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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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 更新:2022-07-17 17:19 字数:5016
分配方案!
这让近两千不知底细的毕业生,更如热锅上的蚂蚁了。
台风眼的中心却有悄悄的温馨,一些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或拔尖人才,秘密地受
到爱才的校方的照顾。C学院校园诗坛领袖花冲,在一个晚上,被不事声张地招到
了辅导员的寝室。辅导员请他坐,郑重地拿出一份名单,郑重地征求他的意见,问
他愿不愿去南方的广州。这是著名的火热的改革城市,是多少人眼光所聚的宝地。
那里收入颇丰,信息灵通,对于创作者的眼界及未来的发展,是个绝好的机会。
花冲踌躇着,简直不清楚该如何决定。
“今年全校去广东的只有三个名额。”辅导员说,“中文系就给了一个,另两
个地方一是中山,一是顺德。学校对你是爱护的,院长在分配会上亲口说,要给有
专长的同学以最好的机会,而不要斤斤计较他们中的小过失。往往有才的同学就有
个性,就有锋芒,我们不能因小失大,卡断了他们大发展的机会。”
花冲从心里感激校领导的睿智,但说不出为什么没有爽快地接受别人求之不得、
或者可以说是稍纵即逝的机会。
“我……”他费力地选择字眼,“谢谢学校。你让我想两天,好吧?”
辅导员点头:“没问题。但要快些哦,有些事,一泡尿还没屙完,政策就变了。”
说完,自己也为自己通俗的比喻笑了。辅导员与花冲平时往来不多,但彼此印象很
好,说话就很随意。
走出辅导员的宿舍,天已黑下来,在林荫道上漫步,心里涌现得最多的,却是
大巴山黑黝黝的山岩,和各种男女老少饱经风霜的脸。
我是怎么啦?他问着自己,这么好的机会,这什么我就不去考虑呢?换了别一
个人,给辅导员磕十八个响头的心思都会有的。
是什么情意结制约着我的心态呢?是父辈的血液?是母亲一样的无言的大巴山
的重压?还是因为很简单的一个事实:从母校实习回来,我已长大;
一缕箫声升起在月夜的上空,他身子一顿,循着箫音找到了体育馆后面的邹清
泉。小个子朋友一人独坐那里,月光下,成了草坪的一部分。
他默默地倾听,但邹清泉停下来。
“你喜欢听我的箫声,”邹清泉说话了,音调悠远,象站在一个历史的暗洞中,
“我知道……箫声里,记载了我的痛苦、孤寂和对未来的忧患。至于它的具体内容,
天上的月亮都已表达了。若干年后,当我们都不再年轻,你翻阅大学四年的历史,
或许能从中发现一些属于我们的、共同的情感历程,以及,相似的命运。”
他的嘴唇抖索,显然内心有些激动。
花冲凝视着朋友瘦削的内蕴深刻的脸,品味着他话里的意思。
“现在,”邹清泉接着,“我们将一如既往,为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尽最大
的努力。太白说:‘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篷蒿人!’又说:‘天生我材必有
用’,我们都是人才!”
花冲看着朋友坚定的眼睛,点了点头。
邹清泉伸手在衣兜里掏呀掏的,掏出来一样东西,借着月光,花冲看清是用大
理石雕成的一枚方印,印头上刻着篆字:“花冲”,两个侧壁分别是:
“朱颜不改”
“澡雪精神”
“把这个送给你。今上午刚刻好。”邹清泉笑了一下,“你肯定不会忘记这四
年的一切,即使是最坏的人和事,你可以不喜欢它,但你不应拒绝回忆它,因为它
至少让你知道,原来我们生活的世界,它不是单调,而是如此斑斓。你不善于也不
愿意掩饰自己,这是你的真诚,也是你最具有吸引力的地方。除了坚持写作,你心
境一般是平和的,因此,我把庄子的话刻在了上面。”
“不,我的心里,从来也没有宁静过。”
“我知道,所以我说‘一般是平和的’。你我都一样,身上流淌的,是儒家的
血液。你特别钟爱大巴山,我觉得你是大巴山性灵所钟,虽然贫乏穷困的大巴山养
育了你,但你永远拥有高贵,从不猖押……可是,凭我的直觉,认为你并不太珍惜。”
“珍惜?”
“是的,包括对同样热爱你故乡的悦悦。”
花冲低头不语。
“不懂得珍惜,人就退化成兽……我过去也是,现在醒了。莫泊桑晚年才知道
后悔,我年青就知道了,这是一种进步。”他忽然抬起一直都凝视着草地的头,
“上次我向你发过一次有关男人与女人的议论,而没说明隐藏其后的事实真情。我
今天都告诉你吧,我故乡有个高中女同学,她的第一志愿和所有的志愿,都填报的
我们学院,她要考到我们学院来,她一定成功。因为她来了信,她的考分,是今年
全县第一,家乡都说出了个女状元。”
花冲等待着,心情没来由地激动,他的严谨的小个子朋友,原来也会有一段动
人心魄的恋爱故事!
邹清泉自嘲地笑了笑,眼圈发红:“过去我一直拒绝她,其实我是怕担一份责
任,这差一点就要了她的命,她……曾经自杀未遂……”
花冲的心紧紧收缩了一下。
“我醒悟了,”邹清泉说,“我明白男人的意义不是吸引女人的爱,而是要比
女人更爱我们的世界,更爱世上的每一个值得爱的人。我马上给她回信,我也给爸
爸写信,我公开了与她的关系,我说如果因此而被父亲扫地出门,我也要这么走下
去,但请求爸爸在断绝父子关系之前为儿子做唯一的一件事,就是从经济上资助她,
让她在高考中考上大学。我说她一定会考上,只资助这一次。她,真的考上了,成
了女状元!”
邹清泉的声音猛地放大了:“以命相许的那颗心,你一定不可轻慢啊!”
一席谈话,让花冲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将面临的,是人生的又一次重大选择。
以前每到这种时候,他都期望着敢于冲击,可有时一旦真正面对,却又尽量逃避。
他痛恨自己这种怯懦的心理。邹清泉说得好,以命相许的那颗心,是一定不可轻慢
的。
他要立即去找悦悦。
是的,人不管走到天涯还是海角,如果有所思念和被人牵挂,都有生活下去的
勇气,都是一笔巨大的财富。然而,真正拥有这笔财富的,世间又有几人欤?是悦
悦赐予了他!从很大程度上说,也是悦悦,将他从学生生涯后期的迷茫中拯救了出
来。
他情不自禁地想起艾青老人《关于爱情》这首诗来。
他觉得他过去爱悦悦的程度,从来无法与今天比拟。
仿佛心有灵犀一点通,悦悦却自个儿找来了。
这段时间,这个留级生与毕业班同学一样,也在千方百计地打听分配消息。不
是为自己,是为花冲关着心。然后听到了小道风声,说是花冲可能分到广东。她心
里立时象十八把钢刀在剜。一则为花冲庆幸,一则为自己哀伤。她十分明白,决定
的时刻到来了。如果花冲被分回大巴山,似还可以与他保持关系。但分在繁荣的广
东,那是她一年以后毕业时绝对无法企及的地方。
我爱花冲吗?她问自己。
爱,除了他,精神没有第二份铭心刻骨的寄托!
可花冲将去之地是一个天高任鸟飞、水阔凭鱼跃的宏大搏击场,容不得一点点
无谓的拖累。而她一年后定向回贫穷落后的沐川,除了精神上、精力上不能给花冲
任何帮助外,反会成为最大的累赘。
是爱,就要首先为所爱之人作出牺牲。即使自己去伤、去痛、去死,也在所不
惜。那才叫真爱,才叫伟大。
何况还有傅勤那回事,何况还有花冲对嫂子雪儿那句似是玩笑实是真心的评价……
眼泪流成河,心儿碎成万瓣莲花。
可一当拿定主意去找花冲,心却平静了。她决不拖泥带水,决不儿女情长。
这就是悦悦,一个看似任性的女孩内心的坚强。
见到还有邹清泉,悦悦脸一红,道一声打搅。邹清泉盯一眼花冲,不易察觉地
点了点头,花冲象部下向首长保证什么似地,也向他轻轻地回点了一下。
花冲揽着悦悦的肩,两人一起走到无数次相约过的南园。
“我刚才去找你,”悦悦说,“你们楼上的寝室里好象都空空荡荡的了。”
“是的。蚊帐,垫絮,水瓶,盆子,都扔掉了,反正出去有工资的。”花冲笑
起来。
悦悦也笑了:“收破烂的老太婆又该发一笔小财了。”
“永远发不了大财。”
悦悦没有做声,偏过身子,假进花冲怀抱。
“那次,”悦悦苦笑了一下,“伯伯没让你进我们家,我很遗憾。”
“以后会进的,亲爱的。”
“我们家挺穷的。”
“乱说,”花冲觉得悦悦很奇怪,“我们家不比你更穷吗?”
“冲,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你。”悦悦低声说。
“啥事?”
“我是定向生。以后分配,是到沐川县,挺偏远的,在四川是有名的穷县。”
“定向?”花冲克制着,没让脸上露出惊奇,“这又怎么了……我还不是要回
艰苦的大巴山。”
“可有人在说,你是去广东。”
“谁说的?”花冲自己都听到了心跳。
“无风不起浪。冲,”悦悦紧紧抱了他一下,“我过去给你惹了很多麻烦,以
后更不配你了。”
“哎,”要是过去,花冲一定就恼了,但如今他不,他是真心地对悦悦有了一
份责任,“你呀小乖乖,什么时候才改得了使小性子的脾气呀。”
“我不好,就是小性子不好。”悦悦挣脱花冲的手臂,坐直了身子。“我们分
手吧!”
“你说什么?!”花冲怀疑听邪了耳朵,“说你小性子不好,是开玩笑呀!”
“分手,花冲。”悦悦说得很急,好象担心一停顿下来,就会被花冲痛苦的神
态改变已定的决心,“我是自己看不起自己。本来,我想通过大学四年的努力,改
变自己的命运,可是,却落得一个让人耻笑的留级生!我费尽了心思得到你,不知
有多少次暗暗发誓,要象那些伟大的女性一样,支持你的事业,然而,却处处成了
你的拖累。”
不,我决不能拖住花冲飞翔的翅膀,她痛苦地发誓,这才是一个女人对所钟所
爱的男人的最大的真情!
尽管仅仅这么一想,她都感到锥心刺骨的创痛。
“你疯了!”花冲逼视着她的眼睛,“你在毁灭最宝贵的东西!”
“冲,我以前不是这样的啊……”她躲闪着回避对方目光里的火焰,“我真的
不能成为辅佐你的贤内助啊。”
她想坚强,但实在不能做到。先前期望保持平静的打算到底落了空,身体一软,
哭泣着倒进花冲怀里。
冲,我亲爱的冲,唯一的冲!我不愿意离开你,我离不开你呀!
“你听着!”此时此刻,花冲觉得怀里的女人是多么宝贵,并非是要求悦悦给
他无限的女性,而是他能有一个尽自己男性责任的对象。但如果分离了,他的男性
就无法建立,他就是一个残缺的男人!“我不要和你分手!”他咆哮着,“我不要
你说!不要你走!你给我收回你的馊主意!”
悦悦痛哭流涕:“不要担心我……我生活得很好……黄瑜也不象以前那样神经
兮兮的了,她会安慰人了,她成了我真正的、伙伴……”
“我不要听!不要听!你不是黄瑜的人,你是我的人!”
悦悦一使劲,挣出花冲的怀抱,坐直身子,拢拢头发,眼里的泪不流了,重新
显得异常冷静。
“花冲,”她说,“你不要这样。要是我们真不分手,你是要后悔的,有一件
事,我没有向你坦白。”
“不用你说,你不要说,我什么都能忍受!”
“不,”悦悦退后一步,似乎深刻地凝视着他的灵魂,“你现在能忍受,但你
今后不会忍受,我明白你的个性,以后的结果会是一样,只是个时间问题。冲,我
现在真的是一无是处!”
花冲象木偶一样,茫然地看着身边这个多么熟悉又异常陌生的、闪耀着奇异光
环又不断远去的人影。
两人久久地沉默。
“这是最后的决定吗?”他轻轻问悦悦。
悦悦点点头。然后猛地扑上来:
“你不知道我是多么爱你啊!”她死死地吊住他的脖子,嘴唇在他脸上下雨一
般狂吻,“冲、我的亲亲……”
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花冲象一截冬天的树桩,箫瑟而孤独,漠然而伤感。
“冲啊,你不要这样好吗?”悦悦大哭起来,哭得浸人肌骨。“冲啊,我是多
么爱你,但是,我……我……我又是多么、没办法呀……”
花冲凝固着,触觉听觉视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