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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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不逛街 更新:2022-08-03 16:59 字数:4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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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反射地动了动手指,口中虚弱地念了一声:“哥哥。”
滚烫的血流出伤口后,经风吹凉,汗津津地粘在身上,如同蚂蚁啃噬骸骨,竟然是一种战栗到极致的冷。
她察觉到了全身凉褪无温,趁着失去意识之前,又拼力喊了一声:“猫头鹰!”
“双成……”她确信听到了一声呼唤,很轻很低,近似喟叹的声音。
冷双成颤抖地伸展手指,最后一缕魂思如同迷路山峡的孩子,顺着记忆中的微光走了出去……
黑,浓墨的黑,瓢泼大雨从天而降,冰凉渗骨。狂风如怒涛,撕心裂肺地呼啸,卷起千条万枝弯腰乱舞。
猫头鹰双颊惨白,一双妖异凄美的眸子黯淡无光,他猛烈咳嗽两声,嘴角又蜿蜒流淌鲜红的血流:“双成……”
冷双成将他紧紧地搂在怀里,泣不成声:“猫头鹰,猫头鹰,求求你,别死……”
一只虚软枯瘦的手极力想揩去伤心的泪水,无奈垂软下来,哒的一声溅起泥浆:“双成,我也舍不得离开你,我若走了,这世上就只剩下你一人……”
冷双成放声大哭,痛哭声穿透泼墨肆虐的苍穹,闪亮地在狂风底打了个闷颤。猫头鹰的脸暴露在大雨中,往昔雌雄莫辨的诡异艳美,在银珠雨点倾砸之下,凌乱颓废一如残花败蕊。他提起一口气,忍着疼痛嘱咐道:“双成,你仔细听我说……”
冷双成伏低脸颊,紧贴在他冰凉的唇上,摇晃着他的身子,嚎啕不止。
“我可怜的双成,如果能知道有今天,平素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猫头鹰语声渐低渐止,“你一定要仔细听我说……上次我们被逼跳崖,你重伤不醒,我为了救治你,试遍了谷底的各种草药,结果发现有两株毒草和你血液起了反应,一种是忘忧的萱草,一种是麻痹人的天烛子……双成,你不要哭,听我说完……”他微弱地喘息,胸腔里的火辣堵在喉间,却再无力气咳出:“一定要记得,三者不能混食,否则引发你寒毒反噬,你不易控制……”
“哥哥,你休息下,不要说话,陪我看看星星……”冷双成将脸深埋在他胸口,头颅深深颤抖,“大雨停了就会出星子,你多坚持一刻……”
猫头鹰瘦削的脸动了一丝,嘴角有了一点涟漪:“真是个傻孩子……我快不行了,你答应我啊!”
“不碍事的,哥哥。”冷双成扎下头颅,大雨从脖颈滑入,如冰凉的雪片裹满全身,“寒毒要不了我的命,发作起来只会令我内力大增……你不用担心,就像小牛犊反刍草料……突生的疼痛终究会被我抑制住……”
猫头鹰惨淡一笑,笑纹无法达到嘴角,仅是眼眸里盛了微光:“傻瓜双成啊……你叫我怎么放得下你……”
冷双成紧搂他上半身,一直摇晃着,摇晃着,心痛得说不出话来。
天空如同伤破了心,劈头盖脸地砸下冰珠子,畅快淋漓地宣泄他的感情。大雨许久未止,猫头鹰的胸膛在冷双成脸颊下逐渐变凉,她仔细而贪婪地数着微弱的心跳,一声,两声……
“双成,不要再怪责李公子。”猫头鹰拼尽了最后气力,蠕动着紫唇,“……来生,我一定要比他先找着你……”
轰隆一声,电似火龙,张牙舞爪地冲下乌云边角,吞噬了冷双成的嘶喊、恸哭,而天地间注入森森箭雨,狂野里显得更加苍凉了。
“泼醒她。”一道盈亮娇柔的声音响起。
冷澈见骨的水哗的倾倒而出,如同冰凉凉的瀑布,结结实实地鞭笞在冷双成残破的身躯上。冷水冲散了点周身的血污,在她身下印出一滩子淡红痕迹。
前番渗骨的冷未去,今又遭受凉水惊蛰,冷双成很快抵挡不住,平摊于地面的身子微微颤动起来。
荒玉梳雪笑靥如花,白衣胜雪地坐于室内。光线暗淡飞舞,映出她眼眸里的一抹残忍。她仔细地盯住冷双成的脸,慢慢欣赏惨白面容上的每一个表情。
冷双成咳嗽一声,动了动手掌,勉力支撑起身,淡然说道:“荒玉,我要见林青鸾。”
荒玉梳雪微侧螓首,好笑地望着她,像是在看一个怪物:“冷双成,还没睡醒罢?”
冷双成挪挪身子,找个舒服的墙角靠着,垂下了眼睑。墙壁凹凸不平,冰凉的岩石咯着她的背脊,她看看光亮,藏在了暗处,刚好可以掩饰她眸里的火焰:“你给我服食了护体丹,显然不要我死……想必是拿我来对付秋叶依剑。”
荒玉呵呵一笑:“那又如何?”
冷双成艰难地撑住墙壁,嘴角嘶嘶抽气:“我现在没多大力气,但是还可以自杀。”
突然冷风一闪,荒玉掠到冷双成面前,极快出手扇了她一耳光,顺势点了她的穴位,笑吟吟地说:“你看,这根本不是问题。”
冷双成全身被制,既不能动亦不能言语,只得顶枚鲜亮的掌痕,默默闭着眼睛。
刚才风声低微,她落入暗处,对明亮的光线看得很清楚。
但是她看不清荒玉梳雪的出手。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荒玉的武功比她想象中还要厉害,而且以她现在的功力,即使拼尽全力也不能完全制服荒玉。
对于强大而狡诈的对手,如果不是万无一失,她不会贸然出击。
脸上火辣辣地疼痛,冷双成抑住心神,默默思索更重要的问题。
——荒玉梳雪和秋叶依剑性格极为相似,她还记得在长石街蛊毒发作时,秋叶依剑残忍而仔细地欣赏她脸色,两人的冷酷如出一辙。
——必须继续装作重伤无力才能令荒玉放松戒惕,既然和秋叶一样自傲,想必她越是装死,越是不引起荒玉的注意。
荒玉见冷双成如此冷淡、面无表情,嗤笑道:“不过,我倒喜欢看些有趣的东西……”
清香袅袅,淡雅逼人,荒玉梳雪走近冷双成,伏下身轻轻抚着她的脸庞,手掌凝白如脂,透着一股兰花香气:“好孩子,喝了我给你配的药,很快就能看到林青鸾了。”
荒玉的眼波温柔含情,仿似真的就是一位溺爱孩子的母亲,她摸了两下冷双成的右颊,对上冷霜萦绕的眉尖后,手指甲猛地一拉,划出一道血痕:“听闻秋叶依剑手刃我族九十人,你既是他的人,那就替他受这九十鞭子吧……”
微微一笑,她拍开了冷双成上身的穴道,仍是制住了木头人的四肢。
冷双成双眸微抬,脸庞不动,一口答应:“好。”
“呵呵,真有意思的女人。”荒玉梳雪娇笑连连,黑暗的地下室里充满了银铃也似的声音,“不过你放心,我可舍不得让你死,所以让你挨了鞭子后,我会好好地替你疗伤……”她慢悠悠地走到刑架前,取下了一条黑乌乌的鞭子,啪的一声响亮地抖了个鞭花。
“因为我还想天天这样折磨你。”
粗糙的锁链嵌住了冷双成两腕,勒出深深的血迹,她极力站稳两脚,身躯却无法抑制地摇晃。
鞭子如同毒蛇,将毒牙狠狠地扎入了她的后背脊,虽然这些鞭伤不至于要她的命,但是抽在她素来抵抗最强的皮肤上时,她仍是疼得啰嗦着呼吸。
荒玉梳雪的狠毒,她早就能预料——在送她炼成药人之前,荒玉要她清醒地遭受折磨,这样更能令人痛苦。
一道又一道的鞭风落下,冷双成默默忍受着火辣疼痛,一面细心地聆听荒玉得意的笑声:“冷双成,滋味好受么?等会服下药水,会比这更加疼哟,我要亲眼看着你像狗一样爬来求我……”
听着荒玉软如甜糯的声音,冷双成盯着地上的阴翳,突然想起此刻已是月上中宵。
月色有些惨淡,隔着缝隙照过来,是一种切肌的冷漠。她怔怔地盯视许久,心底痛苦地嘶鸣一声:秋叶依剑,见着我之后,千万不能伤心。
潮湿的土地,斑斑驳驳的树影,冰凉的四壁,渗着水丝的角落,这一切构成了一间地下密室的所有。
林青鸾直挺挺地立于壁前,双眼呆滞,面上毫无表情,如同一具木偶,无喜怒哀乐,不知人间冷暖。
“砰”的一声,冷双成被人丢掷于身前,他仍是一动不动地僵立。
冷双成艰难地抬起头,伸出了颤抖的手,只是看了一眼他的样子,一直没有哭泣的人此时却泣不成声:“林青鸾……林青鸾……”
“哦?这么有感情。”荒玉梳雪衣饰洁白,干净优雅地立在阶上,口中轻笑不断,“服了药后,很快就和他一样哟!”
胸腹里的疼痛翻江倒海地搅起,剧痛程度不下于苗疆九蛊,冷双成面目上冷汗涔涔,手指蜷曲如刺,牢牢地钉在泥土里。
她察觉到了身体发生的变化,趁着药效发作之前,又艰难地挪动身子,朝林青鸾身影处爬去。
血丝模糊了湿漉漉的地面,一路拖行过来,场景惨不忍睹。
她执着地一爪一爪抠行,颤声唤道:“林青鸾,林青鸾,如果你听得到我的声音,记得一定要活下去……”
眼前飘拂下一根银白的发丝,冷双成看了一眼,忍痛哭泣:“如果你没碰到我,你还是青鸾公子;如果你早点碰到我,我俩也能纵情山水,过着轻松自如的生活……林青鸾,林青鸾啊!”
冷双成痛呼两声,最后抓住了林青鸾的脚踝不放手:“求求你,一定要活下去……”
37。(番外)往事(三)
夜,极静。
中宵之月挂在瘦瘠柳梢,朦胧素淡,带着云朵的苍白之色,冷漠拂照细密网格。缝隙中透过惨白的月光,落在我的脸上,我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脸色比它更冷清。
“冷双成,撑着点哟!我还指望你对付秋叶公子呢!”耳畔传来一道明亮的语声,轻巧如风,不含一丝情感地穿过铁栅栏。
大火仿似包裹了我全身,四肢百骸都是灼烈之感,阵阵痉挛未消,头皮顶又新起针刺疼痛,我知道,在药水的诱发之下,我体内的寒毒已经开始发作。
最痛的不是心,是头皮,我揪着袖子,不敢去抓拔我的头发,因为我怕荒玉看出异端。
紫袖清婉如寒云碧月,镶嵌着朵朵白菊,精致而细雅,如今溅上污浊水色,凌乱不堪。我紧紧地拽着它,寻求一丝希翼和勇气,因为碧透对我说过,她们姐妹二人被秋叶依剑从百花谷重金请出,仅是为了替我裁试衣衫,让我每天穿戴一新,如同紫荆,就生长在秋叶家的世子府邸里。
根根发丝似铁砧戳透我的头皮,顶端尖攒如刺,直接将一枚枚附骨之钉拍入了我的头颅内。我撑不了多久,慢慢地昏迷过去。
失去意识前,一片冷漠的月光散落我的眼睑,逐渐模糊,宛如水墨晕开了宣纸,带动我的思绪四处浸渍水迹。
我陷入了一团梦境里,有炽热的阳光,碧绿如带的水流,攀枝错结的密林。
我很少做梦,每日沾枕即眠,睡得纹丝不动,宛如伸展了枝叶的榆木桩。可是有人不喜欢我这样毫无声响地躺着,多数深夜,他惊醒过来,一定要恶毒地拍醒我几次,纠正我的睡姿。
我记得很清楚,自存世以来,我只做过两次噩梦。
第一次远在青山寺,当时的我沉浮于汪洋大海,极力想逃离东海海滨,因为那里有一座神秘冰冷的辟邪山庄。第二次是在叶府寝阁里,梦见了天啸离我越走越远,我骇力追赶那个白色的背影,直至他融入了苍茫夕阳……
可是这次,在青州密林里,一轮红日跃出水面时,还带来了我一直害怕的场景:秋叶依剑持剑冷漠走来,追杀同时出现在水畔的李天啸与林青鸾。
“公子!”我大喊一声,冷汗淋漓地坐起腰身。
环视四周,月色朦胧,清风入帐,袅袅花香辗转沿纱橱渗进,哪里还有梦魇中的痛彻心扉?
这里不是我躺下的床榻,我明明记得,沐浴后我睡在了窗棂侧,轻枕一夜幽香。
茫然回首,右手边静卧一个白衣人影,他睁开了幽深冷清的眸子,波澜不兴地看着我。我瞧着他冷漠俊美的脸,心里却如同冰川化雪,坍塌了几处粼粼脊角,温软水珠哗啦啦地滚动。
这个人,气势强悍冷冽,硬生生闯入我的生活,先是逼着我承认内心情感,再是逼着我唤他“夫君”,直至最后他将我管制得死死的,有如一方纸鸢,引线牢牢地被牵在他的手里。
秋叶依剑给我的自由,也是寥寥可数的范围。他喜欢我乖巧听话、端庄美丽的样子;喜欢我呆在他身旁,一转头就看得见我的影子;喜欢抚摸我的脸庞,亲吻我的身体;喜欢看着我不明所以地阴笑,有时候心情极好,招招手唤我过去,替我修剪新生的指甲。
只要我不逃离他,他无微不至地照顾我,细心程度超过了父亲,冷漠如斯、强制如斯,我却渐渐地从他身上汲取到了温暖。
只要是有关我的事,事无大小,他悉以咨之,此点真的令我感动。
众人都忌惮他,我也有一丝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