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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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恩报恩 更新:2022-07-17 17:21 字数:4700
袭人见王夫人这般悲感,自己也不觉伤了心,陪着落泪.又道:“二爷是太太养的,岂不心疼.便是我们做下人的伏侍一场,大家落个平安,也算是造化了,要这样起来,连平安都不能了.那一日那一时我不劝二爷,只是再劝不醒.偏生那些人又肯亲近他,也怨不得他这样,总是我们劝的倒不好了.今儿太太提起这话来,我还记挂着一件事,每要来回太太,讨太太个主意.只是我怕太太疑心,不但我的话白说了,且连葬身之地都没了.〃王夫人听了这话内有因,忙问道:“我的儿,你有话只管说.近来我因听见众人背前背后都夸你,我只说你不过是在宝玉身上留心,或是诸人跟前和气,这些小意思好,所以将你和老姨娘一体行事.谁知你方才和我说的话全是大道理,正和我的想头一样.你有什么只管说什么,只别教别人知道就是了。”袭人道:“我也没什么别的说.我只想着讨太太一个示下,怎么变个法儿,以后竟还教二爷搬出园外来住就好了。”王夫人听了,吃一大惊,忙拉了袭人的手问道:“宝玉难道和谁作怪了不成?〃袭人连忙回道:“太太别多心,并没有这话.这不过是我的小见识.如今二爷也大了,里头姑娘们也大了,况且林姑娘宝姑娘又是两姨姑表姊妹,虽说是姊妹们,到底是男女之分,日夜一处起坐不方便,由不得叫人悬心,便是外人看着也不象.一家子的事,俗语说的‘没事常思有事',世上多少无头脑的人,多半因为无心中做出,有心人看见,当作有心事,反说坏了.只是预先不防着,断然不好.二爷素日性格,太太是知道的.他又偏好在我们队里闹,倘或不防,前后错了一点半点,不论真假,人多口杂,那起小人的嘴有什么避讳,心顺了,说的比菩萨还好,心不顺,就贬的连畜牲不如.二爷将来倘或有人说好,不过大家直过没事,若要叫人说出一个不好字来,我们不用说,粉身碎骨,罪有万重,都是平常小事,但后来二爷一生的声名品行岂不完了,二则太太也难见老爷.俗语又说‘君子防不然',不如这会子防避的为是.太太事情多,一时固然想不到.我们想不到则可,既想到了,若不回明太太,罪越重了.近来我为这事日夜悬心,又不好说与人,惟有灯知道罢了.〃王夫人听了这话,如雷轰电掣的一般,正触了金钏儿之事,心内越发感爱袭人不尽,忙笑道:“我的儿,你竟有这个心胸,想的这样周全!我何曾又不想到这里,只是这几次有事就忘了.你今儿这一番话提醒了我.难为你成全我娘儿两个声名体面,真真我竟不知道你这样好.罢了,你且去罢,我自有道理.只是还有一句话:你今既说了这样的话,我就把他交给你了,好歹留心,保全了他,就是保全了我.我自然不辜负你.〃袭人连连答应着去了.回来正值宝玉睡醒,袭人回明香露之事.宝玉喜不自禁,即令调来尝试,果然香妙非常.因心下记挂着黛玉,满心里要打发人去,只是怕袭人,便设一法,先使袭人往宝钗那里去借书.
袭人去了,宝玉便命晴雯来吩咐道:“你到林姑娘那里看看他做什么呢.他要问我,只说我好了。”晴雯道:“白眉赤眼,做什么去呢?到底说句话儿,也象一件事。”宝玉道:“没有什么可说的。”晴雯道:“若不然,或是送件东西,或是取件东西,不然我去了怎么搭讪呢?〃宝玉想了一想,便伸手拿了两条手帕子撂与晴雯,笑道:“也罢,就说我叫你送这个给他去了。”晴雯道:“这又奇了.他要这半新不旧的两条手帕子?他又要恼了,说你打趣他。”宝玉笑道:“你放心,他自然知道。”
晴雯听了,只得拿了帕子往潇湘馆来.只见春纤正在栏杆上晾手帕子,见他进来,忙摆手儿,说:“睡下了。”晴雯走进来,满屋а黑.并未点灯.黛玉已睡在床上,问是谁.晴雯忙答道:“晴雯。”黛玉道:“做什么?〃晴雯道:“二爷送手帕子来给姑娘。”黛玉听了,心中发闷:“做什么送手帕子来给我?〃因问:“这帕子是谁送他的?必是上好的,叫他留着送别人去罢,我这会子不用这个。”晴雯笑道:“不是新的,就是家常旧的。”林黛玉听见,越发闷住,着实细心搜求,思忖一时,方大悟过来,连忙说:“放下,去罢。”晴雯听了,只得放下,抽身回去,一路盘算,不解何意.
这里林黛玉体贴出手帕子的意思来,不觉神魂驰荡:宝玉这番苦心,能领会我这番苦意,又令我可喜,我这番苦意,不知将来如何,又令我可悲,忽然好好的送两块旧帕子来,若不是领我深意,单看了这帕子,又令我可笑,再想令人私相传递与我,又可惧,我自己每每好哭,想来也无味,又令我可愧.如此左思右想,一时五内沸然炙起.黛玉由不得余意绵缠,令掌灯,也想不起嫌疑避讳等事,便向案上研墨蘸笔,便向那两块旧帕子上走笔写道:
眼空蓄泪泪空垂,暗洒闲抛却为谁?
尺幅鲛あ劳解赠叫人焉得不伤悲!
其二
抛珠滚玉只偷潸镇日无心镇日闲,
枕上袖边难拂拭,任他点点与斑斑.
其三
彩线难收面上珠,湘江旧迹已模糊,
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识香痕渍也无?林黛玉还要往下写时,觉得浑身火热,面上作烧,走至镜台揭起锦袱一照,只见腮上通红,自羡压倒桃花,却不知病由此萌.一时方上床睡去,犹拿着那帕子思索,不在话下.
却说袭人来见宝钗,谁知宝钗不在园内,往他母亲那里去了,袭人便空手回来.等至二更,宝钗方回来.原来宝钗素知薛蟠情性,心中已有一半疑是薛蟠调唆了人来告宝玉的,谁知又听袭人说出来,越发信了.究竟袭人是听焙茗说的,那焙茗也是私心窥度,并未据实,竟认准是他说的.那薛蟠都因素日有这个名声,其实这一次却不是他干的,被人生生的一口咬死是他,有口难分.这日正从外头吃了酒回来,见过母亲,只见宝钗在这里,说了几句闲话,因问:“听见宝兄弟吃了亏,是为什么?〃薛姨妈正为这个不自在,见他问时,便咬着牙道:“不知好歹的东西,都是你闹的,你还有脸来问!〃薛蟠见说,便怔了,忙问道:“我何尝闹什么?〃薛姨妈道:“你还装5憨呢!人人都知道是你说的,还赖呢。”薛蟠道:“人人说我杀了人,也就信了罢?〃薛姨妈道:“连你妹妹都知道是你说的,难道他也赖你不成?〃宝钗忙劝道:“妈和哥哥且别叫喊,消消停停的,就有个青红皂白了.〃因向薛蟠道:“是你说的也罢,不是你说的也罢,事情也过去了,不必较证,倒把小事儿弄大了.我只劝你从此以后在外头少去胡闹,少管别人的事.天天一处大家胡逛,你是个不防头的人,过后儿没事就罢了.倘或有事,不是你干的,人人都也疑惑是你干的,不用说别人,我就先疑惑。”薛蟠本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一生见不得这样藏头露尾的事,又见宝钗劝他不要逛去,他母亲又说他犯舌,宝玉之打是他治的,早已急的乱跳,赌身发誓的分辩.又骂众人:“谁这样赃派我?我把那囚攮的牙敲了才罢!分明是为打了宝玉,没的献勤儿,拿我来作幌子.难道宝玉是天王?他父亲打他一顿,一家子定要闹几天.那一回为他不好,姨爹打了他两下子,过后老太太不知怎么知道了,说是珍大哥哥治的,好好的叫了去骂了一顿.今儿越发拉下我了!既拉上,我也不怕,越性进去把宝玉打死了,我替他偿了命,大家干净。”一面嚷,一面抓起一根门闩来就跑.慌的薛姨妈一把抓住,骂道:“作死的孽障,你打谁去?你先打我来!〃薛蟠急的眼似铜铃一般,嚷道:“何苦来!又不叫我去,又好好的赖我.将来宝玉活一日,我担一日的口舌,不如大家死了清净。”宝钗忙也上前劝道:“你忍耐些儿罢.妈急的这个样儿,你不说来劝妈,你还反闹的这样.别说是妈,便是旁人来劝你,也为你好,倒把你的性子劝上来了。”薛蟠道:“这会子又说这话.都是你说的!〃宝钗道:“你只怨我说,再不怨你顾前不顾后的形景.〃薛蟠道:“你只会怨我顾前不顾后,你怎么不怨宝玉外头招风惹草的那个样子!别说多的,只拿前儿琪官的事比给你们听:那琪官,我们见过十来次的,我并未和他说一句亲热话,怎么前儿他见了,连姓名还不知道,就把汗巾儿给他了?难道这也是我说的不成?〃薛姨妈和宝钗急的说道:“还提这个!可不是为这个打他呢.可见是你说的了。”薛蟠道:“真真的气死人了!赖我说的我不恼,我只为一个宝玉闹的这样天翻地覆的。”宝钗道:“谁闹了?你先持刀动杖的闹起来,倒说别人闹。”薛蟠见宝钗说的话句句有理,难以驳正,比母亲的话反难回答,因此便要设法拿话堵回他去,就无人敢拦自己的话了,也因正在气头上,未曾想话之轻重,便说道:“好妹妹,你不用和我闹,我早知道你的心了.从先妈和我说,你这金要拣有玉的才可正配,你留了心.见宝玉有那劳什骨子,你自然如今行动护着他。”话未说了,把个宝钗气怔了,拉着薛姨妈哭道:“妈妈你听,哥哥说的是什么话!〃薛蟠见妹妹哭了,便知自己冒撞了,便赌气走到自己房里安歇不提.
这里薛姨妈气的乱战,一面又劝宝钗道:“你素日知那孽障说话没道理,明儿我叫他给你陪不是.〃宝钗满心委屈气忿,待要怎样,又怕他母亲不安,少不得含泪别了母亲,各自回来,到房里整哭了一夜.次日早起来,也无心梳洗,胡乱整理整理,便出来瞧母亲.可巧遇见林黛玉独立在花阴之下,问他那里去.薛宝钗因说〃家去〃,口里说着,便只管走.黛玉见他无精打采的去了,又见眼上有哭泣之状,大非往日可比,便在后面笑道:“姐姐也自保重些儿.就是哭出两缸眼泪来,也医不好棒疮。”不知宝钗如何答对,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白玉钏亲尝莲叶羹黄金莺巧结梅花络
话说宝钗分明听见林黛玉刻薄他,因记挂着母亲哥哥,并不回头,一径去了.这里林黛玉还自立于花阴之下,远远的却向怡红院内望着,只见李宫裁,迎春,探春,惜春并各项人等都向怡红院内去过之后,一起一起的散尽了,只不见凤姐儿来,心里自己盘算道:“如何他不来瞧宝玉?便是有事缠住了,他必定也是要来打个花胡哨,讨老太太和太太的好儿才是.今儿这早晚不来,必有原故。”一面猜疑,一面抬头再看时,只见花花簇簇一群人又向怡红院内来了.定眼看时,只见贾母搭着凤姐儿的手,后头邢夫人王夫人跟着周姨娘并丫鬟媳妇等人都进院去了.黛玉看了不觉点头,想起有父母的人的好处来,早又泪珠满面.少顷,只见宝钗薛姨妈等也进入去了.忽见紫鹃从背后走来,说道:“姑娘吃药去罢,开水又冷了。”黛玉道:“你到底要怎么样?只是催,我吃不吃,管你什么相干!〃紫鹃笑道:“咳嗽的才好了些,又不吃药了.如今虽然是五月里,天气热,到底也该还小心些.大清早起,在这个潮地方站了半日,也该回去歇息歇息了。”一句话提醒了黛玉,方觉得有点腿酸,呆了半日,方慢慢的扶着紫鹃,回潇湘馆来.
一进院门,只见满地下竹影参差,苔痕浓淡,不觉又想起《西厢记》中所云〃幽僻处可有人行,点苍苔白露泠泠〃二句来,因暗暗的叹道:“双文,双文,诚为命薄人矣.然你虽命薄,尚有孀母弱弟,今日林黛玉之命薄,一并连孀母弱弟俱无.古人云‘佳人命薄',然我又非佳人,何命薄胜于双文哉!〃一面想,一面只管走,不防廊上的鹦哥见林黛玉来了,嘎的一声扑了下来,倒吓了一跳,因说道:“作死的,又扇了我一头灰。”那鹦哥仍飞上架去,便叫:“雪雁,快掀帘子,姑娘来了。”黛玉便止住步,以手扣架道:“添了食水不曾?〃.那鹦哥便长叹一声,竟大似林黛玉素日吁嗟音韵,接着念道:“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尽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黛玉紫鹃听了都笑起来.紫鹃笑道:“这都是素日姑娘念的,难为他怎么记了.〃黛玉便令将架摘下来,另挂在月洞窗外的钩上,于是进了屋子,在月洞窗内坐了.吃毕药,只见窗外竹影映入纱来,满屋内阴阴翠润,几簟生凉.黛玉无可释闷,便隔着纱窗调逗鹦哥作戏,又将素日所喜的诗词也教与他念.这且不在话下.
且说薛宝钗来至家中,只见母亲正自梳头呢.一见他来了,便说道:“你大清早起跑来作什么?〃宝钗道:“我瞧瞧妈身上好不好.昨儿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