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节
作者:笑傲网络      更新:2022-08-03 17:19      字数:4793
  你的笑容有点不自然。“这么巧。”转身,你从玻璃橱中取出贴着“曼特宁”标签的咖啡罐。
  你把咖啡粉放进French press咖啡壶中,香醇的气味沁人心脾,我深深吸气。
  你专注地倒入热水。认真的表情,害得我心跳又加快了。
  “我本来以为是你住院,吓了一跳。”我继续刚才的话题。
  你按下滤压器,将咖啡注入杯中。“你的咖啡,语默。”
  “Joe,你是去探病吧?”我接过咖啡杯,“严重吗?”
  “章语默,”你的声音很冷淡,“你不觉得自己太多管闲事了?”
  滚烫的咖啡伤了我的舌头,你的话伤了我的心。我抬起头,被你疏远淡漠的表情刺伤了。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原来,”我苦笑,“是我自作多情。”
  “我……”你的脸上有不舍,难过。
  “别再同情我!”我咬咬牙,“该死的,你干吗要对不相干的女人这么温柔?”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我多管闲事?你就是这么看我的?原来我连关心你的资格都没有!”
  “不是的!你明明知道不是这样!”我的眼泪让你慌了神。你手足无措,拿着纸巾尴尬地站在吧台后。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在包里没有找到面巾纸,一把抢过你手里的。
  “语默,是我没有资格。”你低沉的声音中蕴含着痛苦,“我做不到背弃诺言。”
  “顾晓佳离开你了,乔墨笑。你的承诺,她已经不要了。”我大声喊道,想唤醒执迷不悟的你。背叛,让我逃避爱情,这是正常人会做的事。可是你,为何对背叛的那个人如此深情不悔?
  “她没有。”冷静的声音,平复我激动的情绪,“她没有背叛我,一直没有。”
  我看着你的眼睛,闪烁着幽暗的光芒。沉稳,镇定,哪怕你将要为我揭开过去的伤口。
  “两年前,我们要结婚的时候,她的脑子里发现了一个肿瘤。”你凝视我的眼睛,“我说服她动手术。”
  我的呼吸慢慢沉重,可以猜到的结局。
  “手术失败,是医疗事故。”果然如此。你的眼光回到墙上的油画,“她一直没有醒过来。我每个星期一去医院,以为医生能给我新的希望。”
  “对不起,Joe。”难怪每一次提到这些,你都神色难堪。我的心在一次伤害后就千疮百孔,而你的心在每个星期都要接受一次凌迟。
  “你又不是那个主治医生,需要道什么歉?”你微笑了,那是你承诺顾晓佳的笑容,“晓佳昏迷后,她的父母给了我这幅画,还有她事先写好的信。”
  “让承诺自由吗?”我叹息,为了你和她的故事。
  “就算她自己都放弃了,我还是不能放弃。”你的手指在轻颤,“我买了她喜欢的红色的车,开了她梦想的咖啡屋,我希望有一天她醒来的时候,看到我给了她想要的一切。”
  “值得吗,Joe?”我为你的执著心痛。
  “我爱她,就这么简单。”你看着我的眼神,有歉疚。
  爱,原来真的可以是一个人的事。即使爱着的人无法回应,依然会爱下去,就像你,还有程康。
  我还能说什么?世界上还有没有信守承诺的男人?有,就站在我面前。可是这个男人是属于别人的!
  二○○一年,我们经历了各自的悲欢离合。同样的一分钟,也许地球上处处上演着相同的生离死别。生老病死,还有意外,让我们在痛苦中不得不学会接受。只是二○○三年,我和你——两个不同爱情故事中同样被留下的人——相遇了。
  今夜的咖啡,苦得我无法下咽。
  8 My heart will go on
  五一长假,我在上海书城闲逛。到处是人挤人,我本不想出门。一个人在家太寂寞,去父母那里免不了被唠叨终身大事,程康与何影各有各的烦心事。想来想去,我选择了出门。或许外面的人山人海,能让我暂时忘记你。
  看到书架上蔡智恒的《爱尔兰咖啡》,脑海里闪过你说过的话。
  “你像Irish coffee,用Whiskey调和,隔着冰凉的鲜奶油喝到的热咖啡,就像你,身上带着成熟的忧郁。”
  我心动,取下书,站在原地翻看。
  雨夜的台北街头,男人和女人命中注定的相遇。爱尔兰的诗人,爱尔兰的咖啡,爱情在聊天、咖啡中慢慢地流动,终于成为思念。
  他们跨过了吧台的距离,而我和你,也许永远被分隔在两端。
  有些事情,连争取的权利都没有。无关强弱,而是根本没有对手。她不能每天喝到你的咖啡,她不能睁开眼睛看到你的笑容,而恰恰是她的“不能”赢了这场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的战役。
  你的守候从来不曾改变,我的出现只是红灯时旁边停靠的车。或许会同行一段路,终究是分道扬镳的命运。
  相逢又何必相识?白居易千年一叹,我黯然销魂。
  放下书,我走出书城。福州路上是来来往往的人群,有些是从人民广场走过来,有些是走向人民广场。
  步履匆匆,我们的脚步为了特别的存在会短暂停留,离开却是最终的宿命。
  人海茫茫,只会让我更加思念偶然遇到的你。
  五月的阳光有些耀眼,风也和暖许多。四季轮换,从不因为人的偏爱而改变自己的轨迹,所以我坦然接受现实。
  我推开了你的门,在你混合欣慰、尴尬、犹豫的目光中坐上我固定的位子。
  “好久不见。”那夜以后,一个星期了吧。
  “是啊。”你低头洗杯子,“伯父出院了?”
  “手术很成功,现在视力比我好。”我看着靠墙位子上的一对情侣,“‘非典’快过去了,你的生意也会好起来的。”
  你笑笑,没说什么。是啊,这家店是为了顾晓佳而开,无论生意好坏你都会坚持下去,如同你等待她醒来一样。
  我喝了一口Black coffee:“带我去医院,让我看看她,可不可以?”我想知道,怎样的女人能得到你如此不悔的深爱?
  “语默,何必呢?”你看着我,伤感的笑容。
  我转身,看着墙上顾晓佳的油画。抛弃承诺的人,为何形影相吊?晓佳,你想放Joe自由,为什么单单画了悲伤的一个人?
  那对情侣结账离去,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看到他们甜蜜的笑容。
  我希望他们会永远相爱下去。不知不觉中,我的偏激、我对爱情的不信任,在一杯又一杯Black coffee中消失无踪。你改变了我,可惜无法改变自己。
  “Joe,我想让自己彻底死心。”我轻声道。
  大部分生命的起点或者终点,都在医院。医院的味道也大多相同,不是消毒药水就是酒精。
  妇产科可能刚刚诞生一个婴儿,急救室也许就有一条生命消失,医院有太多生死边缘的故事。所以,我不喜欢。
  电梯停在十五层,金属门慢慢向两边打开。
  “我们,现在就可以下去。”你看看我,唇边带一丝苦笑。
  病区入口的牌子上写着“神经外科”,一个陌生却令人肃然生畏的名字。
  我做了一个深呼吸:“不用了。”我走出电梯,你跟在我身后。
  这是星期二下午三点,还没到探病的高峰时段。我们站在入口处,两扇木门分界健康与疾病。
  “进去吧。”你推开了门,让我先行。
  眼前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右边是病房,墙上插着一块白底蓝字的牌子,上面写着病床号。我很熟悉,父亲上个月也住在这家医院。
  安静,偶尔响起召唤护士的铃声,听上去有些凄厉。
  房门打开,一个剃了光头的女孩拿着苹果走了出来。
  “要开刀了?”你温和地笑着。
  “是啊,明天。很怕的。”女孩看了看我,她的眼神充满了好奇。“来看晓佳?”
  你点了点头,她又看了我一眼。
  “我很担心,会像晓佳那样。”她低头闻闻苹果,“还不如当场死掉好。”
  “别说不吉利的话。”你拍拍她的肩膀,“等你好了,我请你喝咖啡。”
  她笑了起来:“一言为定。”
  我看着你们拉钩,看着她消失在另一扇门后。“她,什么病?”
  “肿瘤。大部分人都是。”你的笑容渐渐淡去,有些伤感。
  我和你从一间间病房前走过。从房门上的小窗口,我可以清楚地看到房内。
  神经外科,也就是通常说的脑外科。这里,截然不同于其他外科病房。人体的任何部分、器官出了问题,剩余的部件还能继续运作,病人还可以活动还能有表情。
  可是大脑一旦出现故障,所有的行动都会受到阻碍。我看到躺在床上无法动弹的病人,看到要借助管道进食的病人,看到排泄都只能在床上解决的病人。生命在这里,充满抗争的尊严。
  “在晓佳那里,你都能看到。”你看到我脸上的表情,提醒我。
  我们站在监护病房门口。“你确定要进去?”你的手放在门把上,最后一次问我。
  我迟疑了。我一定要看这个可怜的女人?前面看到的种种,还不够吗?
  “是。”我挺起了胸膛。我要看,因为你爱她!
  你打开门,我们走进去。病房内的护士和你很熟悉的样子,看到我们进去便自动回避了。
  室内很静,可怕的沉静,除了我和你的呼吸声。生命的迹象,很讽刺的居然是仪器的声音。
  监视器传出“嘀嘀”的声音,心跳的轨迹是高高低低起伏不平的绿色线条。我的目光投向躺在病床上的女人。
  苍白,浮肿,和美丽完全不相干的词汇都可以用在她身上。鼻端接着氧气瓶,淡绿色的塑料小瓶中,翻滚的溶液释放着人类赖以为生的氧气。一根长长的管子插入她的口中,也许是直接插进胃部,因为高高挂起的瓶子看上去像是营养液。
  管子,维系着她的生命。你在床边椅子上坐下,托起她正在输液的手。
  “我知道她很痛苦,很难过,可是我做不到放弃。”你微微抬头,悲伤的眼神停留在我身上。
  我的心在震颤。走廊上响起凄厉的铃声,持续不断。
  我看到了顾晓佳。你爱她,无论她变成怎样都不会放弃的爱。我认输了,Joe。如果她美丽动人,我或许还有一点不甘心。可是如今,我彻彻底底被你折服。
  “对不起,Joe,我先到外面去。”我低下头,离开病房。
  医生护士匆匆奔进一间病房,家属被赶了出来。我站在监护病房外,呆呆看着前方哭作一团的人。
  门打开了,医生摇着头出来,一时间哭声震天。
  “过会儿来办公室拿死亡证明。”医生的声音很平静,一点都不像刚刚目睹了死亡的人。
  你从房间出来,站在我身边。
  “有人死了。”我的双腿似乎被钉在地上。生命的消失,真真切切在我眼前发生。这一刻,我感受到生死无常。
  你搂住我的肩膀,轻轻将我揽进你的怀抱。“对不起,我不该答应带你来这里。”
  搬运尸体的手推车停在病房门口,我们从车旁经过。我看了一眼房内,家属哭哭啼啼在给死去的亲人换衣服,我加快了脚步。
  在电梯里,我和你沉默不语,只是看着指示灯一层层往下降。
  电梯在五楼停了一下,进来两个中年妇女。我往你身边靠了靠。
  她们叽叽喳喳不停地讲着自己儿媳妇生的小孩多好玩多可爱,旁若无人。
  生活的起点是一张出生证明,无法预料以后会遇到多少爱恨纠葛;生命的终点是一张死亡证明,看不出经历过多少喜怒哀乐。生死之间的悲欢,说穿了无足轻重。
  外面的天空蔚蓝,有几片轻快的云在蓝天上晃晃悠悠而过。我回头,仰望十八层高的大楼。“Joe,为我做一杯Irish coffee吧。”
  我转头,对着你微笑。
  五月的黄昏是动人的。轻风、夕阳,如果手上还能捧一杯香味醇厚的咖啡,悠闲享受的人生莫过于此。
  风吹动我的头发,我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只差一杯咖啡了。我站在门口,医院的阴影被我留在身后。
  你开了环形锁,推开木门。“请进。”
  我几乎没有在天亮时走进过这里。那个时候我通常在为生存奋斗,无暇享受悠闲。其实生活对大多数人都是公正无私的,我就属于芸芸众生。
  你走向吧台,而我站在顾晓佳的油画前。
  我看到了它的作者,一个徘徊于生死间的灵魂。难怪第一眼看到它,感觉到的就是不安。
  画画的时候是手术之前吧。矛盾的女人啊,她想放你自由,她同样舍不得你真的离去。
  “Irish coffee?”你站在吧台后,手边放着需要的所有器具。
  “看上去很兴师动众的样子。”我重新坐回自己的老位子。
  “我个人认为,这是最难做的咖啡。”你对我笑笑,“但也是最好喝的咖啡。”
  “你会做吗?”我挑起眉毛,故意开玩笑。
  “理论上会。”你看看我,点起酒精灯。
  换言之,我是第一个点Irish coffee的人。我看着你取出杯子。特制的杯子,有两条金线——底下那条是倒威士忌的刻度,上面那条是倒咖啡的刻度。感谢蔡智恒先生的详细介绍,也感谢我自己在书城辛苦看完了《爱尔兰咖啡》的故事。
  你往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