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9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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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恩报恩 更新:2022-07-17 17:21 字数:4679
那人道:“老太太的饭吃完了.今日添了一位姑娘,所以短了些。”鸳鸯道:“如今都是可着头做帽子了,要一点儿富余也不能的。”王夫人忙回道:“这一二年旱涝不定,田上的米都不能按数交的.这几样细米更艰难了,所以都可着吃的多少关去,生恐一时短了,买的不顺口。”贾母笑道:“这正是‘巧媳妇做不出没米的粥'来。”众人都笑起来.鸳鸯道:“既这然,就去把三姑娘的饭拿来添也是一样,就这样笨。”尤氏笑道:“我这个就够了,也不用取去。”鸳鸯道:“你够了,我不会吃的。”地下的媳妇们听说,方忙着取去了.一时王夫人也去用饭,这里尤氏直陪贾母说话取笑.到起更的时候,贾母说:“黑了,过去罢。”尤氏方告辞出来.走至大门前上了车,银蝶坐在车沿上.众媳妇放下帘子来,便带着小丫头们先直走过那边大门口等着去了.因二府之门相隔没有一箭之路,每日家常来往不必定要周备,况天黑夜晚之间回来的遭数更多,所以老嬷嬷带着小丫头,只几步便走了过来.两边大门上的人都到东西街口,早把行人断住.尤氏大车上也不用牲口,只用七八个小厮挽环拽轮,轻轻的便推拽过这边阶矶上来.于是众小厮退过狮子以外,众嬷嬷打起帘子,银蝶先下来,然后搀下尤氏来.大小七八个灯笼照的十分真切.尤氏因见两边狮子下放着四五辆大车,便知系来赴赌之人所乘,遂向银蝶众人道:“你看,坐车的是这样,骑马的还不知有几个呢.马自然在圈里拴着,咱们看不见.也不知道他娘老子挣下多少钱与他们,这么开心儿。”一面说,一面已到了厅上.贾蓉之妻带领家下媳妇丫头们,也都秉烛接了出来.尤氏笑道:“成日家我要偷着瞧瞧他们,也没得便.今儿倒巧,就顺便打他们窗户跟前走过去。”众媳妇答应着,提灯引路,又有一个先去悄悄的知会伏侍的小厮们不要失惊打怪.于是尤氏一行人悄悄的来至窗下,只听里面称三赞四,耍笑之音虽多,又兼有恨五骂六,忿怨之声亦不少.
原来贾珍近因居丧,每不得游顽旷荡,又不得观优闻乐作遣.无聊之极,便生了个破闷之法.日间以习射为由,请了各世家弟兄及诸富贵亲友来较射.因说:“白白的只管乱射,终无裨益,不但不能长进,而且坏了式样,必须立个罚约,赌个利物,大家才有勉力之心。”因此在天香楼下箭道内立了鹄子,皆约定每日早饭后来射鹄子.贾珍不肯出名,便命贾蓉作局家.这些来的皆系世袭公子,人人家道丰富,且都在少年,正是斗鸡走狗,问柳评花的一干游荡纨裤.因此大家议定,每日轮流作晚饭之主,…每日来射,不便独扰贾蓉一人之意.于是天天宰猪割羊,屠鹅戮鸭,好似临潼斗宝一般,都要卖弄自己家的好厨役好烹炮.不到半月工夫,贾赦贾政听见这般,不知就里,反说这才是正理,文既误矣,武事当亦该习,况在武荫之属.两处遂也命贾环,贾琮,宝玉,贾兰等四人于饭后过来,跟着贾珍习射一回,方许回去.贾珍之志不在此,再过一二日便渐次以歇臂养力为由,晚间或抹抹骨牌,赌个酒东而已,至后渐次至钱.如今三四月的光景,竟一日一日赌胜于射了,公然斗叶掷骰,放头开局,夜赌起来.家下人借此各有些进益,巴不得的如此,所以竟成了势了.外人皆不知一字.近日邢夫人之胞弟邢德全也酷好如此,故也在其中.又有薛蟠,头一个惯喜送钱与人的,见此岂不快乐.邢德全虽系邢夫人之胞弟,却居心行事大不相同.这个邢德全只知吃酒赌钱,眠花宿柳为乐,手中滥漫使钱,待人无二心,好酒者喜之,不饮者则不去亲近,无论上下主仆皆出自一意,并无贵贱之分,因此都唤他〃傻大舅〃.薛蟠早已出名的呆大爷.今日二人皆凑在一处,都爱〃抢新快〃爽利,便又会了两家,在外间炕上〃抢新快〃.别的又有几家在当地下大桌上打公番.里间又一起斯文些的,抹骨牌打天九.此间伏侍的小厮都是十五岁以下的孩子,若成丁的男子到不了这里,故尤氏方潜至窗外偷看.其中有两个十六七岁娈童以备奉酒的,都打扮的粉妆玉琢.今日薛蟠又输了一张,正没好气,幸而掷第二张完了,算来除翻过来倒反赢了,心中只是兴头起来.贾珍道:“且打住,吃了东西再来。”因问那两处怎样.里头打天九的,也作了帐等吃饭.打公番的未清,且不肯吃.于是各不能催,先摆下一大桌,贾珍陪着吃,命贾蓉落后陪那一起.薛蟠兴头了,便搂着一个娈童吃酒,又命将酒去敬邢傻舅.傻舅输家,没心绪,吃了两碗,便有些醉意,嗔着两个娈童只赶着赢家不理输家了,因骂道:“你们这起兔子,就是这样专上水.天天在一处,谁的恩你们不沾,只不过我这一会子输了几两银子,你们就三六九等了.难道从此以后再没有求着我们的事了!〃众人见他带酒,忙说:“很是,很是.果然他们风俗不好。”因喝命:“快敬酒赔罪。”两个娈童都是演就的局套,忙都跪下奉酒,说:“我们这行人,师父教的不论远近厚薄,只看一时有钱有势就亲敬,便是活佛神仙,一时没了钱势了,也不许去理他.况且我们又年轻,又居这个行次,求舅太爷体恕些我们就过去了。”说着,便举着酒俯膝跪下.邢大舅心内虽软了,只还故作怒意不理.众人又劝道:“这孩子是实情话.老舅是久惯怜香惜玉的,如何今日反这样起来?若不吃这酒,他两个怎样起来。”邢大舅已撑不住了,便说道:“若不是众位说,我再不理。”说着,方接过来一气喝干了.又斟一碗来.这邢大舅便酒勾往事,醉露真情起来,乃拍案对贾珍叹道:“怨不的他们视钱如命.多少世宦大家出身的,若提起‘钱势'二字,连骨肉都不认了.老贤甥,昨日我和你那边的令伯母赌气,你可知道否?〃贾珍道:“不曾听见。”邢大舅叹道:“就为钱这件混帐东西.利害,利害!〃贾珍深知他与邢夫人不睦,每遭邢夫人弃恶,扳出怨言,因劝道:“老舅,你也太散漫些.若只管花去,有多少给老舅花的。”邢大舅道:“老贤甥,你不知我邢家底里.我母亲去世时我尚小,世事不知.他姊妹三个人,只有你令伯母年长出阁,一分家私都是他把持带来.如今二家姐虽也出阁,他家也甚艰窘,三家姐尚在家里,一应用度都是这里陪房王善保家的掌管.我便来要钱,也非要的是你贾府的,我邢家家私也就够我花了.无奈竟不得到手,所以有冤无处诉。”贾珍见他酒后叨叨,恐人听见不雅,连忙用话解劝.
外面尤氏听得十分真切,乃悄向银蝶笑道:“你听见了?这是北院里大太太的兄弟抱怨他呢.可怜他亲兄弟还是这样说,这就怨不得这些人了。”因还要听时,正值打公番者也歇住了,要吃酒.因有一个问道:“方才是谁得罪了老舅,我们竟不曾听明白,且告诉我们评评理。”邢德全见问,便把两个娈童不理输的只赶赢的话说了一遍.这一个年少的纨裤道:“这样说,原可恼的,怨不得舅太爷生气.我且问你两个:舅太爷虽然输了,输的不过是银子钱,并没有输丢了鸡巴,怎就不理他了?〃说着,众人大笑起来,连邢德全也喷了一地饭.尤氏在外面悄悄的啐了一口,骂道:“你听听,这一起子没廉耻的小挨刀的,才丢了脑袋骨子,就胡Ы嚼毛了.再у攮下黄汤去,还不知Ы出些什么来呢。”一面说,一面便进去卸妆安歇.至四更时,贾珍方散,往佩凤房里去了.
次日起来,就有人回西瓜月饼都全了,只待分派送人.贾珍吩咐佩凤道:“你请你奶奶看着送罢,我还有别的事呢。”佩凤答应去了,回了尤氏,尤氏只得一一分派遣人送去.一时佩凤又来说:“爷问奶奶,今儿出门不出?说咱们是孝家,明儿十五过不得节,今儿晚上倒好,可以大家应个景儿,吃些瓜饼酒。”尤氏道:“我倒不愿出门呢.那边珠大奶奶又病了,凤丫头又睡倒了,我再不过去,越发没个人了.况且又不得闲,应什么景儿。”佩凤道:“爷说了,今儿已辞了众人,直等十六才来呢,好歹定要请奶奶吃酒的。”尤氏笑道:“请我,我没的还席。”佩凤笑着去了,一时又来笑道:“爷说,连晚饭也请奶奶吃,好歹早些回来,叫我跟了奶奶去呢。”尤氏道:“这样,早饭吃什么?快些吃了,我好走。”佩凤道:“爷说早饭在外头吃,请奶奶自己吃罢。”尤氏问道:“今日外头有谁?〃佩凤道:“听见说外头有两个南京新来的,倒不知是谁。”说话之间,贾蓉之妻也梳妆了来见过.少时摆上饭来,尤氏在上,贾蓉之妻在下相陪,婆媳二人吃毕饭.尤氏便换了衣服,仍过荣府来,至晚方回去.
果然贾珍煮了一口猪,烧了一腔羊,余者桌菜及果品之类,不可胜记,就在会芳园丛绿堂中,屏开孔雀,褥设芙蓉,带领妻子姬妾.先饭后酒,开怀赏月作乐.将一更时分,真是风清月朗,上下如银.贾珍因要行令,尤氏便叫佩凤等四个人也都入席,下面一溜坐下,猜枚划拳,饮了一回.贾珍有了几分酒,益发高兴,便命取了一竿紫竹箫来,命佩凤吹箫,文花唱曲,喉清嗓嫩,真令人魄醉魂飞.唱罢复又行令.那天将有三更时分,贾珍酒已八分.大家正添衣饮茶,换盏更酌之际,忽听那边墙下有人长叹之声.大家明明听见,都悚然疑畏起来.贾珍忙厉声叱咤,问:“谁在那里?〃连问几声,没有人答应.尤氏道:“必是墙外边家里人也未可知。”贾珍道:“胡说.这墙四面皆无下人的房子,况且那边又紧靠着祠堂,焉得有人。”一语未了,只听得一阵风声,竟过墙去了.恍惚闻得祠堂内К扇开阖之声.只觉得风气森森,比先更觉凉飒起来,月色惨淡,也不似先明朗.众人都觉毛发倒竖.贾珍酒已醒了一半,只比别人撑持得住些,心下也十分疑畏,便大没兴头起来.勉强又坐了一会子,就归房安歇去了.次日一早起来,乃是十五日,带领众子侄开祠堂行朔望之礼,细查祠内,都仍是照旧好好的,并无怪异之迹.贾珍自为醉后自怪,也不提此事.礼毕,仍闭上门,看着锁禁起来.贾珍夫妻至晚饭后方过荣府来.只见贾赦贾政都在贾母房内坐着说闲话,与贾母取笑.贾琏,宝玉,贾环,贾兰皆在地下侍立.贾珍来了,都一一见过.说了两句话后,贾母命坐,贾珍方在近门小杌子上告了坐,警身侧坐.贾母笑问道:“这两日你宝兄弟的箭如何了?〃贾珍忙起身笑道:“大长进了,不但样式好,而且弓也长了一个力气。”贾母道:“这也够了,且别贪力,仔细努伤。”贾珍忙答应几个〃是〃.贾母又道:“你昨日送来的月饼好,西瓜看着好,打开却也罢了。”贾珍笑道:“月饼是新来的一个专做点心的厨子,我试了试果然好,才敢做了孝敬.西瓜往年都还可以,不知今年怎么就不好了。”贾政道:“大约今年雨水太勤之故。”贾母笑道:“此时月已上了,咱们且去上香。”说着,便起身扶着宝玉的肩,带领众人齐往园中来.
当下园之正门俱已大开,吊着羊角大灯.嘉荫堂前月台上,焚着斗香,秉着风烛,陈献着瓜饼及各色果品.邢夫人等一干女客皆在里面久候.真是月明灯彩,人气香烟,晶艳氤氲,不可形状.地下铺着拜毯锦褥.贾母盥手上香拜毕,于是大家皆拜过.贾母便说:“赏月在山上最好。”因命在那山脊上的大厅上去.众人听说,就忙着在那里去铺设.贾母且在嘉荫堂中吃茶少歇,说些闲话.一时,人回:“都齐备了。”贾母方扶着人上山来.王夫人等因说:“恐石上苔滑,还是坐竹椅上去。”贾母道:“天天有人打扫,况且极平稳的宽路,何必不疏散疏散筋骨。”于是贾赦贾政等在前导引,又是两个老婆子秉着两把羊角手罩,鸳鸯,琥珀,尤氏等贴身搀扶,邢夫人等在后围随,从下逶迤而上,不过百余步,至山之峰脊上,便是这座敞厅.因在山之高脊,故名曰凸碧山庄.于厅前平台上列下桌椅,又用一架大围屏隔作两间.凡桌椅形式皆是圆的,特取团圆之意.上面居中贾母坐下,左垂首贾赦,贾珍,贾琏,贾蓉,右垂首贾政,宝玉,贾环,贾兰,团团围坐.只坐了半壁,下面还有半壁余空.贾母笑道:“常日倒还不觉人少,今日看来,还是咱们的人也甚少,算不得甚么.想当年过的日子,到今夜男女三四十个,何等热闹.今日就这样,太少了.待要再叫几个来,他们都是有父母的,家里去应景,不好来的.如今叫女孩们来坐那边罢。”于是令人向围屏后邢夫人等席上将迎春,探春,惜春三个请出来.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