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节
作者:僻处自说      更新:2021-02-17 15:15      字数:4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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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冰瓷的眼角滑过一丝水痕,淡淡的,几乎看不出。当林楚撑着绸伞走近她的面前,她微微翻卷的睫毛抖动了一下,抬起眼,眼中充溢了珠光斑驳的泪水。宫檐角坠下一颗硕大的水珠,重重打在伞上。
  “你做的好。”林楚用近乎温柔的目光望着她。
  雨稍大了些,落在石板上,发出砰砰的响声。
  “你说的话,其实我不信。父王虽不是我生父,毕竟养我多年。我不能,如你那般无情。”林冰瓷幽幽地讲着,她垂下了眼,她不看他。
  “他一日不死,你我便只能当得棋子。难道,你甘心?”林楚轻轻揽她的腰,双眸凝视,温情更甚。
  林冰瓷依偎在他怀里,叹了口气,道:“罢了。做都已经做了,我也不想再听什么借口。我只要你知道,我这,都是为你。”
  “嗯。”林楚将手揽得更紧,不再说话。
  林冰瓷伏在他的胸口,又说道:“陈妃是极懦弱的人,我托她父亲兵部尚书陈醇将南北军交接地定在北城外,出了这样的事,他也脱不得干系,定然不会出卖你我,你不必担心有后顾之忧。”
  一抹笑容绽在林楚嘴角,黯淡的雨色中,竟透着说不出的冷意,他的脸也映的更加清逸俊美。
  釉青色的天幕下,凄凄离离,笼成一卷尘梦,四月将近,帝都圣京,满城萧索。雨一连几日沉沉的下,仿佛永远都不会停了。
  三月二十九日,相持数年的南北军属地之争,在兵部尚书陈醇的调停下达成一致,在圣京北城门外北军大营举行交接。不料北军大营外,镇南将军林郇突然遇刺,伤重而亡。行刺者当即被南军副将沈宗钺绞杀,后经查行刺者皆为北军俘获的归陌降军。昭胤帝震怒,斥镇北将军萧天术治军不力,降一等,罚俸一年。林楚袭其父爵,由郡王晋升为亲王,食邑万户,正一品,接掌南军。
  敬伽庆延帝二十九年三月三十,太子赵缎大婚,迎娶西蓥公主兰夙,西蓥千人使团来贺。庆延帝病重未出席,武安王妃亦告病未出。四月初三,庆延帝崩,举国大丧。市井皆传庆延帝为鬼魅所魇,惊风而亡。四月初十,太子赵缎即位,是为永嘉帝。四月底,武安王赵信率兵剿灭意图谋逆的金州王、诸堂王,斩其朝中党羽三百余人。锦绣公主府驸马曹烨牵扯其中,亦未能幸免。自此,永嘉元年,天下太平。
  第十章
  中宫太极殿,云中青鸟衔起翡翠芙蓉灯,珠玉屏帐在灯火辉照下极尽华丽,碧绿色的石阶上散落着千万条水晶珠帘,翻飞的蟠龙昂首吞云,绕柱而上三丈多高。宫鬟美姬捧着云母纨扇侍立榻畔,朱衣内侍垂眉敛目肃立于殿前。皇家气派,寂然无声。
  突然,“皇上驾到。”宦官拖长了尖尖细细的嗓子,远远地从宫门外传来。
  殿外是一方墨色的天,朦朦细雨乘着夜色正不紧不慢的下。
  一行宫人执灯而来,黄伞盖下,尊贵的天子慢慢地走到近前,眉目冷峻,严厉的目光看着石阶上跪着的女子,他便是敬伽刚刚即位的永嘉帝赵缎。
  “皇妹进宫见朕,是有什么要事吗?”冷漠的声音遥遥而至,像一缕轻烟在殿中萦绕,捉摸不定。
  锦绣公主在石阶上跪得久了,手脚麻痹,她抬着头,微微颤抖着向天子脚下爬去。“皇兄……皇兄放过合缨的公婆吧,六哥、七哥谋逆之事与曹家决不相干,如今我夫君也已经死了,求皇兄恩典,给我夫家的余人留下一条活路……”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
  赵缎踏上石阶,不凉不淡地又说:“朕纵然有心怜惜皇妹,此时怕也是无能为力。”
  “不,不,如果皇兄都没有办法,又叫合缨去求谁?恳请皇兄即刻下旨释放合缨的夫家之人。”锦绣公主激动的一脸红晕,两眼水光忽闪。
  赵缎瞧了她一眼,发出几声冷笑。“皇妹在这里等了多久?”
  “合缨午时进的宫,到此时,怕有四、五个时辰了。”锦绣公主看着向来就十分畏惧的皇兄,不明白他此问何意。
  赵缎紧紧盯了她一阵,长长叹口气。“朕给皇妹再许个好人家。”说罢,便丢下她往外城门行去。
  雨落千行,宫城内外混沌一片,和着夜色模模糊糊地望过去,全是一片深黑。
  锦绣公主望着他在雨中的背影,哑然无措。
  福总管慢慢走到她面前,沉声说道:“公主是千金之体,地上寒气太重,快请起身。哎。曹氏一门今日申时已问了斩,求,也是无用了。”
  话音未落,只听太极殿里传出一声凄厉的悲鸣,锦绣公主已然昏厥过去。
  远处,黄伞盖的影子慢慢浅淡,宫娥长长的裙裾在雨地里拖过一道苍白痕迹,转眼就被雨珠吞噬。
  鄢澜,玉剑关大营。一个白衫少年掀起帐帘,叫了一声“二哥”。
  “三弟怎么来了,身子全好了吗?”军帐上首端坐的将军站起身,春风满面,几步跨过来紧紧握住来人的手。此人正是鄢澜大将军萧天放。
  走进帐来的白衫少年文文弱弱,十七、八岁年纪,盈盈含笑,一副书生打扮,清秀斯文,与萧天放沉稳刚毅的气质迥然不同,但细看两人眉宇,竟仍有几分相似。
  “月前就已无碍了。我又不像大哥二哥整日军务繁重,上次我病了二哥都能抽出时间来看我,我这闲人一个就不能看看二哥?”这白衫少年正是萧氏最小的公子,萧天湛。
  “舅父和大哥都好吗?大哥看了我前些日寄去的信,心中可有计较?”萧天放略一沉吟,缓缓问道。
  “都好。大哥说北军暂时还算是军心稳定,不过小林王掌印南军后,与诸多留守圣京的将军来往甚密,近日恐有大动作,大哥嘱我带话叫二哥你小心提防,及早准备,一旦京中有乱,请二哥调兵相助。”萧天湛脸上全无忧色,将这番话徐徐道来,如同背书一般。
  略一沉吟,萧天放说道:“我不担心林氏此时能掀起多大波澜,毕竟皇上英明,朝中还有舅父。我最担心的是太子殿下安危,我听说近日来皇上对太子愈加不满,似有废储之意。”说罢,他拉了弟弟的手,相携入座。
  “废储?皇上废了太子又能立谁?其余几位皇子的母妃大多身份卑贱,并不具备储君的资格。”萧天湛一脸懵懂,不明所理地看着哥哥。
  “你忘了皇贵妃怀有身孕吗,如果是个龙子,就难说了。只盼望大哥和舅父在京中能对太子殿下多加维护。”
  “二哥,我在帐外听左骑都尉淳于将军说,半月前你带轻骑在平雁山以西剿灭了一支西蓥精锐,怎么,西蓥胆敢来犯吗?”看到二哥紧皱着眉,萧天湛忙岔开了话题。
  “那倒不是。只是有些私怨了结而已。”萧天放如此答道,眸中闪现一抹黯淡。
  “二哥你会为私怨如此行事,我真不信呢,你……你当真是我那不乱法纪的二哥吗?”萧天湛一手指着萧天放,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萧天放也莞尔,淡淡说道:“怎么不会呢?”眉间落寞却已是难以掩饰。
  萧天湛见他如此神情,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几次张口想问,又忍了下来。
  “天湛,我朝与敬伽订下兄弟之盟,已有多少年了?”一阵难耐的平静之后,萧天放突然开口问道。
  “从延武帝六年至今,有四十年了吧。二哥怎么想起这个?”
  萧天放却不答,又接着问道:“那你说,一旦与敬伽有战事,哪方的胜算大些?”
  “二哥你是军中的大将军,一向是战必胜攻必克,我从没见你吃过败仗。不过我又听大哥说敬伽武安王,哦,就是跟我朝和亲的那个王爷,似乎也十分骁勇善战。兵法战略我虽然不懂,但既然未曾交锋,胜败之事又怎敢断言。”
  萧天放点点头,站在帐边仿佛陷入沉思。萧天湛暗自揣度,二哥素来不跟自己提军中之事,今日这又是怎么了。
  他正琢磨不透,忽又听得萧天放说话:“天湛,你回去告诉大哥,西蓥在西,敬伽居北,都正伺机蠢蠢欲动,玉剑关这五万守军一兵一卒都动不得。我日前已令虎翼将军雷翔密切关注京畿各驻军动向,只要太子那里不出乱子,其他无妨。”片刻沉思之后,他似乎下了极大决心,连望着萧天湛的目光都变得犀利坚冷。
  萧天湛见他如此,心中一凛,道:“太子那里,二哥是得了什么消息吗?”
  萧天放闻言一笑,站起身抖抖披风上的浮尘,“我刚才那话不过给大哥提个醒,也许只是杞人忧天而已,三弟莫往心里去。圣京距此数百里之遥,你来一趟不容易,二哥带你四处转转如何?”
  “好啊,我正想看看二哥镇守的这天下第一关。”萧天湛大叫一声从椅上跳了起来,像个孩子一般欢呼雀跃。
  萧天放素来对这个自小身体嬴弱的幼弟疼爱有加,见他如此,心中也不禁快慰许多。
  敬伽幽都,残阳如血。一匹高大的玉花骢踏着昏黄暮色电弛而来,奔至行军队前缰绳一紧,忽然前蹄跃空,仰天嘶鸣。
  “章禄,皇兄又有什么旨意了?”马上的少年顾盼之间眸飞冷霜,眉似利剑,跨马的容姿尊贵倨傲,张显出年少不羁的轻狂飞扬。
  忠顺将军章禄几步迎上单膝跪倒,轻声道:“回禀殿下,陛下说今日天色已晚,此时殿下进京,城门必已关闭。连日来为了肃清叛党,城中宵禁,大军夜半进城多有不便。因此陛下请武安王在此处歇息,明日入城。”
  赵信眼光一黯,挑了挑眉毛,转向章禄身后来迎的一队官员,略有些不满地道:“皇兄近来真是古怪,六哥、七哥的封地离京那么远,竟要我半月之内将其解决,现今事情妥了,进个城又来如此多的讲究。”他瞟了一眼不敢发话的众人,不耐烦的冷哼一声,又说:“飞镝将军徐让带领三军在此处安营扎寨,准备明日进城。章禄,你带几名随从跟我在城门关前赶回城去。”
  章禄听了心中大急,忙道:“殿下万万不可,如此一来殿下便是抗旨不遵了,小将也无法向陛下交代。”
  赵信心中记挂着半月不见的纳雪,此时只恨不得插上双翼飞回武安王府,听他如此说更是大怒,扬手一鞭打在章禄脸上,骂道:“不敢跟我回城就滚到一边去。我心意已决,皇兄降罪我自然一人承担。”说罢扬鞭催马,绝尘向北。
  章禄不顾脸上伤痛,起身向赵信离去的方向奔出几步,大喊“殿下,殿下……”
  军列中又有一小队亲随冲了出来,策马逐赵信身影而去。
  飞镝将军徐让开始指挥兵将支起营帐,埋锅造饭。只有章禄立在昏暗不清的暮色里,左颊的伤口,血慢慢浸出来,火烧一样疼,他沉重地摇摇头,长长叹了口气。
  纳雪坐在王府的后园中,一丈开外,有一汪清浅的池塘。园中的桃花开了,一两朵粉白被风吹落,浮在水面,微风又将镜子一般的池塘吹开波澜,近看,水还是盈盈的绿,不若整日由窗内看的那般,镀着层刀刃薄的光。从美泉宫回来的路上染了风寒,纳雪不得不在房中静养了几日,今晨好的多了,又觉得气闷,便撇开下人独自在后园走走。
  “王妃的身子今日才好了些,怎么到这水塘边上了。让王爷知道,奴婢怕是要讨了打去。”纳雪一怔,身后不知何时竟立了一名二十出头的侍女,只见她面容秀丽,一身绸衣,不是普通奴役打扮,说话的语气神态也是不卑不亢。
  这是张极生的面孔,纳雪仔细端详,断定是从没有见过,便微笑说道:“风寒也不是什么大病,况且这些天好得多了,今日闷极了才想下床走走,这池塘很美。你府里做什么的?”
  “奴婢秋苻,在鉴蓠书院管管笔墨。”她说话神情都十分得体,声音却冰冷漠然。
  纳雪见她如此,微微皱眉,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吩咐道:“我再坐一会儿便回房去,你可以退下了。”
  “这院里风大,娘娘身子虚弱,还是让奴婢伺候娘娘回去吧。” 秋苻说着,便伸手来扶。
  “娘娘。”青怜的声音又甜又脆,从花架后传来,人影一晃,几步到了两人面前。“娘娘让我好找,怎么竟在这里。”青怜看了立在一旁的秋苻一眼,说道:“姐姐忙去吧,让我来扶娘娘回去。”
  青怜挽着纳雪走进了门,悄声说:“小姐,这王府上下对您表面甚是尊敬,私下里却似乎除了王爷再没一个人喜欢我们。尤其刚刚那个秋苻,我在花架下早瞧见了,她瞅着您的眼神儿就不对,透着阴狠,直叫人发怵。保不齐是对王爷有了非分之想,这会儿子在您身边算计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