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节
作者:团团      更新:2022-07-17 17:21      字数:4762
  事件的确是特殊性的。弟兄们离开我们的营地总共十五公里光景,就碰上了柯夫帕克的侦察员。
  我们把萨马尔琴科带进了司令部,叫他更详细地说一说。
  “这件事真奇怪,”他受了刺激地说,“我们的相识好像是用鼻子闻到的,大家一下子就了解了——这些小伙子不是普普通通的人……”
  “你们会闻到什么呢?他们散发着香水气味吗?快些谈正事吧,”索洛伊德催促道。
  “唉,叫他全盘说出来吧,”德鲁日宁插进来说。“不是天天有这种报道的啊……索洛伊德同志,我不知道您对这件事怎么样,我可很感兴趣。”
  我们侦察队的新任首长是和我一起从莫斯科来的,是个高身材、有胡子、很沉闷的人。他认为指挥员最重要的品质是要求严格和态度认真,认为微笑是放肆的表现。他从来不开玩笑,并且不懂或者不愿意懂人家的玩笑。“比喻”的说法也是不允许的。可是有时侯他自己却相当刻毒地骂人。
  索洛伊德不久以前才成为游击队员,当然不能理解我们为什么对萨马尔琴科带来的消息所感到的兴趣,与其说它是战斗中的司令的兴趣,不如说它是人与人的兴趣。我甚至于会说这是抒情诗的、友谊的兴趣。虽然我们没有看到柯夫帕克和柯夫帕克队的人们,但是有一种东西使我们跟他们比跟其他的支队和联队的游击队员们更亲近。和他们碰碰面、谈谈话、商议商议的这种要求是很大的。而且不仅是指挥员们有这种要求,普通的游击队群众也有这种感觉。
  去年夏天,我们接近过柯夫帕克队的人们,希望和他们见见面,但是事情的发展使我们没有会得了面。那时德寇对我们和柯夫帕克施用的压力很大,想尽办法不让我们联合起来。
  使我们对柯夫帕克的人员感到增高了的兴趣的,是由于柯夫帕克的各支队是在从前的切尔尼多夫省的土地上、离开我们不远的地方组成的:苏姆省不久以前是切尔尼多夫省的一部分。我们这两个联队是乌克兰土地上最大的;同时我们和他们都在袭击。此外,我们对柯夫帕克的人员养成这种亲密的感情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德寇在自己的反对游击队的命令、传单和号召中,往往把我们相提并论,称做:“柯夫帕克和费多罗夫匪帮”。
  “我们为什么会想到这些小伙子不是当地游击队的呢?你们瞧,他们全都戴着一式的毛皮帽子。虽然不好,但终究是毛皮帽子呀!再说武器,他们二十个人有四支冲锋枪。其次,小队里的当地的游击队员们理会不到自己的力量,认为在树林里边相识比较好;可是这些小伙子却走到林中空地上来了。他们说的话也是独立自主的。简直独立自主到旁若无人的程度:‘谁在我们的森林里逛来逛去呀?’就好象没有看见我们帽子上的游击队员的红带儿。我们甚至,”这时萨马尔琴科说的大概是他认为最值得夸奖的了,“你们想象一下吧,我们想,这些人是不是咱们联队的呢?……他们的舌头太无礼了!但是他们帽子上的红带儿可比我们的宽……”
  “当然,”索洛伊德打断了萨马尔琴科的话。“为了会面,就给了你们一人一杯酒。”
  “我不是报告过了吗,”萨马尔琴科用抱怨的声音回答道。“是亲自!就是说西多尔·阿尔捷米耶维奇·柯夫帕克自己给的酒。他和我们为费多罗夫队的人员的健康而碰了杯。索洛伊德同志,您在这样情况之下也禁不住不喝呀。”
  我们的侦察员被领到了阿列维奇村,那里,柯夫帕克请他们到司令部去,和鲁德尼夫一起详细询问他们。然后好好地请了客。当他们知道我们在找渡口,就建议和我们一起渡河。这种做法是明智的。我们把马斯拉科夫叫了来,吩咐他安排好和柯夫帕克司令部联系。后来发现做到这一点是不很简单的,必须通过莫斯科来进行。不管怎样终于联系上了。四月六日那天,柯夫帕克派人带了专诚的请帖到我们这里,请我们明天去作客。此外,柯夫帕克的使者们还通知我们,德寇在最近时期打算开放普里皮亚齐河上的航运,说不定今儿明儿从莫兹尔方面应该开来一队先头的轮船。柯夫帕克在猎取它们,请求放它们从我们旁边溜过去,不要射击;说是那里已经准备好好地表迎接它们。只有在这个船队如果散开了,如果它开始回头逃跑的情况下——那时才打,不要错过机会。
  我们好不容易地同意了。这不是开玩笑的:载着法西斯强盗的轮船和驳船要在旁边驶过,而有人在建议我们观赏它们,不要动手,奉送给老爷子……可是为了友谊,这件事还办不到吗……四月七日早晨,德鲁日宁、尔凡诺夫、索洛伊德、麦里尼克、巴利茨基和我,带着小小的一队战士,动身到阿列维奇去,上柯夫帕克那里作客去了。
  我们的向导——三名柯夫帕克的游击队员——走在前面,时时拼命地吹口哨。不知这是警报还是特殊的暗号,或是为了免得偶然射击的预告……这种哨子一吹,树林子里总会跑出一些打游击的人物。他们不很接近我们,只是远远地目送着我们,有两个甚至用望远镜来细瞧。后来我们才知道口哨意味着什么。我们的向导故意引起那些驻扎在我们到司令部去的路上的支队的人们来注意:“瞧,费多罗夫的人们在走呢!”过了几天,当柯夫帕克和鲁德尼夫到我们这里来答访的时候,我们各支队的人们也都跑来瞧他们。
  阿列维奇这个靠近河岸的大村庄里,这几天在庆祝。姑娘们手拉着手,一排排地走来走去,嗑着葵花子,嘻嘻哈哈,尖声高叫。当地的小伙子们和游击队员们厮混在一起,追随着姑娘们,找她们的麻烦,开些儿玩笑。有几个手风琴手,彼此打着岔,拉奏着跳舞的旋律。
  我们刚走上村道——有几位骑马的来迎接我们了。
  一马当先的是个老头儿,披着一件皮袄,毛皮帽子戴在后脑勺上,尖胡子。
  他马未停蹄便灵活地跳了下来。我也下了马。彼此迎上了,又拥抱,又接吻。
  这时鲁德尼夫也到了:高高的个子,黑黑的皮肤,是个沉着矜持的人。但是微微一笑,立刻就看得出他这个人是和蔼可亲、真诚恳切的,甚至是有些害臊的。我们同他也接了吻。
  参谋长巴兹马也走到一块儿来了,成群地走进了一宅大民房。
  游戏呀,跳舞呀,完全停止了。人们都跑拢来看热闹。
  柯夫帕克摇摇手说:“散开,干自己的事去!我们给你们表演杂技吗?”
  我对他瞧着,瞧着,突然想起来了:我和西多尔·阿尔捷米耶维奇早在一九三八年就认识了。那时普齐夫里正并入切尔尼多夫省。苏姆省是以后成立的。我到过普齐夫里-科诺托普公路的公差。柯夫帕克在主持区公路处,并且领导建筑。那时他年纪已经不青。他那种敏捷、灵活、当机立断并且立刻使其实现的才干,是特别使人注意的。
  我们发现了许多旧相识。柯夫帕克的一些支队里有一个支队指挥员——库里巴卡——在开战的不久以前曾在切尔尼多夫省工作。副参谋长伏依采霍维奇,过去是个动物学家,也是我们的同乡。前切尔尼多夫省执行委员会书记西里琴科,我们认为他已经牺牲了,突然出现在柯夫帕克身边。这里还有我们的两位区委书记:奥利舍夫卡区的索洛伊德和科泽列茨克区的雅罗伏依。他们是从苏联后方调到柯夫帕克机场来,以便从那里潜入本区的;他们仍然面临着孤单,或者得带几个小队转移到德涅帕河的左岸去。
  因为我们的阿尔维奇来并非为了开会,而是作客,所以坐在铺着白桌布的桌子边开始谈话,不知是早晨还是午餐,叫我们作客为客人坐在上席,坐在柯夫帕克和鲁德尼夫的旁边。气氛是最愉快、最真挚的。大家为了胜利、为了游击队的成就干了杯。主人请我们吃了煎鱼,还有按游击队的方式煮的带皮马铃薯,又请我们吃酸白菜。真可怜,我们从来没有运气吃到象鲱鱼这样好的冷盘。当然,后来可就谈开正事了。柯夫帕克掩盖着焦急心情,好象是顺便提到似地向我们问提关于船队的决定,如果它打从我们的营地近旁驶过。
  知道了我的命令,他甚至得意洋洋地擦擦手说:“这是一个很好的决定。真得谢谢您……把它们嚇退是不会太费事的。让他们到我们的深处来吧。在这里我们会给他们尝尝鱼鲜!”
  柯夫帕克开始叙述他们的侦察队怎样发觉了德寇在准备通航。游击队员们已经不是第一天在等候这些船舰,上星期便打沉了他们一艘侦察快艇。
  “我们本来以为德寇已给嚇走,不会溜进来了。不,我们的侦察队队长维尔希戈拉昨天报告说:轮船上装着大炮。这就意味着他们要来……”
  这时有位女炊事员走进房间来了,端上大煎锅里烤得绯红的、使人引起食欲的大块小牛肉,放在靠近我的桌子上。菜放下了,而自己却尽瞧着不走。
  “菲尼亚姑妈,你怎么啦?”柯夫帕克问道。“你爱上了这个小伙子吗?现在你要单独给他吃吗?阿列克赛·费多罗维奇,我给你介绍介绍,这位是我们的女炊事员菲多西亚·帕芙洛夫娜·洛马科,不太年青,可是很美丽……”
  “别取笑了,西多尔·阿尔捷米耶维奇,我想问问客人……也许,费多罗夫同志,我的女儿在你们那里吗?她名叫娜斯佳,和我同姓——洛马科。”
  我记不得这个人,本来已经想回答说,我当然不能记得所有的人,得回去问个明白;但是尔凡诺夫插了嘴:“您把她详细描述一下吧。”
  菲尼亚姑妈焦急起来,连嗓音也变了样:“胖胖的,中等身材,圆脸,黑头发,眉毛象小燕儿似的。她穿着咖啡色的高跟鞋,绸衬衫,自己绣的花:袖子上是小鸟,而胸脯上是红花……”
  大家都笑了,我也忍不住了。当然,我们这里谁也不想让菲尼亚姑妈见怪。可是她却生了气,把送煎锅用的抹布猛地往屋角里一扔,自己跳到门外去了。好容易才把她叫回来。
  “您干脆地说好了:你们那里有没有纳斯佳·洛马科。小伙子们,取笑老年人是可耻的,”菲尼亚姑妈含着眼泪嚷道。“我那孩子那时从家里出来以后,总在我眼前站着。”
  事实上,甚至描述亲生的女儿也不容易(也许,描述女儿格外困难),如果她的外貌没有什么显著的特征的话。尔凡诺夫请她描述一下,是因为恐怕弄错了。他认识娜斯佳·洛马科,她是第四中队的女护士。但可能她不过是同姓吧?引起人家的希望,而马上又使人家失望,这有什么用啊!
  “我怎么给你们描述她呢?”菲尼亚姑妈继续说。“也许她现在象苍蝇一样消瘦;也许经过了极大的不幸,经过德寇的拷问而白了头;也许她现在缺了眼睛或者少了手——不论她现在是怎么样的,哪怕她现在难看了,老了,只要活着,我也要这个亲生的女儿。”
  “我们那里有个洛马科,”尔凡诺夫终于下决心讲了。“并且好象的确是阿纳斯塔西亚。头也不白,腿也不瘸,她的一双眼睛也是好好的……”
  菲尼亚姑妈抓住了我的肩膀,挤得我好疼。她两手发抖,脸色惨白。
  “我现在给您讲她的一件特征;如果合适——那就是她。在战斗的时候……”
  “但是,难道我看见她在战斗的时候……”
  这时我们听到了远方的机枪声。短短的一梭子弹,又是一梭子弹,大炮也打响了。大家警惕起来。
  菲尼亚姑妈叹了口气,放开了我的肩膀。我对她看了一眼。她不由得象鸟儿般猛地耸起了肩膀,并且把几个手指尖儿插进嘴里去。
  “是您的,是您的女儿!”尔凡诺夫叫起来了。他看到了菲尼亚姑妈的这种动作。“我毫不怀疑了。她也是那样:一开枪,就把拳头塞进嘴里去。您请求司令员吧,我们把您带走。今天晚上你们就可以相会了。”
  但是这天晚上,洛马科母女没有能够相会。我们听到的射击声,果真是大战的开始。
  传令兵跑到柯夫帕克身边,凑在耳朵上小声地说了几句。
  “嗨,真好!”老爷子叫起来了。“新客人来了。谁要是想去——就一块儿去迎接吧!”
  西多尔·阿尔捷米耶维奇拉着我的手一起走了出去,跳上马,就向普里皮亚齐河边驰去。我们在那里上了坡,从那上面可以很清楚地俯瞰河面,俯瞰那长满灌木和芦苇的碧绿的两岸。这天阳光灿烂,清风徐来。我们从抽了一屋子烟的房子走出去,愉快地呼吸着春天的新鲜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