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节
作者:浪剑飞舟      更新:2022-08-10 08:29      字数:4791
  宣华夫人进来的时候,见文帝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她轻手轻脚地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想趁文帝睡觉的这段时间,平定一下自己的心绪。可是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她的身心似乎已不受自己支配,脑海里总是重复着刚才的那一幕,一直都在体味着一种感觉,心在剧烈地跳个不停。
  其实,文帝并没有沉睡,朦胧中他感觉有人进来,而且凭直觉他知道进来的是宣华夫人。他轻轻地将眼皮睁开一条缝,看了看宣华夫人,心中不由得大吃一惊,继而一个念头在脑海里闪现:宣华夫人神色不对,一定出事了!
  文帝看清了宣华夫人心里的惊恐、紧张、激荡和魂不守舍的痴迷。如果不是病重,文帝早已坐起身来喝问了,现在确实力不从心,用尽了力气,也只能发出一丝极其微弱的声音:“爱妃,出什么事了?”
  终登九鼎(3)
  也许是声音太微弱了,也许是宣华夫人还在回味刚才太子的拥抱,总之宣华夫人竟然没有听见,她仍旧深陷于沉思之中,口中竟念念有词发出声来:“太子啊太子……”
  文帝却听见了宣华夫人那梦呓般的呢喃,以为这就是对自己发问的回答,他的脑子里轰地响了一声炸雷,霍地坐了起来,竭尽全力怒喝道:“你说什么?太子怎么样?”
  这一声怒喝把宣华夫人彻底惊醒了!她不知道刚才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只觉得自己一下子掉进了冰窟,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紧缩起来,她慌忙地想抓住点什么东西爬上来:“陛下,我,我……”
  “快说,你……太子把你怎么样了!”
  “太子……和我,啊,不,是太子无礼……不,陛下,我,太子……”宣华夫人的嘴唇蠕动着,笨拙而僵硬,她想掩盖,想为太子开脱,可是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将自己的神志与语言连贯起来。
  无需再问,文帝心里明白,他忿怒地用拳头捶打着前胸,悲愤地吼道:“畜牲!禽兽不如!这样的畜牲何以托付大事啊!都是独孤氏误了我呀!”随即向殿外喊道:“来人!”
  一名内侍闻声进殿。
  “召兵部尚书柳述速来御前!”
  兵部尚书柳述因掌管仁寿宫禁卫,侍在宫门附近的一幢馆舍里。这柳述本是一个年轻的公子,父亲曾是北周旧臣,与文帝有同朝之谊。文帝登基后,其父转仕隋朝,礼遇厚重。柳述靠父亲荫护,先是当了太子杨勇的警卫,后娶了兰陵公主,成了文帝的女婿,随后连连擢升,官拜兵部尚书,参掌机密。
  此时他正在责罚违禁的哨兵,忽有皇宫内侍前来宣旨,召他立刻去大宝殿面圣。柳述心里的一惊:出了什么事,这么紧急?
  柳述匆忙赶到大宝殿,跪下身去恭请圣安。
  文帝挥手命左右侍卫全部退下,然后,气息短促地说:“爱婿,快召皇子前来见朕!”
  皇子?柳述一愣,心想,是皇太子吧?是皇上说得急促,还是自己听模糊了?于是答道:“遵旨。臣即刻去大宝侧殿,召皇太子晋见陛下!”
  文帝听了,又是摆手,又是摇头,连忙更正道:“不是杨广,是杨勇,晛地伐!”
  “哦?不召杨广,而召杨勇,陛下,可是这样吩附的?”
  “正是!”
  “陛下,臣斗胆问一句,到底出了什么事?”
  柳述这样问是应该的,杨勇四年前就被废了太子,贬为庶人,一直囚禁在长安城里,现在突然要把他放出来,还要召来仁寿宫面见皇上,这可是一件惊动朝野的大事,柳述不得不问明白。
  文帝脸上出现了痛苦难堪的表情,迟疑着想开口说话,又几次欲言又止。可是这么大的事如果不讲明白,谁也很难园满地执行。好在柳述是当朝驸马,自己的女婿,也不能算是外人,对他说出家丑,不算外扬。于是,文帝咬了咬牙说:“杨广这畜牲,禽兽不如,竟敢趁朕重病在床,对宣华夫人无礼。朕要立即废杨广,重立杨勇为太子!”他停顿了一下,喘了喘气,接着说:“唉!也怪当初朕耳目昏聩,被杨广的假相所蒙敝,又偏听偏信了独孤皇后的煽惑,是独孤皇后误了朕的大事呀!”
  柳述对皇上说的这件事并不十分看重,这种宫围艳事哪个朝代没有?若因此事而定废立,是不好向满朝文武交代的。再说,如今皇上卧病在床,无力主掌朝政———其实,早在两年前独孤皇后病逝之后,文帝已把行政大权托付给了太子杨广,杨广也实际上掌了皇权。现在由我柳述去串通废立太子,事成了便罢,万一有一点差错疏漏,谁能担当得起?到那时恐怕自己的身家性命都难保。杨广少年为将,南征北战,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他绝不会甘俯命运,任人宰割。况且还有杨素一伙相助。看得出来,他们早已串通一气,狼狈为奸了。我柳述能对付得了吗?不过,皇上说是独孤皇后误了他,这倒是实话。可是,事到如今才看明白,不是有点太晚了吗?
  文帝见柳述默默不语,有点急了,说道:“爱婿,还等什么!速去长安传朕敕命,恕杨勇无罪,要他即刻秘密赶来仁寿宫,朕要托付他大事!”
  看来圣意已决,不办是不行的。再不能犹豫,于是俯首对文帝道:“陛下,臣这就回去拟诏。写好诏书后,立即请陛下过目,并用玉玺,再派人带诏书送去长安,召杨勇来此。”
  “此乃机密大事,万万不可走漏一丝风声。”
  “臣谨遵旨意。”
  文帝点点头,两眼一闭,不再说话。处理这件大事之后,他仿佛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杨广怏怏不乐地回到大宝侧殿。他斜倚在床上,顺手拿起一本昭明太子萧统编的《文选》简册来读,想借此排解心中的烦燥。却怎么也读不下去,眼睛直盯着书页,那上面的行行小楷字,已经变成了一堆黑点。
  刚才在宣华夫人寝殿里的那阵冲动,现在已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紧似一阵的焦虑和忐忑不安。杨广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宣华夫人性情柔弱善良,不会有害人之心,还不至于主动向父皇奏报自己的不轨行为。那样对她自己也没有好处。可是,正因为她秉性善良柔弱,就不会掩饰感情,不会随机应变,就刚才那种面目举止,回到大宝殿后,肯定会被父皇看穿。父皇那双眼睛太利害了,极少有瞒过他眼睛的事情。宣华夫人本来心中慌乱,那里经得住父皇的几声喝问。果真如此,那麻烦可就大了。
  终登九鼎(4)
  想到这里,他扔掉手中的书卷,站起身来走到窗前,哗哗几下拉开挡得严严的窗帷,推开窗户。殿宇里立刻变得亮堂了,一阵山风吹来,送进了爽人的清凉。
  站在窗前,大宝正殿的景象一览无余。大宝正殿与侧殿同在一片山坡上,两殿相距仅一箭之遥,各有郁郁葱葱的林木簇拥着。
  杨广回头吩附侍从:“你站在这里,盯紧对面正殿,若是有大臣出入,立刻来报。”
  杨广吩附完毕,就独自走向里边,又在床上躺下来。
  过了不久,站在窗前窥视的那个侍从来报告说:“兵部尚书柳述进大宝殿去了。”
  此时此刻,柳述独自一个去大宝殿干什么?若不是皇上召见,柳述也不敢擅闯御殿,那么皇上又为什么单独召见他呢?想到这里,杨广嚯然起身,急步走到窗前站下,向大宝殿望去。
  过了好一会儿,柳述果然出来了,依旧是独自一人,身边既无大臣,也没有随从,而且行色匆匆。这更加重了杨广的疑心:皇上对柳述说了些什么?安排了些什么?会不会是……
  一连串的问号出现在杨广的脑海里,事不宜迟,得赶紧拿出对策。他想起了杨素,杨素住在宫前,与柳述的馆舍紧邻,他对自己忠心耿耿。凭这位老臣的见多识广,精明干练,一定会弄明白幕后情节的。于是,他提笔写了一封便笺,交给一个心服侍从,命他将便笺藏好,悄悄给宫前的杨素送去。
  杨素接到便笺,打开一看,竟是两句无头无尾,谜语一样的诗:“天籁如有得,愿报一二闻。”遂问道:“太子是否还有口信?”
  来人摇了摇头答道:“没有。太子只差小人送这张便笺。”
  杨素想了想,说:“既然没有口信,你先回去吧。回禀太子,便笺收到,容杨素细细的领略。”
  来人走后,杨素一遍遍反反复复揣测摩杨广写的那两句话,在屋里徘徊走动着。终于,他似乎悟出了一些东西。“天籁”莫不是指皇上那边的消息,动静?联想起刚才侍从报道:“皇上单独召见了兵部尚书柳述”的消息。杨素心想,这极有可能与太子所说的“天籁”有关系。这么看来,皇上此举不仅甩开了我杨素老臣,同时还撇开了皇太子杨广,布置什么军机要事,值得皇上这样?是不是预感到大限将至,早早安排后事?不!应该说是不可能的。依据常规,非召我杨素和太子才是。而皇上却单独召见柳述,这就有悖常理了。看来,这里面一定大有文章,而且极有可能对太子不利。或许太子已经嗅出了什么气味,才写了密笺差人送来。
  杨素想着,提笔写了一张回条:“似闻天风招柳枝,疑有秋声隐隐来。”
  写完,他也将纸条折迭成燕尾形状,唤进一名侍从,说:“立即将此条送至大宝侧殿。”
  但杨素万万没有想到,就是这张字条差一点将他和杨广十几年处心积虑谋划的大事毁于一旦。原来,匆忙之间,杨素忘了说明将字条送皇太子杨广,而送信的侍从也听马虎了一些,他见杨素脸色阴沉,语气又急,接过字条后转身就走了。以往杨素写的奏章条陈都是送交皇上的,侍从自以为这次也不例外。于是,他出门后就直奔了大宝正殿,将字条交给了守门的禁卫,再转呈皇上御览。侍疾的内侍接过门卫送进的纸条,听说是杨素大人派人急送来的,不敢耽误,即刻向躺在病榻上的文帝禀秦:“陛下,有重要条陈送到。”
  文帝因杨广与宣华夫人的事动了肝火,召见柳述面授机宜又费了心机和力气,这时正躺在御榻之上昏昏沉沉的。既然是至关重要的机密诏书,非得亲自过目不可。虽说病得很重,文帝还是勉强支撑起半个身子接过条陈。
  文帝看完,如坠云雾之中,横看竖看,不解何意。看出是杨素的笔迹,文帝立即问道:“这是哪里送来的?”
  内侍答道:“回陛下,这是杨素大人派人送来的。”
  果然是杨素写的!文帝的脸上陡地变了颜色,双手也微微颤抖起来。既然是杨素写的,那么字条上的两句隐语的意思,文帝立刻就明白了。杨素在暗示:皇上单独召见了柳述,可能会安排什么秘密行动!
  可是,文帝又想:杨素在暗示谁?这字条又怎么会送到朕的手上来呢?会不会是送错了地方?哎呀,对了!一定是送错了地方。文帝豁然明了:杨素是在给逆子杨广通风报信,这字条原本是要送到大宝侧殿去的,误送到朕的正殿里来了!
  想到这里,文帝不禁出一身冷汗。幸亏苍天有眼,让他们阴错阳差,将这张字条送到了朕的手中,使朕窥破了他们这伙人的奸佞行径。如若不然,一场大祸顷刻之间起于萧墙,后果将不堪设想!哼,逆子杨广,贼臣杨素,你们的如意算盘拨动得稍早了一些。只要朕一息尚存,你们就休想颠覆天下!
  文帝病重多日,眼窝塌陷,嵌在其中的两只眼球早已浑浊无神。而此时却迸射出逼人的光芒,又显出了叱咤风云的精神。事情紧急,迫在眉捷,不能再等拟诏上呈御览用玺了。逆子杨广和贼臣杨素均为领过兵的将帅,懂得兵贵神速。必须火速行动,赶在他们前面,令他们措手不及,让他们的叛逆梦想彻底破灭!
  文帝想罢,顺手从榻几上取过一个雕刻着飞龙的纯金镇纸,在手里掂了一掂,这是一张非天子不可据有的御用纸。他召过一名心腹内侍,用他那阴森冷峻的目光盯着他,低沉而有力地说:“快去,将它交给兵部尚书柳大人。传朕口谕:即刻将御诏发出,不必等朕御览用玺,以这张雕龙镇纸为凭!”
  终登九鼎(5)
  内侍领命而去。
  杨素派人送走字条后,心中依然有些惴惴不安,又在屋里来回踱步。忽然,他有了一个主意。这段时辰,柳述也应从皇上那里回来了。何不借为受罚卫士说情的幌子,去柳述那里观察一下动静。这么想着,他便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出了门朝柳述的馆舍走来。
  两人的馆舍相距不远,其间有一条花木葱茏的通道相连。槐花正开,甬道旁的两行古槐上一片黄黑泛白的花朵,幽香阵阵,沁人心脾。
  杨素踏着落英,走到柳述的馆舍门前,正想叫人通报,就见一名侍卫慌忙跑下石阶来,说:“仆射大人,尚书大人身体不适,不便见客,”
  “噢?”杨素惊愕:“上午还是好好的,怎么几个时辰就病了,竟连客人都不能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