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惜弱今天精心打扮了一番，描眉涂唇，换了一身新衣，越发显得丰姿绰约、光彩照人，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坐着轿子来到悦来客栈。
  走到他的房门前，她整理了一下如满天羽毛般迷乱的思绪，抿了抿唇，举起手拍打房门。
  门开了，一张熟悉的容颜出现在她眼前，时光在他脸上刻下皱纹，岁月在他脸上布满沧桑，只是那双眼，暖暖的眼神未变。
  “铁心……”轻唤一声，惜弱热泪盈眶。
  “惜弱……”他也动容的呼唤着她。
  两人进屋，拉着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近在眼前，却恍然隔世。
  惜弱的美貌依然如从前，光滑白皙的肌肤，苗条婀娜的身姿，算一算她也有三十六、七岁了，现在的她身上更增添了成熟迷人的风韵。
  杨铁心和她面对面坐下，激动的说：“惜弱，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找你！”
  惜弱含泪说：“我也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可惜杳无音信，我还以为……你不在了！”
  杨铁心感叹道：“我的确两世为人！”
  他开始向惜弱诉说当年之事，那个夜晚，一群不明身份的人围攻他，他和前来帮忙的郭啸天、丘处机在一片混乱的厮杀中被冲散了，对方人多势众，他被几个人追杀边战边退，到了一个陡峭的悬崖处，一失足坠落，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幸而上苍庇佑他，山缝里长出的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接住了他，第二天，又遇到上山采药之人，那好心人将他救下，还接回家精心为他医治，躺了两个月，他能下地走路，就一直住在那个恩人家，帮他们采药干活。
  几年后，一场瘟疫夺去恩人和他妻子的性命，留下一个幼小的女孩，那小孤女名叫念慈，杨铁心将他收为义女，带着她背井离乡、四处飘泊，寻找惜弱母子的下落。
  杨铁心诉说完了，惜弱又向他哭诉自己的遭遇，两个人唏嘘不已。
  难过了好一阵子，总算平复了一下悲伤的情绪，杨铁心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对惜弱说：“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已经找到了郭啸天之子郭靖，当年他母亲被人所救，去了大漠蒙古，他现在就在隔壁，等一会儿我让他来见你。”
  惜弱万分惊喜，笑道：“我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九年前我在庙中上香时，遇到了丘道长，原来他也一直在寻找我们，他还收康儿为徒，教他武艺。”
  “真的？”杨铁心大喜过望，“虽然人海茫茫，想找个人如同大海捞针，但这十几年来我们都从没放弃过寻找彼此，也许是我们的执着感动了上苍！”
  惜弱点点头，旋而又难过的诉说道：“只是丘道长告诉我，郭兄在那次灾难中不幸被杀，这些年丘道长一直在追查幕后真凶。”
  杨铁心闻听此言，感到无限悲痛，“郭兄是因我而死，我真是对不起他。”顿了顿，他又说：“我现在最想见的人就是丘贤弟，难为他这么多年为了我的事而奔波。”
  惜弱忙安慰他说：“丘道长前些时捎了一封信给我，说近几日会到王府来看康儿，那时我一定通知他来见你。”
  两个人倾诉了伤心的往事，又禁不住满怀憧憬的展望起未来，杨铁心问她：“如今你有何打算？”
  惜弱叹了一口气，微蹩起眉头，“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把真相告诉孩子，他不知半点实情。”
  一提到孩子，杨铁心兴奋起来，“那个叫完颜康的是不是就是我们的孩子？”见惜弱点头，他心情舒畅的称赞道：“这孩子真是风度翩翩，长得十分俊俏！”
  惜弱苦笑着说：“长的俊俏有什么用啊，他总爱惹事生非，都怨我没有管教好他，那天在土地庙前他是不是又犯浑了？”
  杨铁心摆摆手，呵呵笑道：“那是误会，都是一家人……”说到“一家人”这三个字，杨铁心又有些忧虑起来，“我们还不知道能不能成为一家人。”
  惜弱握住他布满老茧的手，动情的说：“当然，我一定会带着孩子跟你走，当年我曾与六王爷有约，如果能与你重逢，我就会带孩子跟你走。”
  杨铁心忧心忡忡，“我看未必，他会那么容易放你们走吗？”
  其实惜弱心中也没有半点把握，然而她已下定决心，无论有多么难都要跟随杨铁心，那个华丽的笼子已经囚困了她18年，现在就算再猛烈的暴风雨也无法阻挡她飞扬的心。
  第16章
  （十六）
  “娘，您找孩儿有什么事呀？”一大清早，小王爷就被母亲传唤。
  惜弱看着着儿子纯真的笑靥，心中有些挣扎，思索了片刻，她悠悠开口道：“康儿，你可知娘我为何要住在这旧屋中？”
  “是不是您听信道姑所言，认为住在民间旧屋里可以保佑全家平安。”
  惜弱听了倒有些疑惑：“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是父王说的。”
  “噢，他在骗你。这些家具是从一个叫牛家村的地方搬来的，牛家村在江南大宋临安府内，你爹就在那儿长大，就在那儿成亲，这屋子里有他生活过的痕迹！”
  完颜康听了此话瞪大了眼睛，犹如听天书一般万分蹊跷，他喃喃道：“不可能，我父王是金国六太子，怎么会出生在宋国的牛家村，那是什么地方？”
  惜弱料想他会有惊奇的反应，用更温柔的语气循循善诱的讲解：“我讲的是你爹，不是你父王……”
  完颜康难以置信的望着母亲的脸，眼中闪现出惶恐不安的神色。
  爹不就是父王吗！难道爹和父王不是一个人？
  这太荒谬了，可娘的眼神是那么坚定、灼灼动人。
  娘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番话？简直是莫名其妙，是不是她突然得了失心疯？
  揣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完颜康拔腿就往门外走。
  “你给我站住，你上哪去？”惜弱高声喝住他。
  完颜康转过身，神情焦虑的说：“娘，我去给您请太医来。”
  “我没病，我很清醒。”惜弱有些激动的站起来，她知道要让儿子立刻接受这个事实有些困难，她能感觉到儿子的抵触情绪，可是他今天必须知道真相。
  惜弱也不再顾忌什么，一字一字清楚的表白：“康儿，我没有骗你，我们是宋人，不是金人，你姓杨，不姓完颜，你父王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你的亲爹叫做杨铁心！”
  这些话让完颜康的思绪更加混乱起来，仿佛一瞬间被卷入一场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那一句“你父王不是你的亲生父亲”犹如一根鞭子狠狠抽打在他心上，他慌乱的目光游移不定，咬了咬嘴唇，胸中仿佛布满动荡的风，一浪一浪猛烈的撞击着他。
  他愣了一会儿，又往门外跑去。这回任母亲在身后如何呼唤他，他也不再理会，如一头受惊的小鹿径直向父王的书房奔去。
  此时六王爷正在书房观看金国最新的兵马分布图，突然儿子像阵风似的跑进来，神情慌乱，把六王爷吓了一跳。
  “康儿，出什么事了，你怎么慌里慌张的？”
  完颜康面色凝重的质问道：“父王，有件事我想问你，希望你老老实实的告诉我。”
  六王爷心中疑云顿生，“什么事？”
  “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儿子，你是不是我亲爹，我究竟是宋人还是大金国的女真人？”
  六王爷一听，心中暗叫不妙，隐藏多年的伤疤一下子就被揭开，他压抑住心头的恐慌，强装镇定的笑了笑，“你这是听谁说的，哪有这回事……”
  “是我娘说的，她说我是姓杨的，是不是？”完颜康激动的胸膛起伏。
  这时惜弱赶到了，三人相见，紧张的气氛一瞬间涨满这春天的清晨。
  六王爷强打精神，横下一条心不能承认，他挤出一丝笑容，故做轻松的说：“你娘在和你开玩笑呢！”他转向惜弱，语气柔和的责备：“你也真是的，怎么和孩子说这种话！”
  “王爷，您别再隐瞒了，现在是让康儿知道真相的时候。”
  六王爷有些怒了，压低声音说：“你……你为何要这样？日子过的好好的，为什么要旧事重提？”
  惜弱神情坚定的说：“因为我和杨铁心已经相见！”
  “啊？什么？他没死？你……你还去见了他？”六王爷瞪大眼睛，吃惊非小。
  如此说来真是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那尘封已久的往事无法再隐藏，真相如破蛹的蝶儿飞出。
  惜弱点点头：“我想让康儿与他相认！”
  “岂有此理！”六王爷一拍桌子，恨恨的说：“你休想带走我的康儿……”
  说到康儿，六王爷左右环顾，怎么儿子不见了踪影。
  “人呢，他上哪去了？”
  惜弱也不知儿子上哪去了，左顾右盼，一时无语，六王爷气结于胸，急切站起身走出屋外寻找，惜弱也跟随他走出去。他们截住一个端茶的丫鬟，询问有没有看见小王爷，丫鬟回答说看见小王爷神色慌张的往府门外跑去。
  他们的心悬了起来，儿子这是不辞而别、离家出走了。他们顾不上吵架，赶紧派人去找，惜弱也神情焦虑的往府门口走去，却被六王爷高声喝住：“你想去哪里？”
  “我……去找康儿！”
  六王爷眼神像刀子一般，瞪了她一眼，冷哼一声，“你哪儿都别想去，从今天起你休想出我赵王府半步！”
  惜弱还从未见过六王爷对自己如此凶狠，心中恐慌不安，一时间方寸大乱，她担心孩子会不会出什么意外，又是急又是怨，泪珠滚滚而下，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17章
  （17）
  完颜康跑出家门，在微凉的晨风中一路狂奔，没有方向，他唯有不停的往前跑，风掀起他的发丝、扯动他的长衫，也不知跑了多久，跑累了，步履缓慢下来。
  他感到一片茫然，心中有团惶恐的火在燃烧，而一阵阵冷洌的寒意又自指尖向全身蔓延，他觉得自己是个穷途末路之人。
  父王竟然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这怎么可能，原来他们一直都在欺骗自己，他们是冷静的知情者，自己是个被蒙住眼睛的傻瓜，还那么开心，还那么甜蜜，全是假的！
  杨铁心是谁？一个陌生的名字！
  牛家村又在哪里？一个陌生的地方！
  不知道，现在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天地如此广阔，自己却像被埋在沉重的沙砾之中，快要窒息。
  连自己最亲的父母都在欺骗自己，他还能相信谁？现在他要自己去寻找真相。
  此时念慈正陪着黄蓉在一家胭脂水粉店里买胭脂，黄蓉兴趣浓郁，念慈却有些闷闷的，走到店门口朝街上望去，一眼就看到低着头失魂落魄的完颜康。
  她的眼前顿时一亮，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引领着她向他跑过去，喜悦的呼唤了一声：“阿康！”
  完颜康见是念慈，愣了一瞬，垂下眼帘，没有理会她，神情落寞的继续往前行。
  仿佛有无数细针密密的扎着念慈的心，她的笑容凝结在脸上，呆呆的站了片刻，却又心有不甘的追上去。
  “阿康！你去哪里？”
  完颜康停住脚步，目光飘忽不定，他皱起眉头，悄声说：“我去牛家村。”
  “牛家村？”念慈一惊，“是不是你已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完颜康更是一惊，目光冷厉的看着念慈，“怎么？难道你也知道我的身世？”
  她点点头，柔声说：“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我的义父穆易原名叫杨铁心，他有可能就是你的父亲……”
  “什么？”他的声音提高了八度，他觉得自己真的要窒息了，怎么会这样，原本就心绪烦乱，现在更是雪上加霜，他恨恨的说：“我不相信，你们都在骗我！”
  说完他加紧脚步往前走去，念慈追上他，情真意切的说：“阿康，我认识牛家村，我和你一起去，我去和黄蓉说一声，你一定要等我！”
  念慈火急火燎的跑回胭脂店，对黄蓉说：“我要出去办事，可能要两三日，请你告知我义父。”这黄蓉也看见完颜康了，想必念慈是跟着他出去，看样子，这个穆姐姐是彻底被他给迷住了，无药可救了！
  嘱咐完之后，念慈又一路小跑追上完颜康，二人默默往前行。
  和他并肩而行，念慈心里充满甜甜的窃喜，她还从未这般心荡神移的爱过一个人，为何一见到他就会脸庞发烫、心跳加快，连手心都出了汗。
  前几日，心中还对他有所怨恨，她也曾流着泪对自己说，别再想他了，自己亦是个有尊严的人，既然他那么无情无义，又何必苦苦勉强！
  可为何一见到他，漫天飞舞的的冰雪立刻消融，化为涓涓细流柔柔流淌。
  他仿佛是浩瀚无边的海洋，淹没她这玫充满甜蜜心事的小贝壳，又仿佛是蔚蓝广阔的天穹，吸引她这只怀着无限憧憬的鸟儿。
  离开了海洋，贝壳会多么孤独，失去了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