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节
作者:曾氏六合网      更新:2022-07-17 17:20      字数:4683
  混入了那些和它们如此相似的枯叶而同归于尽。据说,这些幼雏要是由老母鸡孵出来,那稍被惊扰,便到处乱走,很难幸兔,因为它们再听不到母鸟召唤它们的声音。这些便是我的母鸡和幼雏。
  惊人的是,在森林之中,有多少动物是自由而奔放地,并且是秘密地生活着的,它们在乡镇的周遭觅食,只有猎者才猜到它们在那儿。水獭在这里过着何等僻隐的生活啊!他长到四英尺长,像一个小孩子那样大了,也许还没有被人看到过。以前我还看到过浣熊,就在我的屋子后面的森林中,现在我在晚上似乎依然能听到它们的嘤嘤之声。通常我上午耕作,中午在树荫之下休息一两个小时,吃过午饭,还在一道泉水旁边读读书,那泉水是离我的田地半英里远的勃立斯特山上流下来的,附近一个沼泽地和一道小溪都从那儿发源。到这泉水边去,得穿过一连串草木蓊蔚的洼地,那里长满了苍松的幼树,最后到达沼泽附近的一座较大的森林。在那里的一个僻隐而荫翳的地方,一棵巨大的白松下面有片清洁而坚实的草地,可以坐坐。我挖出泉水,挖成了一口井,流出清洌的银灰色水流,可以提出一桶水,而井水不致混浊。仲夏时分,我几乎每天都在那边取水,湖水太热了。山鹬把幼雏也带到这里,在泥土中找蚯蚓,又在幼雏之上大约一英尺的地方飞,飞在泉水之侧,而幼雏们成群结队在下面奔跑,可是后来它看到我,便离了它的幼雏,绕着我盘旋,越来越近,只有四五英尺的距离了,装出翅膀或脚折断了的样子,吸引我的注意,使我放过他的孩子们,那时它们已经发出微弱、尖细的叫声,照了她的指示,排成单行经过了沼泽。或者,我看不见那只母鸟,但是却听到了它们的细声。斑鸠也在这里的泉水上坐着,或从我头顶上面的那棵柔和的白松的一根丫枝上飞到另一丫枝;而红色的松鼠,从最近的树枝上盘旋下来,也特别和我亲热,特别对我好奇。不须在山林中的一些风景点坐上多久,便可以看见它的全体成员轮流出来展览它们自己。
  我还是目睹比较不平和的一些事件的见证人。有一天,当我走出去,到我那一堆木料,或者说,到那一堆树根去的时候,我观察到两只大蚂蚁,一只是红的,另一只大得多,几乎有半英寸长,是黑色的,正在恶斗。一交手,它们就谁也不肯放松,挣扎着,角斗着,在木片上不停止地打滚。再往远处看,我更惊奇地发现,木片上到处有这样的斗士,看来这不是决斗,而是一场战争,这两个蚁民族之间的战争,红蚂蚁总跟黑蚂蚁战斗,时常还是两个红的对付一个黑的。在我放置木料的庭院中,满坑满谷都是这些迈密登。大地上已经满布了黑的和红的死者和将死者。这是我亲眼目击的唯一的一场战争,我曾经亲临前线的唯一的激战犹酣的战场;自相残杀的战争啊,红色的共和派在一边,黑色的帝国派在另一边。两方面都奋身作殊死之战,虽然我听不到一些声音,人类的战争还从没有打得这样坚决过。我看到在和丽阳光下,木片间的小山谷中,一双战士死死抱住不放开,现在是正午,它们准备酣战到日落,或生命消逝为止。那小个儿的红色英豪,像老虎钳一样地咬住它的仇敌的脑门不放。一面在战场上翻滚,一面丝毫不放松地咬住了它的一根触须的根,已经把另一根触须咬掉了;那更强壮的黑蚂蚁呢,却把红蚂蚁从一边到另一边地甩来甩去,我走近一看,它已经把红蚂蚁的好些部分都啃去了,它们打得比恶狗还凶狠。双方都一点也不愿撤退。显然它们的战争的口号是“不战胜,毋宁死”。同时,从这山谷的顶上出现了一只孤独的红蚂蚁,它显然是非常地激动,要不是已经打死了一个敌人,便是还没有参加战斗;大约是后面的理由,因为它还没有损失一条腿;它的母亲要它拿着盾牌回去,或者躺在盾牌上回去。也许它是阿基勒斯式的英雄,独自在一旁光火着,现在来救它的普特洛克勒斯,或者替它复仇来了。它从远处看见了这不平等的战斗,——因为黑蚂蚁大于红蚂蚁将近一倍,——它急忙奔上来,直到它离开那一对战斗者只半英寸的距离,于是,它觑定了下手的机会,便扑向那黑色斗士,从它的前腿根上开始了它的军事行动,根本不顾敌人反噬它自己身上的哪一部分;于是三个为了生命纠缠在一起了,好像发明了一种新的胶合力,使任何铁锁和水泥都比不上它们。这时,如果看到它们有各自的军乐队,排列在比较突出的木片上,吹奏着各自的国歌,以激励那些落在后面的战士,并鼓舞那些垂死的战士,我也会毫不惊奇了。我自己也相当地激动,好像它们是人一样。你越研究,越觉得它们和人类并没有不同。至少在康科德的历史中,暂且不说美国的历史了,自然是没有一场大战可以跟这一场战争相比的,无论从战斗人员的数量来说,还是从它们所表现的爱国主义与英雄主义来说。论人数与残杀的程度,这是一场奥斯特利茨之战,或一场德累斯顿之战。康科德之战算什么!爱国者死了两个,而路德·布朗夏尔受了重伤!啊,这里的每一个蚂蚁,都是一个波特利克,高呼着——“射击,为了上帝的缘故,射击!”——而成千生命都像台维斯和霍斯曼尔的命运一样。这里没有一个雇佣兵。我不怀疑,它们是为了原则而战争的,正如我的祖先一样,不是为了免去三便士的茶叶税,至于这一场大战的胜负,对于参战的双方,都是如此之重要,永远不能忘记,至少像我们的邦克山之战一样。
  我特别描写的三个战士在同一张木片上搏斗,我把这张木片拿进我的家里,放在我的窗槛上。罩在一个大杯子下面,以便考察结局。用了这显微镜,先来看那最初提起的红蚂蚁,我看到,虽然它猛咬敌人前腿的附近,又咬断了它剩下的触须,它自己的胸部却完全给那个黑色战士撕掉了,露出了内脏,而黑色战士的胸铠却太厚,它没法刺穿;这受难者的黑色眼珠发出了只有战争才能激发出来的凶狠光芒。它们在杯子下面又挣扎了半小时,等我再去看时,那黑色战士已经使它的敌人的头颅同它们的身体分了家,但是那两个依然活着的头颅,就挂在它的两边,好像挂在马鞍边上的两个可怕的战利品,依然咬住它不放。它正企图作微弱的挣扎,因为它没有了触须,而且只存一条腿的残余部分,还不知受了多少其他的伤,它挣扎着要甩掉它们;这一件事,又过了半个小时之后,总算成功了。我拿掉了玻璃杯,它就在这残废的状态下,爬过了窗槛。经过了这场战斗之后,它是否还能活着,是否把它的余生消磨在荣誉军人院中,我却不知道了;可是我想它以后是干不了什么了不起的活儿的了。我不知道后来究竟是哪方面战胜的,也不知道这场大战的原因;可是后来这一整天里我的感情就仿佛因为目击了这一场战争而激动和痛苦,仿佛就在我的门口发生过一场人类的血淋淋的恶战一样。
  柯尔比和斯班司告诉我们,蚂蚁的战争很久以来就备受称道,大战役的日期也曾经在史册上有过记载,虽然据他们说,近代作家中大约只有胡勃似乎是目击了蚂蚁大战的,他们说,“依尼斯·薛尔维乌斯曾经描写了,在一枝梨树树干上进行的一场大蚂蚁对小蚂蚁的异常坚韧的战斗以后”,接下来添注道——“‘这一场战斗发生于教皇攸琴尼斯第四治下,观察家是著名律师尼古拉斯·毕斯托利安西斯,他很忠实地把这场战争的全部经过转述了出来。’还有一场类似的大蚂蚁和小蚂蚁的战斗是俄拉乌斯·玛格纳斯记录的,结果小蚂蚁战胜了,据说战后它们埋葬了小蚂蚁士兵的尸首,可是对它们的战死的大敌人则暴尸不埋,听任飞鸟去享受。这一件战史发生于克利斯蒂恩第二被逐出瑞典之前。”至于我这次目击的战争,发生于波尔克总统任期之内,时候在韦勃司特制订的逃亡奴隶法案通过之前五年。
  许多村中的牛,行动迟缓,只配在储藏食物的地窖里追逐乌龟的,却以它那种笨重的躯体来到森林中跑跑跳跳了,它的主人是不知道的,它嗅嗅老狐狸的窟穴和土拨鼠的洞,毫无结果;也许是些瘦小的恶狗给带路进来的,它们在森林中灵活地穿来穿去,林中鸟兽对这种恶狗自然有一种恐惧;现在老牛远落在它那导游者的后面了,向树上一些小松鼠狂叫,那些松鼠就是躲在上面仔细观察它的,然后它缓缓跑开,那笨重的躯体把树枝都压弯了,它自以为在追踪一些迷了路的老鼠。有一次,我很奇怪地发现了一只猫,散步在湖边的石子岸上,它们很少会离家走这么远的,我和猫都感到惊奇了。然而,就是整天都躺在地毡上的最驯服的猫,一到森林里却也好像回了老家,从她的偷偷摸摸的狡猾的步伐上可以看出,她是比土生的森林禽兽更土生的。有一次,在森林拣浆果时我遇到了一只猫,带领了她的一群小猫,那些小猫全是野性未驯的,像它们的母亲一样地弓起了背脊,向我凶恶地喷吐口水。在我迁入森林之前不多几年,在林肯那儿离湖最近的吉利安·倍克田庄内,有一只所谓“有翅膀的猫”。一八四二年六月,我专程去访问她(我不能确定这头猫是雌的还是雄的,所以我采用了这一般称呼猫的女性的代名词),她已经像她往常那样,去森林猎食去了,据她的女主人告诉我,她是一年多以前的四月里来到这附近的,后来就由她收容到家里;猫身深棕灰色,喉部有个白点,脚也是白的,尾巴很大,毛茸茸的像狐狸。到了冬天,她的毛越长越密,向两旁披挂,形成了两条十至十二英寸长,两英寸半阔的带子,在她的下巴那儿也好像有了一个暖手筒,上面的毛比较松,下面却像毡一样缠结着,一到春天,这些附着物就落掉了。他们给了我一对她的“翅膀”,我至今还保存着。翅膀的外面似乎并没有一层膜。有人以为这猫的血统一部分是飞松鼠,或别的什么野兽,因为这并不是不可能的,据博物学家说,貂和家猫支配,可以产生许多这样的杂种。如果我要养猫的话,这倒正好是我愿意养的猫,因为一个诗人的马既然能插翅飞跑,他的猫为什么不能飞呢?秋天里,潜水鸟(Colymbus glaclalis)像往常一样来了,在湖里脱毛并且洗澡,我还没有起身,森林里已响起了它的狂放的笑声。一听到它已经来到,磨坊水闸上的全部猎人都出动了,有的坐马车,有的步行,两两三三,带着猎枪和子弹,还有望远镜。他们行来,像秋天的树叶飒飒然穿过林中,一只潜水鸟至少有十个猎者。有的放哨在这一边湖岸,有的站岗在那一边湖岸,因为这可怜的鸟不能够四处同时出现;如果它从这里潜水下去,它一定会从那边上来的。可是,那阳春十月的风吹起来了,吹得树叶沙沙作响,湖面起了皱纹,再听不到也看不到潜水鸟了,虽然它的敌人用望远镜搜索水面,尽管枪声在林中震荡,鸟儿的踪迹都没有了。水波大量地涌起,愤怒地冲到岸上,它们和水禽是同一阵线的,我们的爱好打猎的人们只得空手回到镇上店里,还去干他们的未完的事务。不过,他们的事务常常是很成功的。黎明,我到湖上汲水的时候,我常常看到这种王者风度的潜水鸟驶出我的小湾,相距不过数杆。如果我想坐船追上它,看它如何活动,它就潜下水去,全身消失,从此不再看见,有时候要到当天的下午才出来。可是,在水面上,我还是有法子对付它的。它常常在一阵雨中飞去。有一个静谧的十月下午,我划船在北岸,因为正是这种日子,潜水鸟会像乳草的柔毛似的出现在湖上。我正四顾都找不到潜水鸟,突然间却有一头,从湖岸上出来,向湖心游去,在我面前只几杆之远,狂笑一阵,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划桨追去,它便潜入水中,但是等它冒出来,我却愈加接近了。它又潜入水中,这次我把方向估计错误了,它再次冒出来时,距离我已经五十杆。这样的距离却是我自己造成的;它又大声哗笑了半天,这次当然笑得更有理由了。它这样灵活地行动,矫若游龙,我无法进入距离它五六杆的地方。每一次,它冒到水面上,头这边那边地旋转,冷静地考察了湖水和大地,显然在挑选它的路线,以便浮起来时,恰在湖面最开阔、距离船舶又最远的地点。惊人的是它运筹决策十分迅速,而一经决定就立即执行。它立刻把我诱入最浩淼的水域,我却不能把它驱入湖水之一角了,当它脑中正想着什么的时候,我也努力在脑中测度它的思想。这真是一个美丽的棋局,在一个波平如镜的水上,一人一鸟正在对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