“哎,皇后,有金银珠宝就行了呗,怎么是空无一物呢!你看那乡间百姓,吃了一辈子苦,受了一辈子累,到老还是穷得叮当响,那才是空无一物哩!”
“至少,人是自由自在的,而且一夫一妻的,是真心相待!”萧皇后说。
听了这话,柳惠吓了一跳,赶紧压低声音劝道:“皇后,你可千万不能这么说呀!”
萧皇后笑着问:“哀家不说,还有谁说?谁说出这话来都得杀头!”
偏安江南(4)
柳惠嘟囔道:“可不是吗?朝廷的规制就是这样嘛!”
“就是这样?”萧皇后收敛了微笑,“既然就是这样,又何必设那三省六部,弄那么多文官武将?那些大臣们也是活该,明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