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是为了能拍好这一部片子而努力。
  五花肉上来了，青菜也上来了，还有一些时令海鲜，水果，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
  “林先生。”半晌，就在铁板上的猪肉已经发出“兹兹”的声音，泛出金黄色泽的时候，奉俊昊忽然开了口“政府已经通过了削减配额的条文。”
  林啸抬了抬眉毛，一旦发布，那么韩国影视圈的局势，这个庞大的漩涡终于开始扭曲了。
  无数的艺人将会被卷进来，大多数是被影兴会最高层给利用，只是热血冲脑地加入示威，抗议，事后遭到无形的封杀，却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别人的枪，而比如崔荣培这样影兴会的真正高层，则面都不会出。
  “我不会参加。”
  “大约还有两天，这个新闻就会发布。”奉俊昊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林先生，到时候，你恐怕有的忙了啊。”
  “我想，崔先生应该不会做出蠢事。”林啸淡淡地说。
  奉俊昊摇了摇头，“各答”一声放下了筷子，看着林啸的眼睛，认真地说“林先生，恕我直言……你恐怕并不真正了解配额制度对于影兴会的重要性。”
  林啸不动声色地看着奉俊昊，这顿饭，好像并不是谈谈心那么简单。
  交浅言深，如果不是奉俊昊傻逼，那肯定就是有他自己的目的。
  而实际上，奉俊昊的处境非常不妙，汉江怪物首先他不知道到底能到哪一步，其次，崔荣培当初放言封杀的话就像一把刀那样架在他脖子上，最后，即将来到的影兴会和政府大对抗，他根本无法置身事外。
  “政府每年有数百亿的影视扶助基金。”奉俊昊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是谁都能猜得到，他要说出影兴会的内幕，抱着多大的决心“而这笔资金，全部都会经过影兴会的手。”
  “这其中可操作的空间有多大，我想我不需要多说。而最终获得这批利润的，影视圈只有小头，各大学校更是小到看都看不到的头。其他的钱去了哪里？”他脸上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崔荣培，我至今都不清楚他的身份，但是我很清楚，就算林权泽前辈，姜帝圭前辈，对他也是比较恭敬。他在江南区都有了好几栋别墅，车子玛莎拉蒂，兰博基尼换着开，你真觉得他有这么多钱？”
  “有如此大的灰色空间，所以影兴会对于别的公司，学校的电影审核越来越严厉，因为他们拍不了，这些钱就可以让我们自己拍。而我们一旦自己拍，用了多少还不是影兴会说了算？拍出一部差不多的片子说用了五十亿韩元，政府去哪里查？”
  林啸无声叹了口气，类似的事情，哪一国的娱乐圈没有？只不过影兴会利用政府常年期的扶助资金达到了一个可以和政府叫板的地步，亚洲也仅此一例而已。
  “常年下来……影视水平没有进步太多，反而影兴会真正的顶层一个二个富得流油……我觉得，这才是政府这次铁了心要削减配额的原因。”
  “一旦配额削减，扶助金也会削减，影兴会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奉俊昊夹了一片金黄冒油的猪肉沾上混合着芝麻酱的蘸酱，放进青菜里，心不在焉地包着，语气平淡，仿佛在说着一件和自己不相干的事情。
  第138章：金棕榈
  房间里，弥漫着食物的香味，水果的清香，却并没有让人有太多食欲。
  奉俊昊拿起湿巾擦了擦嘴，目光有点悲凉“我如今，是被崔荣培把刀架在了脖子上。我本来以为他会因为这百亿投资不会和我翻脸，没想到，他翻脸翻得这么快，竟然当场说敢封杀我。”
  “当然，我也有我的想法，一旦汉江怪物成功，影兴会都会拉拢我，崔荣培不是笨蛋，他自然会一笔勾销。而我，也会成为韩国真正的第三位大导演！”
  说到这里，奉俊昊的眼睛里散发出一种强烈的**。大导演，这个称号是任何一位导演终生的奢求。为了它，他可以放弃太多东西！
  “不过，我也因此和影兴会站到了对立面。”他端起烧酒喝了一口，看着林啸说“林先生，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部片子在韩国失败了怎么办？”
  “我相信它不会失败。”
  “凡是都有如果。”奉俊昊嘴角翘了翘“如果，出现了这个如果，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选择给自己留上最后一手。”
  林啸目光亮了亮，他想到了一个地方，那是世界电影的圣殿。
  两人对视着，都没说话，但是奉俊昊知道，他肯定明白了。
  “戛纳电影节。”片刻后，林啸的声音响起。
  奉俊昊笑了。
  “一旦在戛纳获得提名……那么，就算在韩国失败，也有一战之力。”奉俊昊说道“林先生啊……你走到现在，最缺的是什么？”
  “你缺少一部能够证明你的电影，或者说，能够证明你的奖杯。”
  “戛纳，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它的奖杯，能够让所有人都不敢再否定你！而汉江怪物，有带给你这座奖杯的潜力！”
  林啸的心动了。
  他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甚至说，在集结号他就想过。
  但是，他自己知道，自己的积累并不够，送进去只是徒增笑料而已。
  在戛纳电影节，汇聚的是全世界最新锐，最尖端的电影人。
  每一个在戛纳获奖的电影人，从此可谓平步青云，立刻进入好莱坞的视线，被全球影视人公认。
  这是一个上一世他想都没想过的地方。
  想到这里，他忽然脑海中一亮，很多事情，全部联系到了一起。
  他明白奉俊昊的意思了，戛纳电影节，如同其他所有电影节一样，有着独属于自己的潜规则。
  如果说奥斯卡是年届耄耋的老人，那么戛纳绝对是更年期超长并严重滞后的绝望主妇，给她把脉比登天还难。
  戛纳的大奖，入围，提名，根本无法预测，这是因为，它的评审团太过奇葩。
  心理学家，历史学家，哲学家，美术家……这些看起来和电影几乎不怎么相关的人都能进入评审团，而和奥斯卡六千多人的评审团不同，戛纳的评审团不超过十人。
  但是，这十个人没有表决权，只有提名权。
  表决权，在戛纳传奇主席吉尔斯。雅各布手中，他在家里看完这部片子，然后觉得“噢，可以提名，可以入围。”于是片子就入围了。
  几位评审团，只是告诉雅各布有这部片子而已。否则，雅各布看都不会看。
  如此诡异的评选方式，造成了前卫的戛纳和奥斯卡格格不入，势同水火的局势，历史上，只有两位艺人既获得戛纳大奖又同年捧得奥斯卡大奖。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约翰。沃特——安吉丽娜。朱莉的父亲，和女演员霍利。亨特。
  “你要戛纳的入场券。”林啸舒了口气，看着奉俊昊说。
  奉俊昊点了点头“我相信，这件事上，我们利益完全一致。”
  林啸没开口，确实，他确实缺少一座证明自己的奖杯。金马？抱歉，国际不认，或者说出了中国都不认。
  汉江怪物，上一世并没有夺得金棕榈大奖，但是，那是07年。
  如果圣诞节档期上映，那就可以赶上今年五月戛纳大奖！
  提前一年，也许就是一个巨大的变数！
  “你如今，和影兴会站到了不同的地方。”林啸毫不客气地说“你是为自己。”
  “不错。”奉俊昊也说开了，毫不掩饰“我渴望达到大导演的地位！”
  “戛纳入围的几大规则，第一个就是大公司出品的容易入围。”林啸看了一眼对方，接着说“现在的制作公司，青于蓝株式会社，并不算大公司，如果失去影兴会的推荐，你没有进入戛纳的希望。”
  “所以，你需要一个人的推荐。因为戛纳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则，那就是著名影视人的推荐可以轻松入围。”他笑了笑“谁说影视圈是公平的，哪里都是朝中有人好做官。”
  “我想想，你是需要吴雨森的推荐？或者诺兰的推荐？”
  因为他的重生，参演了汉江怪物，因为他的参与，影兴会和政府的对抗出现了变数，因为这个变数，奉俊昊选择了大导演之路，因为这个选择，对方无缘影兴会的推荐，因为无缘推荐，所以他想到了别的法子。
  李安此时的名头还比不过吴雨森，直到明年的奥斯卡，断臂山让李安捧获小金人，才真正声名鹊起。
  一环一环下来，他明白奉俊昊为什么在这个关头特别找到了自己。
  最关键的是，他也动心了。
  奉俊昊要的是最佳导演，最佳电影，而他要的是最佳艺人，最佳男主！
  长久的沉淀，也许就为了这个时刻。
  “都可以。”奉俊昊呼吸有点粗重，他明白，自己和对方，此刻真正站到了一条线上，一旦决定审报戛纳，那么他和对方再不能分开！
  林啸沉思许久，终于点头“好，我答应。”
  “那么……林先生。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酒杯在半空中发出一声脆响，林啸心中也充斥着激动。
  戛纳，这是真正重量级的大奖，比他以往拿到的任何一座奖杯都重要！一旦获得，他登上最高峰的路途会缩短无数倍！
  哪怕提名，都是艺人的殊荣！
  但是，参与戛纳的，每一个都是不凡之辈，比如天才导演诺兰，就是在戛纳冒头。
  两人吃完就回到了公寓，外人以为这只是一顿平常的晚餐，却不知道，为汉江怪物定下了一条和上一世完全不同的道路。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汉江怪物的进程也在一点点靠近终点。
  整个剧组的气氛已经完全凝聚了起来，再神经大条的人，也感觉到了剧组气氛的不对劲。
  崔荣培几乎每天都在片场出现，亲自监督，而他身后，总是跟着几名戴着墨镜，穿着职业装的男男女女，奉俊昊则再也掩饰不住，亲自上阵，甚至很多场次都能看到他下场示范。
  更为紧张的，是整个影视圈的气氛。
  十一月十八号，韩国政府发言人首次表示，因为WTO条约的原因，韩国政府考虑削减银幕配额，可能将从曾经的一百四十六天减少到七十三天。
  这场暗涌的潮水，终于等到了往中心旋转的时候。
  就在政府发言人召开记者发布会之后不到一个小时，薛景求联合宋康昊，崔岷植，韩国艺人圈三驾马车，首次同时在一场记者会上露面，公然谴责美国利用WTO条约对韩国进行文化渗透。并且表示一旦出现这种“无法容忍”的事情，将会召集全韩国所有艺人进行对抗。
  这只是第一波试探，政府先出手了，随即遭到了影兴会大力的反弹。随后的这两天，都相安无事。
  但是，谁都能感觉到不对了，这几天，许多艺人的前辈，都纷纷打电话联系，开始讨论所谓的“配额制度”的问题。相关的问题，纷纷见诸报端。
  这一片看似平静的海面下，已经开始积蓄爆发的力量。
  林啸冷静地看着这一切，这一丝淡淡的火药味，掩藏得极好，一旦泄露出来，却非常浓烈。
  十一月二十号。
  汉江怪物的拍摄，已经到了最后的**，一家人准备杀死怪物，救出女儿。
  这场戏，奉俊昊严阵以待，这是整部电影的大**。如果处理不好，所有的铺垫都会毁在这里。
  林啸，朴海日，郑多彬，三人化着妆，看着奉俊昊亲自下场处理一切，甚至摄像机的镜头什么位置都要一一过目。
  “奉导演好像特别紧张呢。”郑多彬轻声说。
  “难道你不紧张？”朴海日笑道“也是，到了现在，导演的紧张程度是艺人的好几倍，一个出错，这部戏就会毁在这里。”
  片场气氛凝重，那只巨大的怪物模型也被推到了现场，一切的一切，都在宣告着这部戏即将走到尾声。
  “珉锡，你让我定的那几个群演过来一下。”奉俊昊终于忙完了片场，坐到导演椅上的时候，已经满头大汗。
  金珉锡很快就带过来了人，他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为他们详解着剧本。
  “这是怎么回事？”朴海日目瞪口呆地看着“导演竟然为群演讲剧本？”
  林啸眉头微皱，随即释然。
  “到底不敢真正违抗影兴会啊……”他笑道，看了一眼不远处镇定自若的崔荣培，没说下去。
  他已经想起来了，对方要拍的，是那一幕。
  这一幕，是一种对现实的反讽，汉江怪物，如果没有这些反讽，只是一部普通的怪物电影，但是加入了这些，就有了不同的味道。
  “第一百一十一场，准备。”奉俊昊举起了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