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作者:      更新:2022-08-10 08:16      字数:4816
  但居然,她就用手蒙住脸,微微的哭声里是真实的泪,仍然风度典雅:
  “志,我只想,你一个人画我——我只想你画我一个人啊!“
  男人又跺脚,看来是非常怕冷;又拉高领口的拉链——熟悉的明黄标记映在眼里;原来又是个拿画画作幌子的纨绔子弟。
  “秦雪,我对女人的头脑没有兴趣,我只是个穷光蛋,你再聪明,再优雅,对我,比不上一堆淫荡的肉;我就是这种低俗男人。”
  他慢腾腾地说话,低沉沉地磁性,悠哉哉地自讽,竟然让他觉得开始有趣,他看着这个古怪又傲慢的人,看着他说话的样子,好象看到一个坚持自己是一无所有的国王。
  “我也可以,我一直都——一直都——”宛如羞涩,无法成言。
  男人打断她:“我说过了,我只喜欢化浓妆又风骚的女人,跟你这样的大家闺秀上床我会没有冲动。”
  ——正好跟他现在的口味相反——
  ——“混蛋。”在怀抱里的女人轻视地啐道,也在盯着那个人。她在他面前一直是很有教养,而轻易被这个男人激起了劣因子,还自己一点没有察觉——
  低头,他就看表,在赶时间一样,转过身,背对女人,还是低沉的嗓音——
  “要就是要,不要就是不要,做这么多姿态的你,太难看了。”
  说完,就开始跑步,瘦瘦的身体,长长的腿,却像只沙漠的骆驼,正在固执的找寻水源;还是没有看清楚他的长相。
  高志。
  停车场又寂静一片。刚才的小闹剧像没有发生过。
  “卫烈,带我去你家,好吗?”女人已经开始整衣服。
  最后一夜,他已经吩咐秘书买下她看中的那条猫眼钻。
  面对的就是城市的摩天大楼,最繁华的商业地段;面对的就是自己的摩天大楼映照在对面蓝色金属窗上的倒影,最繁华的昂贵企业。
  敲门声后,进来的是秘书。
  “总裁,这是您要的票——周末的美院画展?”递上那张票,乔子健怀疑地确定,就他所知道的这个独裁者非一流的画作不看,当然,他酸酸地感叹老天的不公,也再没有人比他更有资格享受一流的视觉。
  总裁拿着那张折叠型的票,打开,搜寻一样,扫着——终于看到什么,而满意地合上票,小心地把它折好,放进上装口袋——
  完全不是卫烈的作风,完全不是他一贯的格调,再重要的再不菲的票,他都替他准备过,从来都没看到过他这么慎重过!
  就算是对那个被甩掉快两个月的名门小姐,当时那么热烈的追逐,简直跌破所有人眼镜的成婚在即,也一直是胜券在握的持续高傲冷酷——这个一贯没有人情味的高高在上者,看来,终于遇到某个克星了。
  13
  人,不少。美院的招牌,在国内还算响亮。
  相识的人,都像模像样地坐在了贵宾席,评选的结果看来已经出来了。
  他慢慢走在这个就设在美院本部的展厅,心情是自己都不确信的雀跃,两个月里,他并没有用过多时间回想那个男人,他的生活还是照常的运行:工作、玩乐、再工作;对方本来就模糊的面貌现在已经根本记不清了,只是挺得笔直的脊背和畏寒的习惯还留在脑海里。直到在报纸上看到画展的消息,直到那个时候竟萌生了想再见面的渴望——这种无聊的渴望,他的生活已经足够繁忙和香味满溢,明明不需要那个只要淫荡不要高贵的古怪男人再为他添色,但还是走到了这里,还是想再看清楚他,再听见低沉缓慢的声音。
  果然,他的作品就挂在正中的位置,非常鲜艳的颜色,面前聚集的人数也展现出他的才华果然值得轻狂。
  隔在最外层,凭过人的高度,视线穿越过熙攘人群,他看着那幅油画——
  《彩虹》——高志——
  早就退出现代派主流的鲜艳堆砌,早就被斥责肉欲的粉红人体,早就没有年轻辈涉足的古典瑰丽——他还是画了——里面的女人有着早衰的痕迹,鲜艳的肉体扭曲,裸呈的躯干狂乱,红色纱巾缠住暴露出过度享乐的颈子,分明细琢过的妖艳面孔里在透视的光线里傲慢的抬起,直视众人——好像淫乱的她才是这个世界的高贵女王,而那双眼睛,望向这个世界的冰冷眼神,却是真实地疲惫,在闪躲——
  她确实有画的价值;他,确实抓住了画中人的魂。
  仅从画的本身来说,女人的红纱巾和张开的双臂构成了稳定的金字塔形状,他坚持的这种传统构图已经被不讲究细致的现代艺术吞没,设作背景的曙光隐没在女人的背脊后,只有白皙皮肤的纹线偶尔在光线里隐现,他几乎想象得出,那个古怪者正不分昼夜地伏在画布上,使用各色笔尖的轻巧抚摩,一点一点地摸上,用最深刻的情感,再极其的细腻,极其的刻画,纵情享乐和夜女神的清晨。
  只有极度热爱绘画的人,才能制造出来的美。
  批评和称赞都此起彼伏,无论杰作或是腐朽,但绝对是实力和天才的才华横溢。
  人群里,没有那个人。
  “这不是卫先生吗?”苍老的声音风度尔雅:“好雅兴啊。”
  他转过脸,兴致被打扰,实在不是乐事。
  “——陈老先生。”
  当看到老者时,他还是对这位画坛泰斗尊敬地颔首,为了他过去严辞拒绝卫氏的重金收购,宁肯安然守着教书匠的清苦过活。
  老人站在他身边,专注看着那幅油画,眼睛里的喜悦闪动:“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他竟为听到这句话,而感到犹如自己被夸耀的喜悦。
  “那些学生还在听校长训话,一起过去看看吧。”老人拄着拐杖,已经矍铄地走在了前面。“我给你介绍一个学生认识。”
  仿欧美式的环型阶梯教室,数百的坪方,明亮的光线,一层层走下,中心空出大的面积,方便老师的摆设模型或播放幻灯片。这个时候,三四十个学生散布坐着,面向中心坐着的校董们。
  他们坐在隔学生几排的位置,只能看见学生的后背。
  “基本安排就是这些了,但大家请记住,这是我们美术学院三年一度的盛事,请同学们拿出最好的精神面貌来迎接评审团!向来访的客人们展现出我们年轻人的朝气来,还有,郑恒同学的作品临时改换成——”校长看了看单子,似乎没找到名字,而打开了幻灯片,一闪而过的是幅吉普塞女郎图案:“改换成‘吉普塞歌女’”,等会请负责布置盏厅的同学帮他换下来。现在散会。”
  “恩?!”他以为身边老人像要说什么,看过去,老人只是皱紧了眉头,看着中心,而一言不发。
  ——
  “他画的是赝品。”低沉的声音,响在只有稀疏走动的人群里,极清。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止,目光都聚集在中间位置的男生身上。
  他认得这声音。
  “高志,你刚才说什么?”校长也听到了,他不置信,看着自己杰出的学生。
  “高志!你以为只有你行吗?别人只要画得比你好就是假的!”几乎同时间,另一侧的高个男生就立刻站起来,恼怒至极,仇恨瞪着总压过自己一头的敌手。
  学生们交换着眼神,或奚落或不信。
  “15000年前,阿尔帕米高原出现第一幅‘吹骨法’原型,野牛图;但在附近的洞窟里,还发现了大幅巫女舞蹈图画,可惜保护不善,半个月后,这幅图就被特殊胶布盗走,现代,只有少数人见过这幅作品——就是这幅一模一样的吉普赛舞女图。”
  非常沉着,非常冷静,没有捉人痛脚的鬼祟,也没有得志昂扬的激切。
  每多说一个字,高个子的脸色就越惨白一分,每多说一句话,就越激起学生中的喧哗,最后,已经没办法再站着,慢慢跌坐到座位上,实在功亏一篑。
  “郑恒,你到我这来一下,其他人散会。”校长脸色也很不好看,尤其在这么多校董面前,当场宣布要高挂一幅伪作!
  ——“郑恒怎么会做这种事?他这下可惨了。”
  “还不是为了那个去法国留学的名额,只有一个唉!除了高志,还有谁有希望?他总得搏一搏吧。”
  “郑恒家又穷,他爸爸刚出车祸瘫在床上,哪像高志有个会赚钱的模特妹妹!”
  “他干嘛要趁这么多人在说出来?还不是显示自己……”
  “是啊,别人死活他就不顾了,他不是天才吗?跟我们这种凡人计较什么?”
  ……
  男生的讨论里,全都是厌恶和冷淡,还有鄙视。
  女生都在底下小声说,既同情失败者,又更爱慕天才。
  单独坐在中间的男人,在这么多的厌恶,冷淡和鄙视里,自顾自站起来,背包,笔直走向门边,对外界一切漠然,而不闻不问。
  他身后是一个清晰优雅的女声:
  “你们错了,高志是在帮他。”
  走地笔挺的男人眼里有瞬间的波动,但随即无动于衷。
  原来是那个女人。
  听见她说话,其他人都闭上嘴,可见这女人的手段不一般。
  他走过去,一点不往两边看。
  “这个孩子啊……”陈老先生叹口气,也站了起来。“卫先生,看来今天只能失之交臂了。”
  失之交臂吗,古怪者的古怪是源于本性的冷酷和自私?是的话,就成了太抵挡的货色,用权势就可以把冷酷自私融化为热情和博爱;还是古怪者把自己埋藏得更深。
  他本想问这个独具慧眼的老人的看法。但话到嘴边,还是放弃;只要他卫烈想知道的事,还没有做不到。
  14
  这次美展得到金奖的果然是他。
  报纸上还是一副倔傲的模样,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轻狂。
  这种轻狂又有什么特别,在自以为是的男女身上都少不了的特质,或为相貌或为才华,总归会有为了什么,但这个人究竟是为什么让他觉出这样的不同?
  为了这么个人,去费心思,雇人去查什么,实在小题大作,他不过是起了一时的兴致,没必要像对待什么高贵淑女式的名牌和钻石。
  结果,结果就是——
  他,卫氏的总裁开始按照高志,画画的匠人的上课表,重新排列了自己的商业时刻表。
  虽然没有太多时间,但尽量和他上几节同样的课,看到几次他的样子——都是侧面,这个人总隐藏在中间的位置,总提前十分钟到,从不坐在显眼的最前座和后面,听课的时候,从来都是认真做笔记,不多话,安静做自己的事情——跟那个车库里面明显外露的狂放相比,简直收敛冷淡得多。
  不过总算看清楚他的侧脸,确实养眼,鼻子很挺,下巴有锐的弧度,却相反是清淡的神采,眉目简直如画中人,每天为了抢到他近旁的位子,女生竟然还要提前赶到教室,合伙分成几拨,轮流换坐!他在招惹女人这方面上,的确比自己在哈佛念书时厉害。
  偶尔这个不苟言笑者还会露出傻模样的温柔来,多半这种时候,是他又换了新衣服,件件是货真价实的名牌;出卖色相给女人吗,他倒确实有这本钱。
  有一次,在停车场又碰到他,终于弄清没车的他为什么要天天跑停车场,为了一辆加了三道锁的破自行车,老得可以做古董了,破得几乎要他每两天就自带工具捣腾一遍;他居然一点都不烦,根本乐在其中,每次骑上他的破车就开心地吹起口哨,悠扬而随意。
  这个人,越来越奇怪了。
  他自己,也越来越奇怪了。
  几天不见他,就会想起他,在课上的认真仔细模样,在老教授频频点他回答问题时的应付,除非是他有兴趣的刁钻问题,才会说几句,低沉的嗓音悠扬而纯粹,还有去画室写生时的站姿,笔直地站立,腰像没学会弯一样,他的右手支着画夹,用左手自由地画,低头,画,抬头,琢磨,反复的动作,反复的坚持,他可以这样画上整天连水都不用喝一口。
  是个只要画画就活得下去的疯子。
  ——在那个阶段,他的生活还是如常,女人仍旧是不可缺少的点缀,享受她们的娇嫩和芳香的他,仍然是男人中恣意和挥金如土的典范。
  对与高志,是有注目,但还到不了就想把他拐到床上的境地,他,毕竟是个男人,远观,看看他奇怪的言与行是颇有趣的消遣,但玩男人,他还没这种中年人色欲熏心的癖好。
  而他的未婚妻阔别三年后,终于从欧洲学成归来。学音乐的惠是他的远亲,更是国内首屈一指的金融财阀方氏集团的唯一继承人,与她的联姻是两大家族早在十年前就定下的商业契约;娶了她,的确会对他的事业更有帮助,在她回来的这段时间,他慢慢减少与各色女人的出入,太多绯闻对两家的面子都不好看。
  如果比容貌,他的未婚妻自然是比不上其他红粉,只是清秀而已,但从小就养尊处优,精心培养,加上在国外待了近十年,从气质到谈吐是绝对高人一等,算是大家风范,雍容而雅,才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就能让其他女人自惭形秽。
  同样的,也眼高于顶,与他的婚姻她也十分清楚其中利害,他们从小就相识,对各自秉性都大致清楚,这种婚姻相安无事,风光体面,她也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