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作者:浪剑飞舟      更新:2022-08-10 08:29      字数:4795
  那么多人马。王韶你这老头儿,怎么偏在今天让晋王去演练骑射呢?唉,真是的!
  青石阶上溅起的雨水打湿了萧妃的鞋袜。又一阵风吹过,她不由得两肩一颤,感到了一丝凉意,便走回房内,在桌旁坐下来,眼睛还一直望着窗外。渐渐地,倾盆大雨已经过去,天色稍稍明亮了一点,可是密若麻线一样的雨线依旧下着,淅淅沥沥的不停。萧妃用一只手支起下额,呆呆地坐着,直到婢女捧送上一盏灯来。
  就在此时,听得前庭有人叫道:“大王回来了!”
  萧妃赶忙站起往门口奔去,还未挪步就见晋王杨广弓着腰一头撞了进来。杨广双手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朗声大笑道:“哈哈,野羊毛没见着一根,却让天公洗了个澡。”
  说话之间,脚下已淌下了一湾水来,萧妃赶紧拿出干净衣服,说:“还笑呢,快换上衣服,小心着凉!”看着晋王擦干身子,换了衣服,萧妃又问:“怎么就没想到带件油布衣?”
  “谁说没带?”杨广答道:“兵尉给我带了油布衣去的。不过,你想,那么多人马都淋雨,还有恩师在一旁,我怎能一个人穿那油布衣呢?”
  萧妃心头一热,都说晋王仁孝贤俭,今天她又一次亲身领略到了,遂对杨广说:“我去叫人煮些姜汤给你喝,驱驱寒气。”
  杨广嘱咐道:“让厨士多煮一些,给今天淋了雨的将士们都喝上一碗。”
  很快,姜汤煮好,萧妃没用婢女,亲手托盘将一大碗姜汤端了来,放在杨广面前,她轻轻叹息一声,心疼而又动情地说:“为了与士兵同甘共苦,自己也淋成这个样子,你这个晋王啊,怪不得朝野上下都夸你哩!”
  杨广淡淡一笑:“这阵子我听到溢美之词已经够多了,爱妃也来取笑我。”
  “哪个敢取笑大王,我说的全是心里话。”
  “唉,说仁孝也好,夸干练也罢,还不都是父皇教诲,恩师督导之功吗,我不过是用心练习而已。”
  “也不尽在教诲督导,还在自己品德天性。”顿了顿,萧妃又说:“同样是父皇教诲,同样有贤能辅佐,皇太子不还是……”
  “咳!”杨广打断她的话:“不可随意议论太子。”
  萧妃知道言语有失,脸色忽地红了,自愧地笑了笑。
  杨广捧起姜汤,送往嘴边的时候,眼光倏的闪了一下,双手将汤碗送回桌上。沉思了片刻之后,像是对萧妃,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说:“你说,自古以来,为什么皇位非要传给长子不可呢?”
  初为晋王妃(3)
  萧妃微微一怔,她的耳边仿佛又响起那老乞丐“母仪天下,命带桃花”的声音。
  金陵邑是在秦始皇十七年改秣陵县的,三国时候,吴国大帝孙权在此建都,并改秣陵为建业。晋灭吴之后,把秣陵的名字又改了回来。到了晋愍帝建兴元年,又将秣陵改为建康。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浩浩长江翻滚着波涛在建康自北向东奔涌而去,伴随着千年不息的滔滔江水,经历了数百年的风霜打磨,建康也繁衍成了一座繁华的大都市。
  如今,建康是陈国的国都。
  开皇八年(公元588年)三月,隋文帝杨坚颁布诏书,下令讨伐陈国。
  杨坚放眼眺望,他仿佛已经看到大隋的旗帜在建康城头猎猎招展,亡国之君的陈后主匍匐于自己的脚下,江南百姓欢呼雀跃,颔手称庆。他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已经八年了。
  八年里,他曾担心隋朝刚立,国基不稳,今天,国力强盛,百姓富足,伐陈所需绰绰有余。八年里,他曾忧虑突厥频扰,北疆不宁,自晋王北上之后,该打的打了,该笼络的笼络了,自此突厥各部很是驯服,北疆边陲也就各自安宁了。八年里,他还需不时地分出精力去安抚江南那小小的梁国,处处预备稍有不慎反会给陈朝增加了力量,而今也大可不必了,萧岿已死,萧琮即位,去年,文帝诏令萧琮率百官入朝,他当然不敢违抗。萧琮领着文武百官同几百人到了长安,隋军随即便驻进了江陵。文帝封了萧琮一个莒国公,同时下诏废梁国,这样,兵不血刀,小小的梁国便销声匿迹了。
  天时地利都向隋文帝表明,剿灭陈朝,一统江南的大业可以开始了,目前首要的事情是:谁来担当这次南征平陈的统帅。
  对于这件事,杨坚心里的盘算已有些时日了,他看中的人选就是晋王杨广,几年前,他命杨广晋王出塞援助沙钵略可汗,就是有意锻炼和检验晋王的谋略才干,果然不负重托,赢得朝野一片赞誉。之后不久,文帝又让晋王进京,兼任雍州牧,掌管京师一带事务。一年多了,晋王在雍州牧任上稳健干练,仁和公允而颇得欢声。最使文帝得意的是,晋王的清廉节俭之美德。
  去年夏天的一个黄昏,文帝忽然提出要偕同独孤皇后去晋王的府上看看,这当然是一次事先不作张扬的视察,其结果令文帝深感欣慰。
  晋王府里里外外不见丝毫奢华的装饰点缀,窗棂上糊的是白纸,门楣上垂着百姓家常见的竹帘,床榻上的帐幔素雅洁净,墙角处堆放着几件琴瑟琵琶,蒙着厚厚的灰尘,弦也断了几根,显然是好久没有弹过了。最令独孤皇后高兴和放心的是,晋王府里除了萧妃,竟没有见另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后阁使役的婢女全是一些老妇人,打扮得朴素庄重,独孤皇后最忌恨男人不敬爱原配发妻,而一味宠爱那些孤媚妖娆的后纳之妾。
  天色将晚,杨广与萧妃奏请父皇母后屈尊共进晚餐,文帝顺口开了句玩笑:“你们有什么美味给朕吃的?”
  萧妃面有难色地答道:“不知父皇母后驾临,未及准备,只有府上平常用的瓜豆蔬菜。”
  文帝大喜,即命随身侍从速于宫中拿一些鱼肉,还带来酒作为给晋王的赏赐。
  那天晚上回宫之后,独孤皇后对文帝大发了一通感慨:“几个皇子中惟有广儿难得啊,太子勇要学学广儿就好啦,听说在东宫,勇儿根本不和元妃住在一起,整天与那个云氏厮混,成什么样子!”
  文帝听了并不作声。
  独孤皇后继续唠叨:“广儿多么体恤别人,宁肯与部下一块儿淋雨,也不愿自己穿油布衣,太子他能做到吗?”
  晋王的美善德行文帝已听说,心里自然高兴,可此刻他有点烦,烦的是皇后的这些话分明是在说立杨勇太子有些不当嘛。他也烦太子,烦他不成器,恨铁不成钢。但文帝不能再顺着皇后说下去,那样无异火上浇油。他只是说:“按广儿德行才干,日后必将担当大任。朕是说过,将来太子即位之后,也必须靠广儿和几位兄弟相帮,大隋江山社稷才能牢固呀。”
  这些话是皇后愿意听的。
  现在,文帝觉得是托大任于晋王的时候了,他要让杨广做平定陈国的统帅,独孤皇后得知此事,对文帝说,陛下的心思与臣妾不谋而合。
  开皇八年十月,文帝下旨设淮南行台尚书省于寿春,命晋王杨广为行台尚书令,总揽筹划伐陈事宜。
  晋王杨广又要远离京都,去寿春赴任了。
  这天晚上,萧妃没有一丝睡意,嫁给晋王这几年来,这是第一次与他分离。而且,这一别是两三个月,还是一年半载都很难预料。此时萧妃的心里,感到空落落的,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忧虑担心,还是依依不舍,都有,却又不全是。想着要说点什么,一时又不知从哪里说起,只好埋头翻箱倒柜,为丈夫收拾行囊。
  杨广也觉得有许多话要对萧妃说,但见她在屋里来来去去地忙碌,也不愿耽误她,就叫来柳惠给萧妃帮忙。
  柳惠是独孤皇后专为萧妃挑选的贴身侍从,来晋王府一年有余。自从那次文帝皇后驾临晋王府以后,独孤皇后对萧妃愈加赏识和体恤。萧妃进宫几年呆在皇后身边,已情同母女,对萧妃有了一层母爱的成份,她想到萧妃是江南女子,身边要有个习俗相同的人伺候才妥当,不仅仅是在吃饭穿衣上懂得照顾,遇有闲闷之时说说话,也能说到一块儿去。有了一份乡情,一定会显得更亲近一些。独孤皇后想到莒国公萧琮,就差人去莒国公那里选了十几个萧琮自梁国入朝时带来的宫女。最终是柳惠被皇后选中,就来到萧妃身边。
  初为晋王妃(4)
  说来凑巧,这柳惠与萧妃也算是有缘份。她与萧妃竟是同乡,柳惠的家与萧妃舅张轲的那个村庄只一河之隔,相距不过五里地。只是柳惠早几年就随父亲到江陵城里谋生,离开了家乡,后来又得到一个在皇宫里当差的亲戚的帮助做了宫女。柳惠大萧妃三岁,自幼丧母。她文静大方,虽不识文断字,更不会填词作赋,但在性情上与萧妃多有近似之处。萧妃自入宫以来,久不见江南同乡,见了柳惠竟如遇见亲人般,加上柳惠手脚勤快,与萧妃也很谈得来,萧妃待她如同亲人,呼她柳姐。开始时,柳惠听萧妃这么称呼自己,这可是要命的事,玩笑不得。萧妃来了乡间女子的泼辣任性,偏要叫:柳姐,柳姐。柳惠无奈,只好约定只在后阁内使用这个称谓,出了后阁可万万使不得。
  杨广见二人忙碌得差不多了,对柳惠说:“阿惠,本王这次受陛下重托南下平陈,可不是三天两日就能回来的,我走之后,你定要细心照料王妃才是。”
  柳惠低头躬身答道:“大王尽管放心,我会服侍好王妃的。”
  杨广瞥了一眼窗外,又道:“天气说冷就冷了,你要记住为王妃备好添加衣裳,饮食起居之事更需要细心。阿惠,等我回来的时候,若要看见王妃饿瘦了,病倒了,可是要拿你问罪的呀。”
  柳惠知道,晋王玩笑之中怀有叮嘱,也笑笑道:“大王,凡由我服侍的事情定不会有什么差错,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柳惠斜了一眼萧妃:“只是王妃若思念大王之心过重,吃不香,睡不宁,这样的闪失大王可不能怪罪于我呀。”
  “哈哈……”杨广一阵朗笑。萧妃也粉面含羞,红霞飞上香腮,向柳惠嗔怪道:“去,什么时候学会了油嘴滑舌!”
  柳惠双手掩面也呵呵地笑了起来,说:“天不早了,大王和王妃还有什么吩咐吗?”
  萧妃道:“没什么事了,你忙碌了一天,也早些休息吧。”
  柳惠应喏,退了出去。
  杨广走向萧妃,伸开臂膀拥揽着她的双肩,与她同在床沿边坐下,问道:“爱妃困倦了吧?”
  萧妃摇了摇头,将脸颊贴在杨广胸前说:“不困倦,只想与大王多说一会儿话。”
  “也好。”杨广说着,将萧妃拥得更紧了:“天亮以后我就要启程去寿春了,有几件事想再叮嘱爱妃几句。”
  萧妃听杨广有要事说,便抬起头来,注视着杨广说:“大王有事尽管吩咐,我定会记在心里。”
  杨广点了点头道:“此番远征南陈,心中自然不免时时牵挂爱妃,但有柳惠在你身边服侍,我也就放心多了,爱妃与柳惠情同姐妹,不分彼此实在是难能可贵。不过你们二人在说笑时,最好不要提及梁国怎样,萧帝如何,以防隔墙有耳,造成误会,节外生枝。爱妃毕竟是梁帝之女,梁国也已经没有了。”
  萧妃听了,不禁神情有些暗然,还是默默地点点头。
  柳惠来到晋王府,萧妃有了同乡知音,二人在谈笑中不免时常提及家乡的风物,氤氲的村落,清澈的河水,碧绿的竹林,不一而足。柳惠曾是梁国宫女,在宫中几年常常见到萧妃的父母,兄弟姐姐,耳闻目睹了许多梁朝皇室间的趣事,自然就与萧妃不时提起,萧妃有时也觉得新奇,听得津津有味,时而开怀大笑,拍手叫好。杨广看在眼里,几次想劝诫她,只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除此之外,杨广也想到只要自己在爱妃身边,纵然她言语稍有些出格也无大碍,没有人敢怎么样,然而今晚他就必须要说几句了,因为他明天就要离开京都。
  萧妃又微微抬起头说:“谢谢大王为妾妃想得周全,我都记在心里,一定改过。”
  “唉,你我之间无改过可言,就是怕别人误会,生出无端枝节来。”杨广又道:“另外,我走之后,父皇母后那边定会常遣人过来问暖问寒的,这是对咱们的关爱,记住,无论来的是官还是仆从,全都要躬身迎送,盛情款待,切不可因尊卑之分而冷遇怠慢了任何一个人。要知道,凡是来者,都是父皇和母后身边的人啊。”
  如果说,此前萧妃对晋王的为人处事,才识谋略是推崇赞赏的话,那么,此时此刻她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她觉得晋王不仅为人心胸豁达,而且处事无微不至,这样的男人实在不多。
  萧妃动情的依偎在杨广怀里,不无自豪地说:“过去,妾妃以为自己读了几卷书,也算是有学问的人了。伴随大王几年,才渐渐地看到自己的卑微渺小,今日才更加醒悟到,在妾妃身边就有学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圣贤经卷,这圣贤经卷就是我的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