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节
作者:      更新:2022-07-17 17:19      字数:5044
  她有一个与此言相呼应的好心情。
  “他自己要求调走的。”页子补充。
  接下来是看表演。除了页子乐滋滋地欣赏着袁辉的主持,几人都仿佛没有多少
  对话的心情。
  而音乐早就疏离了花冲的耳朵,他的心中一直响着一句话:傅勤调到了乐山!
  这么说,他与悦悦没有成其好事?!
  这么说,悦悦没有轻易上他的床?!
  花冲清楚自己不该为此感到振奋,但心里还是忍不住想大声欢呼。
  可笑就可笑吧!他原谅着自己,我他娘的不是圣人,我就是见不得悦悦跟了别
  的男人跑!
  他的心情无比欢快,这一刻,他觉得舞台上的悦悦美极了,那是全校最漂亮的
  一个女生!
  快谢幕时,院长唱了一首歌:《咱们工人有力量》。他唱得如此有气势,如此
  有魅力,把平时吊儿啷当的大学生们全镇在了座位上。掌声在他长长的尾音拖曳中
  訇然而起,几乎震垮了礼堂的顶棚。
  而创造了此次鼓掌时间最长纪录的,是中文系八五级二班一名叫花冲的男生。
  方圆的确陷入了苦恼之中。
  前些日,张尚清又两次到她家里。他写她父亲的长篇通讯,已在四川的《教育
  导报》登出。张尚清以其诗人流畅抒情的笔触,充满哲理的思考,写出了一个默默
  无闻的数学家甘于淡泊、不畏寂寞的一生,并为改变他们的清苦生活大声疾呼,提
  出了一个严肃的社会问题:我们该怎样去关心知识分子,保护知识分子?
  那时,谌容的小说《人到中年》没出几年,在社会上引起的强烈震动,还远远
  没有平息,因此,张尚清的报道便格外引人注目,《教育导报》不借版面,在头版
  以整版的篇幅一字未删,一字未改地发表出来,文发不久,张尚清本人和方教授陆
  陆续续地收到四面八方的来信。
  方教授在数学王国里辛勤闯荡一生,还从没有人理解过他,宣传过他,当张尚
  清把样报送到他手里时,他激动得两眼发潮,生满老人斑的手直打颤。他从口袋里
  搜索出老光眼镜,很快看完了那篇题为《闯进数学王国的奇才——记方明娄教授》
  的长篇通讯,再也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竟呜呜地抽泣起来。
  张尚清,方圆和她的母亲,坐在旁边不知所措,眼睁睁地看着老人痛哭,但情
  绪明显地被他感染,人人都觉得脸上发烫。方圆妈递给丈夫一张手帕,也掩面躲进
  了里屋。
  老教授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好半天才算平息。他用手帕擦着脸,总也擦不
  干净。方圆这才注意到,父亲的脸完全干枯了,皱纹一道一道的,深深地嵌进凸凹
  不平的骨头里面。
  张尚清站起身说:“方教授,你好好保重,我走了。”
  “噢噢,这哪成话,连水都没喝一口!”
  “不必了,我跟方圆都是老朋友了,还客气啥。”
  方圆很不自在,斜一眼父亲,似笑非笑地应承了一下。
  “既然是好朋友,”父亲忙说,“就更该坐一会儿嘛。”
  “我以后来吧。”
  方教授有为难之色,但还是说:“你有事要走,我也不留你。今天是礼拜三,
  礼拜六到我这儿吃晚饭。”
  “我……”
  “不要多说了!你这个年青人有出息!”
  “那好。”
  方妈妈适时走出来,眼圈红红的,象充了血。
  “张老师慢走。”她说。
  张尚清出门时,深情地看了方圆一眼。这一闪即逝的眼神,被方教授捕捉到了。
  “圆圆,送张老师。”方教授说。
  方圆把张尚清送到屋外,象她妈一样说了声“慢走”,就回了屋。
  “应该把人家送下楼呀,”父亲责备她,“你娃娃不懂事。”。
  方圆没有做声,只问了声:“妈妈,你不是要到医务室打针吗?”
  “是,我把你爸的床单换了就去。”
  近半年来,方妈妈一直闹肚子疼,时轻时重,严重时于呕不止,滴水不进,到
  医院检查,说是胃病,已打了近一月的青霉素。
  待方妈妈打针去了,方教授与女儿有了一次谈话:
  “圆圆,坐过来些,爸爸看看你。”
  方圆坐在一张小方凳上看电视,见父亲招呼,便起身过去,与父亲挨坐在沙发
  上。
  老人摸着女儿一头秀发,“大了,不知不觉就长大了。”他自言自语地说,
  “这些年来,爸爸躲在书房里,难得有个清闲的时候,连看一看你的时间都没有,
  我记得你还是个小丫子娃娃,怎么就长大了呢?”
  方圆奇怪地看着父亲,不知说什么好。从内心说,她对父亲没有什么深刻的感
  情,打有记忆起,这个家,就是这么平静如水,即使那些戴红袖章的人闯进来,也
  只是翻她父亲的书房,没有什么大举动,有个女红卫兵甚至还喜欢上了这个睁着亮
  晶晶的眼睛的漂亮小姑娘。父亲没有喂过她饭,没有抱过她,更不要说为她买洋娃
  娃,让她骑在脖子上逛公园。感情上,她只有对母亲的依恋,她一直觉得,母亲是
  这个家里的灵魂,如果没有她,将整个地失去运转。
  父亲的激动还未消褪,眼镜片上雾蒙蒙的。
  方圆觉得新奇,同时,一种温馨的感觉慢慢升起,弥漫了她。这是一种多么陌
  生而遥远的温馨啊!她顿时觉得,整个屋子都好象变了一个模样。她挪了挪身体,
  与父亲挨得更紧些。
  “圆圆,我的好女儿,你不怨爸爸吗?”
  “我怨你什么呢,爸爸?你有你的事业,我还因为有你这样的爸爸而自豪呢!”
  老人整个地感动起来,把女儿抱在怀里,若有所想,又什么也没想,只是机械
  地把女儿紧紧地抱住。
  方圆陶醉在父女情感的海洋里。
  “圆圆,你本来的我的,但突然之间你就大了,就该有自己的人生了。想起来,
  爸爸就内疚、伤感。”
  “爸爸,我永远是你的好女儿。”
  “当然,当然。”
  “我永远陪伴你。”
  “这就是傻话了。我看——我看张尚清对你很好呢。”
  “我们共事那么久了,哪有不好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写我的文章里,把你写了很长一段,都是充满了感情的。
  再说……”
  方教授没有说下去。
  方圆吃了一惊。她还没有看到那篇长文,不知道里面说了些什么。
  “我看那小伙子不错。”父亲又说。
  方圆没有答腔,使劲咬着嘴唇。
  父亲的话把她的心弄得很乱,妈妈还没回来,她就进了自己的小屋,顺手拿走
  了那张报纸。
  鞋子一脱躺到床上,首先在报上找写自己的那一段;
  “方教授不但学养高深、硕果累累,而且还以博大的父爱,培育出了一个漂亮
  高雅、聪明伶俐的女儿,她叫方圆……”
  方圆把报纸盖在脸上,陷入沉思之中。在广播站,她确实为他诗中流露的感情
  所感动,没有过多的思考,准备接受他的真情。二十年来,对她这么痴心的男人还
  没有过,她渴望得到这种温暖。然而,在她口首张望的时候,他却没了踪影,这更
  在她心里激起持久的难以泯灭的欲望。张尚清再不是以前那么鲁莽,他爱她是真诚
  的。她甚至把这种情绪,在袁辉面前有所流露。而且,吃饭走路的时候,她反反复
  复地把张尚清与花冲进行比较,花冲缺乏张尚清对生活的激情,不懂得应该用热烈
  的行动去抓住一个姑娘的心,一般来说,女孩总是被动的啊,总是希望男孩张开火
  热的怀抱去主动地追求啊。而花冲虽好,却太矜持,如果要让她去主动向花冲进攻,
  这成个什么道理呢?
  一想到这点,她就觉得心里针扎一般的刺痛。
  她以为张尚清一定还会去找她,可过了好几天,也没有动静,甚至似乎还在有
  意地避开,即使狭路相逢,打个招呼,他也好象根本忘记了那回事,反比以前更大
  方、更自然。
  张尚清的举动,深深地折磨着这个外表平静、内心躁动不安的少女。
  与父亲谈话的第二天晚上,方圆照例睡得很早,正把被盖拉开,就听到轻轻的
  敲门声,她跟上拖鞋,拉开门,母亲微笑着站在门口。
  她让母亲进来,又把门关上,深怕打扰了父亲。通过昨晚短短的谈话,她与父
  亲的感情更加接近了。一夜的激动之后,父亲重新投入了没日没夜的工作之中。母
  女俩坐在床沿上,母亲环视着女儿的小屋,见墙上除了那把布满灰尘的吉它,又多
  了一张戴安娜王妃的黑白照。
  “从买回来之后,”母亲向吉它一呶嘴,柔声问,“就那么挂着的吧?”。
  “是你不准我弹的嘛。”女儿委屈地说。
  “是呀,我走路都怕把脚放重了,你弄出那么大的响声,影响了你爸咋行呢?”
  母亲的眼皮垂垂的,话语中含着隐隐约约的悲伤。“圆圆,”她又说,“你爸给我
  谈了他的意思,我看还是你自己拿个主张。”
  方圆马上知道了那“意思”的内容,脸上微微泛潮。
  “孩子,都这个年代了,我们那时就知道自己拿主张。”
  “妈,”方圆轻轻叫一声,又无话。
  “我看,”母亲又说话了,“张老师是个能干人,只是,跟能干人过日子,你
  就要准备受苦呢。”
  “妈妈,我现在根本没想这事。”
  “你不想人家想,孩子,你自己就要有个主张。”
  方圆抿嘴不语。
  “星期六,是我跟你爸的结婚纪念日,看来他还记得……”
  哦,怪不得爸爸要张尚清星期六来:
  他已经把张尚清放到了一个多么重要的位置上!
  可就在星期四的晚上,鬼使神差般地,花冲竟挽了一下方圆的肩头。但只是那
  么一下,就滑开了。
  历史使决定性地滑进了另一条轨道。
  那是方圆领着边冰到了广播站,多日不见,边冰好象换了一个人。他告诉花冲,
  现在已不经营酒吧。重庆这码头,文化不算太发达,经济信息也来得慢,奇怪的是,
  饮食穿着却一天一变,上海人头天烫发,重庆的街市上第二天就可看到波浪涌流;
  北京人时兴西装套布鞋,重庆马上也就出现土洋结合的奇特景观;广州人刮一阵挎
  军用书包的风,不需要几天,重庆的军用书包必然供不应求。如今南方出现了“卡
  拉OK厅”,重庆一些先知先觉的老板跟着就要赶潮流。边冰便是这批得风气之先的
  人物,他的酒吧已改装完毕,成了第一个高档的卡拉OK舞厅,他做了舞厅老板,收
  入比以前高出几成。
  面对这个时代大潮中的弄潮儿,花冲虽然做出沉稳的、不苟言笑的文化人架势,
  但内心却深深自卑,他觉得自己完全成了一个“社盲”,读了十多年书,听人家讲
  起当代社会来,却什么也不懂。
  “以前,”边冰侃侃而谈,“我也读点杂书,看点小说,现在真是没有时间了。
  舞厅天天晚上开放,没有时间限定,有时要忙到两三点,还有许多人意犹未尽。”
  “其实,我们学的好多是无用的东西。”花冲说了句心里话。“要说本事,你
  们才是真正的有本事。”
  “也不能这么说,”边冰猛吸一口烟,脸呈得意之色,“大家都在找生活。”
  这让花冲隐隐的不快,自尊和傲气一下泛了上来。边冰的话,等于是承认我花
  冲确实不如他。其实,即使是找生活,也有文野之分,我一个高等学府的高才生,
  总不能与你一个舞厅老板相提并论!
  “我们这些小诗人,”花冲说,“干的与你们不同,一首诗的稿费十多二十块,
  也就是熬一夜的功夫。”
  “如果我熬一夜才收入十多二十块,还活什么人呢?”边冰的口气很是嘲讽了,
  “我的舞厅只是停一个小时的电,都将损失上千元!”
  花冲无话了。这终究是一个浅薄的人:他想。
  方圆静静地坐在播音桌那边听,一改过去的习惯,没有随便打断边冰的高谈阔
  论。
  这是很不寻常的事,花冲暗忖,方圆这段时间确实遇到了什么问题。
  时间已经很晚了,花冲看了几次表,边冰都没有走的意思,他客气地问:
  “你就住这儿吧?”
  “那就打搅大诗人了。”边冰一点也不推辞。
  花冲转头看方圆,她没有什么表示。花冲内心叹一口气,只得准备回他的老根
  据地。
  “明早你离开时,”花冲对边冰说,“把门带上就是了。”
  方圆和他一起下楼,走到楼梯口,方圆才猛地想起似地回头大声叮咛:“不要
  动机器哟。”
  “老同学,”边冰一脸微笑,“你小看我了。”
  月末的月亮出得很晚,天上布满星斗,夜游的人们已经归去,只有树丛中酣睡
  的雀鸟,偶尔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