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节
作者:冷如冰      更新:2022-07-23 10:01      字数:47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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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清子在人群中走过时,那些童男童女便分开一条道。他们都穿着长衣,不过男的是淡红色,女的是白色,玉清子走过时,那些红白长衣随风吹起,如一道水浪分开。玉清子走上船头,他的那两个弟子扶着那男人躺到床上,玉清子看了看海上的旭日,扬起了手。
  乐声变响了。海风中,乐声飘渺,这船头也似仙境。
  玉清子转身走到床前,手在香炉上一摸,那三支香一下点着了,一缕白色烟气袅袅升起。海风虽不大,但这烟气也只升了一尺多高便被风吹散。这时那些童男童女齐声吟唱,也不知唱些什么。在一片乐声和歌声中,突然,那个男子发出了一声惨叫,乐声也一下乱了一乱,马上复归平静。
  是那个男子被杀了吧。玉清子虽然在船头的高处,但因为隔了不少人,柳风舞也看不清他在做什么。他看了看一边的唐开,唐开却面不改色,出神地看着海上初升的朝阳。
  这时,乐声又高了一调,在乐声中,一块什么东西扔进了海中。几个士兵扑到船边望去,柳风舞低声喝道:“别乱动!”
  在转过头时,他已看见船头边的海水中起了个漩,泛出一片淡淡的红色,大概这便是扔下去的地方。他只觉一阵不舒服,几乎要吐,一个士兵已叫道:“那是什么!”
  在这个漩边上,有一片黑黑的鱼鳍在游动。但是回答那士兵的话,“哗”地一声,一条鱼冲出水面,激起一阵水波。
  玉清子高声道:“龙跃沧海,有神来飨。”他的喊声很大,随着他的喊声,那些弟子和童男童女也叫了起来,一时间连乐声也听不到了。
  是海鲛啊。柳风舞记得以前听跟随邓都督出过海的老兵说过,海中有一种凶猛之极的大鱼,名叫海鲛,性情凶残,闻到一丝血腥味就会聚拢来,能一口将人咬成两段。
  这时,海鲛已越聚越多,船头大概有十几条了。水军团虽然是水军,但这批人大多没出过海,还是头一次看到海鲛,都看得目瞪口呆。这群海鲛抢食了一阵人肉,忽然又互相撕咬起来,有一条海鲛被咬得肚破肠流,却还在追咬别的鱼,破军号虽然离水好几丈高,仍然闻得到一股血腥味。
  柳风舞只觉眼前也有点晕眩。他握了握拳,闭了闭眼,想让自己清醒一些。这时却听得一阵惊呼,有人叫道:“有人掉下海了!”
  他猛地睁开眼,正见眼前有个人影正往下落。这人是白色长衣,正是个童女。她本就站在柳风舞前面不远,大概被这一股血腥味冲得立足不定。此时她还在空中,一身长衣被风吹起,好象凌风飞舞,但人人都知道只消那些海鲛聚过来,那她便要成为第二件祭品了。
  那个女子的头发被风吹乱了,正露出半边脸,柳风舞只觉眼前一花,猛地抓起搭在栏上的一根铁锚,叫道:“快帮我抓着!”他飞身一跃,已跳出船栏。
  柳风舞动作太快,边上那些士兵还不曾省悟过来,他已经跳了出去,几个手快的一把抢住绳子,用力拉住,这时柳风舞已经离水面还有数尺,他看见有两条海鲛已向那水中的女子游来,仰头喝道:“快放绳子!”
  他喊得虽急,但这绳子此时有十来个士兵抓着,一时也放不下来。他眼见有一条海鲛已靠近了那女子,心中大急,人踩在铁锚上猛地一跃,手已自腰间拔出刀来。
  他跳下去的地方离那女子还有丈许,铁锚挂在船边正在摇晃,此时正晃向那女子一边,相距只有五六尺。柳风舞一跃足有六七尺,正踩到一条海鲛背上,他一刀直落,腰刀刺入那海鲛头顶。这条海鲛哪里受得住这等痛楚,一个足有六尺长的身躯猛地一晃,柳风舞只觉象是被烈马撞击一般,人一下失去平衡,腰刀已脱出海鲛体内,人也被这海鲛甩了下来,“嗵”一声落入水中。
  这条海鲛吃痛之下,猛地张开嘴,向柳风舞咬过来。这时柳风舞已落在水中,他水性虽然精熟,但泳术无论有多么高超,终无海鲛灵活,他心知逃不过,踩着水,正待用刀还击,却听得箭矢破空之声,那海鲛腮边已中了一箭,护痛之下,猛地冲出水面足有三四尺,一个长长的身躯又平平落下,溅起一大片水花。
  柳风舞被这阵水花溅得眼里生疼,人也沉入水中。他能水中视物,在水中看上去,只见那条海鲛受了两道重伤,还在拼命挣扎,伤口正不住淌血,边上一条海鲛猛地冲过来,在这海鲛肚腹上咬去了一块,这条海鲛受伤虽重,却仍是凶狠异常,反口又咬住了那条海鲛,两条大鱼咬作一团,海面也象煮沸了一般翻滚,那个女子浮在海面上,离他不过三四尺远。
  柳风舞心知若不趁现在救人,那连自己也回不去了。他把腰刀咬在口中,向那女子游去。一到她身边,他舒左臂揽住了那女子,正待向船边游去,头刚探出水面,只觉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一条鲛鱼正向他咬到。
  那几条鲛鱼已全向这儿游过来了。柳风舞左手还揽着这女子,右手从嘴边取下刀来,大喝一声,一刀贴着水面削去。在水中不象在岸上那样用得出力道,但他这一刀仍是劲力十足,一刀正砍在那海鲛尖尖的鼻子上,将海鲛的鼻子也砍下一块来。
  海鲛吃痛之下,一口咬住了柳风舞的腰刀。即使在水中,柳风舞也听得那海鲛咬着刀身发出的尖锐之声,但如一把铁钳在扭动。他右手猛一用力,将腰刀刀刃竖直向下,海鲛正在用力,腰刀登时将它的嘴角割成两半,脱了出来,但这海鲛却还象咬着腰刀一般,一颗巨头仍在左右摇摆。
  柳风舞在战场上也经历得多了,从不曾见过这等凶恶的海鱼,他不禁一阵心悸,人也一呆。这时只听得唐开在船上叫道:“柳将军,快抓住!”
  唐开又放下了一根铁锚。这回因为是对准着放下来的,就在柳风舞头顶。柳风舞将腰刀仍往嘴里一含,只觉刀身上也是一股血腥味。这条海鲛刚才正抢食人肉,也不知这股血腥味是嘴里的人血还是海鲛自己的血,柳风舞也不敢多想,双手一用力,将那女子放在铁锚上,自己一手拉着锚齿,另一手又把腰刀拿了下来,叫道:“快拉!”
  唐开在船上一用力,尽管铁锚上挂着两个人,加上铁锚本身重量,着实不轻,他拉得却仍是行有余力。
  刚拉出水面,那条鲛鱼忽然又冲出水面,向柳风舞扑来。柳风舞猛地蜷起腿,那条海鲛咬了个空,猛地撞在船胸板上,“咚”地一声响。柳风舞仰起头叫道:“快拉!快拉!”他跳下水时没有多想,在水中险死还生地斗了这一回,虽然不过是短短一刻,他只觉象是过了好几年一般,只盼着早早上去,哪里还有刚跳下去时的锐气。
  唐开双手齐用,边上也有士兵帮忙,登时上升得快了,马上便拉上了两丈多,那条鲛鱼跳得虽高,此时已咬不到他了。柳风舞仍不敢怠慢,一手握着腰刀,盯着那海鲛,这条海鲛因为受伤流血,和边上的海鲛咬作一团,刚才那条海鲛却已被咬死了,翻着个白白的肚子躺在水皮上动也不动。
  铁锚一拉上来,几个士兵伸过手抓住柳风舞把他拉上甲板。柳风舞只觉周身骨节都散了一般,站都站不稳。他看了看那个女子,她周身湿淋淋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脸也白得没一点血色,另两个童女正给她抚胸控水。他道:“她有救么?”
  那两个女子还没说话,忽然有人喝道:“让开!让开!”听声音正是玉清子的一个徒弟。那堆人登时让开一条道,只见玉清子沉着脸走过来,颇有怒色。
  是搅了他的龙神祭吧。柳风舞心头一凛,玉清子自不会迁怒于他,但说不定会对这女子不利。他正要开口,唐开已笑嘻嘻地道:“真人,恭喜恭喜。”
  他这句话有点突兀,玉清子不由一怔,唐开道:“此番出海,柳将军斩鲛立威,当主一帆风顺。龙神定是以此兆告诉我等,此行定不空回。”
  他这话有些强辞夺理,玉清子脸上却露出一丝笑意,道:“唐将军说得甚是。龙神有灵,鲛不能侵。”
  他话一出口,身后的两个弟子也放开喉咙道:“龙神有灵,鲛不能侵。”边上那些童男童女也异口同声地喊起来,连一些士兵也加入了这个行列。
  哪里是鲛不能侵,差点被那海鲛活活撕了。柳风舞把刀放回鞘里,一边想着。这把百炼钢刀上,被那海鲛咬出几个齿印,回头想想刚才的情景,柳风舞不禁一阵后怕。
  自己究竟怎么样会有如此大的勇气,竟然视那十几条海鲛如无物,下水去救这个女子?柳风舞实在有些想不通。他又看了看那个女子,那女子已经控出了海水,醒了过来。从一边望去,她的侧面真的有五六分象是郡主。
  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吧?柳风舞心头却是一疼。仅仅是因为她的侧脸看上去象郡主,才让自己不顾一切地下水救人。他本已决心永远忘掉郡主了,可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是永远都无法忘记。
  帝国东北面有一个半岛,伸向海中,与句罗岛遥遥相对,围出一个内海。出海口数百里,绕过帝望角后,才是外海。玉清子所说的海上仙岛是在北面,要穿过句罗岛和倭岛之间的海峡,到底在什么位置,却是谁也不知道了。
  已是黄昏。现在回头已看不见帝国的海岸,一左一右隐隐的两片陆地,正是句罗岛和倭岛。柳风舞站在船尾,出神地望着落日。
  每一天,都离开她更远了。柳风舞伸手到胸前按了按那块玉佩,心中又是一阵痛楚。
  还有没有回来的一天?从出海那一日起,他就有几分不安。他虽然入水军团几年了,但从来没有到外海过,以前也曾随邓沧澜来内海练兵,看到内海时便惊叹海洋之大,而一上外海,才真正知道浩瀚无际是什么意思。放眼望去,什么也没有,只有海风吹过,眼中也只见鸥鸟追逐于船尾,巨大的破军号在水天之间,只如大江上一片落叶,或者比落叶之于大江更小。
  帝国初起,倭岛岛夷曾极为恭顺,年年派人入贡,以至于大帝下令倭岛入贡不必太勤,只能十年一贡。可是当帝国国力日衰,岛夷开始不服,屡次进犯与之隔海相望的句罗岛。蛇人初起那时,岛夷甚至举倾国之兵进犯,句罗藩王力不能支,向帝国求援。当时邓沧澜带了一万水军入援,联合句罗土军,大破岛夷十万,才使得岛夷不敢再次进犯。
  句罗岛其实也是个半岛,但与大陆只有一线相连。最南端是个叫仁华岛的小岛,破军号在那儿进行了最后一次补给后,便只能由自己在海中寻求补充了。好在破军号大得很,装满补给,足可以在海上行驶一年有余。在这一年里,只消能在某个小岛上找到淡水便可无忧。玉清子的杂役中有两个是句罗岛渔户,曾几次在外海捕渔,对这一带还算熟,这一趟出海由他们充任向导。可他们最远也只去过句罗岛外两百余里,再向外便是茫茫然不明,这一程仍是要一步步探出来。此次出海,作为水军最高指挥官的邓沧澜也没有反对,主要便是他也想让人将外海形势绘成海图带回来。这个任务,主要便是由唐开和柳风舞这两个百人队承担了。
  那些童男童女正在前甲板上做晚祷。法统尽管分成两派,但两派其实同出一源,这一类仪式都是一样的,每五天一次晚祷,今天还是出发以来的第一次。海风从西向东吹来,那些童男童女的吟唱之声被海风吹得支离破碎,也听不真切,更象是从仙岛上传来的幽渺歌声。
  在遥远的帝都,她会不会也在高处眺望呢?柳风舞不知道。这些事对他来说,也象玉清子所说的海上仙岛一样遥远,根本无从想象的。隔着衣服,他抓紧了那块玉佩,心里却更象破碎了一样的疼痛。
  前甲板上传来一阵喧哗,那是晚祷结束了。开始两天,那些童男童女还是安安静静,出海这几日,好象一下解除了束缚,八百个少年男女在舱里叽叽喳喳个不停。对于他们来说,大海是陌生而有趣的,每天都能看到新奇的东西,玉清子也根本无法管束,便由他们去了,每天只在房中打座练气,很少出来。今天他们终于能再出来透透气,更是象要把这几天的郁闷都发泄出来。
  几个少年男女向船尾走了过来。这批童男童女都是选出来的,眉目清秀,声音也清脆动听,柳风舞看见自己手下的士兵差不多都是垂涎欲滴的地看着他们,若不是玉清子曾严令在先,只怕这船上真要出几件风花案子。
  他笑了一笑,转过脸。他比这些童男童女都大不了几岁,但好象和他们象两个时代的人一样。也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