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节
作者:      更新:2022-07-17 17:19      字数:5001
  般柔软的阴毛。花家的屋子是一个四进山体的山洞,与相邻而居的赵家一样,十二
  月的寒风破门而入,吹得满屋瑟瑟。
  大巴山流传甚广的一首民歌是这样唱的:
  爹也穷,妈也穷,
  爹穷盖蓑衣,
  妈穷盖斗篷,
  细娃儿没盖的,
  抱个吹火筒。
  实际上,他们两人的家中,既没蓑衣,也没斗篷。花家的全部家当合在一起,
  只有那个挂在屋梁正中烧水煮饭的鼎罐值得到几个铜钱。赵家稍好一些,卖得起价
  的东西多了一个他爹手上的玉石烟嘴。
  看着姐姐无所谓遮不遮得住的光屁股和阴毛,花天狗胸臆中升腾起要打碎一点
  什么的恶念。
  一九三二年冬月,红四方面军从鄂、豫、皖三省南进到大巴山阳面这边的毛浴
  镇时,花天狗和赵小娃已给贾家坝的阎朝敬当了两年佃客。阎朝敬一生节俭,能置
  三十亩薄地,全凭汗流泱背地苦做,但他对佃客不薄。每至栽秧割谷之前,总要让
  老小四个佃客吃一顿回锅肉。阎朝敬没见着红军,他在红四方面军入川前三个月一
  命归西。
  男当家去了留下女当家,女当家是个寡妇,人很漂亮,但脾气如乡里俗所话说,
  是“又歪又恶,又不吃豆芽脚脚”的角色。冯氏不敢打那两个年轻力壮的大佃客,
  但用又脏又臭“牛都踩不烂”的污言秽语骂小佃客花天狗和赵小娃,那倒是她每日
  必做的功课。
  哼!花天狗心里反抗,只要老子以后得了势,你个母夜叉敢骂给我试试看;
  相比起来,赵小娃要懦弱一些。
  “快莫犟嘴了,”赵小娃说话时不断地用眼角梭巡左右,一副树叶掉下来怕打
  破脑袋的样子,“再怎么讲,她是我们的主人。听说她和山那边的王三春时不时睡
  觉呢。”
  王三春横行大巴山呼啸几百里,上千的人马上千的枪,若论绿林英雄谁个第一,
  真还是非他莫属。
  花天狗不信邪:
  “阎老相活着的时候咋不日弄死她?留下个破鞋给王三春套臭脚。要是我,白
  给我团党我还嫌她裆里那个东西臭。呸!”
  接着到处传开红军要到他们这一带来的消息。
  看见花天狗们窃窃私语两眼发光的放肆模样,冯氏的脾气突然之间仿佛像扎了
  个针眼儿的皮口袋,一下变得蔫不里几的温和了。
  “嘿,”那天她给佃客们炒了回锅肉,破例让他们不是载秧时节喝了两斤蕨牛
  儿酒,“听乡场上吆牛回来的刘三驼背讲,红军是红头发,青面獠牙,专门吃细娃
  儿,特别是吃你们这种半截子幺爸的哟。”
  “为么子专吃我们哟?”赵小娃认真发问,脸上的神情表明他是真信了女当家
  的话。
  “我也晓不得,刘三驼背说,红军打的军旗上有镰子和斧头。啊呀呀,你们晓
  得这是啥意思吗?这明明是说红军是两兄妹起家,哥哥是工人,手拿斧头,妹妹是
  农人,手拿镰子,哥哥专门拿斧头砸妇人的奶子,妹妹专门用镰子割男人的卵子。”
  晚上赵小娃与花天狗挤一铺,赵小娃睡不看,用脚后跟磨蹭着他的佃客朋友问:
  “喂,你给我说一说,红军真的专割男人的卵子么?”
  “放她冯四包谷的寡妇屁,”花天狗不屑地们一把鼻涕揩在身边的石墙上,
  “若是别人讲红军的坏话我信,可是她冯寡妇说的,说齐天顶破地我都不理她。”
  红军说来就来了,花天狗和赵小娃专门跑到贾家场上去看红军,原来红军穿的
  普通人衣服,有长袍,有对襟子马褂,也有灰布军装;戴的帽子更是五花八门,军
  帽倒是有一些,更多的是戴斗笠,缠头帕,若不是肩上神气地背着“汉阳造”和
  “夹板枪”,看起来真的与当地的种田人没有很大的两样。对佃客们问寒问暖,亲
  热得很。红军石匠连的战士在街上的贞节牌坊上打了大半天,“列宁街”几个斗大
  的字儿就出现在巴山的晴空下,新鲜了一街人的眼睛。还有一些大标语也激动人心:
  “参加红军消灭了川棒老二全国穷人永不出银钱!”“参加红军把军阀彻底打倒永
  远过太平日子!”一个最多十七、八岁的男红军,爬上大粮户秦松陵的私家戏楼子,
  操一口湖北安陆地区的口音宣传说:
  “红军是为穷人的,打土豪劣绅,专为穷人撑腰。当了红军有地种,有饭吃,
  发衣服穿。”
  很多人踊跃着报名参军,在秦松陵的院子里跑进跑出,泰家人不但不动气,三
  个姨太太还亲自用煮猪食的大锅熬菊花茶,请原先的泥腿子们喝,好象你不喝,她
  们反而欠了你什么似的,一脸愧疚得稀烂。
  街上风声叠起,一会儿传,老官庙的罗大脑壳被乡苏维埃五花大绑吃了面条
  (吊死)。过一会儿又说,阎大明因为横行乡里、欺压良善,由少共队的人用乱石
  砸在河滩,他的老婆也没跑脱,村里的赤贫光棍们轮流“专她的政”,赤条条地死
  在她家的乌木大床上。
  这真叫变天了哇!
  花天狗叫赵小娃参军,赵小娃不敢,害怕冯氏扣他这年的工钱。花天狗来了气:
  “世道都这个样子了,你还怕个球!她扣了红军发,一样!”
  他硬拉着赵小娃挤到秦家大院的那张长条桌前,在一本毛边纸花名册上画了圈。
  他们大字不识,画的圈里,由坐在长条桌后的那个湖北口音小红军代他们填了名字。
  一年不到,花天狗在反二十九军田颂尧的围剿中,作战勇敢,升为排长,又在
  赤北县的“扩红”中,三天不到,就召兵买马八十余人,根据“召多少人头当多大
  干部”的成例,刚好十七岁,就荣升连长。
  赵小娃比起花天狗差劲,胆子小限制了他的发展,始终是花天狗的通讯员。
  这时,红四方面军的势力很大,辖有川东北十余个县,数百万人口,成立的川
  陕苏维埃政府,是仅次于江西中央苏区的全国第二大红色根据地政权组织。
  但王三春看不起红军的收编,骚扰袭击,把}!!陕红色政府、四方面军总医
  院、兵工厂、合作社,都偷袭着杀了人放了火。共产党中央代表张国焘拍了桌子,
  严令红四方面军所属各后方部队,要剿灭这股与蒋介石的围剿部队遥相呼应的土匪。
  花天狗所在的二十八团一营接到神潭溪的老乡报告,说一股“神匪”当天晚上
  要在白庙子“悟水”。王三春的部队迷信,作战前,有的头目要请端公、道士给部
  下念咒烧香、驱妖降邪,方能刀枪不入。“悟水”是仪式之一,很庄重,择定了吉
  日,轻易不变。
  一营营长是河南入川的老红军,二十四岁,他把三个连长召到面前,与营政委
  一道,给他们部署了战斗方案,然后急行军五十五里,当晚赶到白庙子。
  红军做得人不知鬼不觉,潜入山顶大庙外,把门和窗子围住。从缝隙里看,神
  匪的“悟水”仪式刚开张,石坝上放四张桌子,四张桌子上重一张桌子,桌子上再
  重一把椅子。桌子前面放一个黄桶,黄桶很大,能装二十多挑水。土匪头子是个老
  头,白胡子垂到胸口。他站在椅子上,手里拿把点燃的香,一边舞一边几哩咕噜念
  咒语。桌子前面有两百多个匪徒,跪满一大坝,合手叩头,他们穿的黄领红袍,右
  膀子亮在外边。
  拜完观音,土匪们直身整队,打仗用的竹矛紧握左手,右手拿把蒲扇,肘弯里
  挂个竹篮子,一起高喊:“打不穿,杀不进,观音老母来救命!杀!杀!杀!”连
  喊七七四十九遍。
  趁此良机,营长的驳壳枪“砰”地一声朝天打响,三个连长根据先前的部署,
  各吼一声“打”,红军便潮水一样撞开门向里冲。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本来胜机在握的一场战斗,结果却完全成了两样。王三春
  的另一股四百多人的大部队,恰好此时到白庙子来与这股土匪碰头,红军的优势转
  眼成了劣势,三百个战士腹背受敌,两面被夹。六百多土匪趁着天黑路熟,齐声怪
  叫。要割红军的耳朵做下酒菜。
  三个连长急了,各自派通讯员摸黑到营长的位置,请示作战指示。
  年青的营长一口河南话,脸青面黑嘶吼:
  “红军打不赢土匪?不中!传我的令,各连,守得住要守,守不住也要守!”
  二连来听命令的通讯员恰是赵小娃,天黑心慌,听不懂营长的河南话,回去给
  连长花天狗复述时,“守得住也要守,守不住也要守”,误传为“守得住你就守,
  守不住赶快走”。
  花天狗的二连率先撤出战场,死了十多个战士。
  一连和三连也相继后撒。此次战斗,红军蒙受耻辱,死伤四十余人。
  而一九三四年,正是张国焘亲自领导的“肃反”运动在川陕苏区扩大声势、形
  成飓风、冲荡在红色苏区的党、政、军以及各个领域上空的时候。革命是阵痛,是
  流血,对敌人和蜕化变质分子是正义之剑的切割,对冤枉的自己人则是无法更改的
  悲剧。
  在张国焘的错误指示下,一批党,政,军的高级领导干部被处决,红12师师长
  旷继勋,四方面军参谋主任舒玉章,苏区总经理部主任余笃三,川陕省文化委员会
  主任张逸民等,先后死于红军行刑队的刀下。团级以下干部被杀的有几百人。一般
  战士和地方干部成为冤魂野鬼的上千。
  白庙子战斗后,赵小娃以“通匪”罪名被营长率警卫员绑起来,带走前,他的
  嚎哭使花天狗心碎,此一去,谁都知道即成永别。农民的意气在花天狗心中一窜,
  他一马刀割断绑赵小娃的绳子,向营长大声说:
  “赵小娃没传错,是我自己改了命令!”
  “我操!”营长大骂,“他妈的为啥改我的命令?!”
  “那些弟兄都是我们四川老乡,我们中了埋伏,我舍不得看他们白送死!”
  花天狗被关进设在赤江县的“国家保卫局”,等待枪毙。
  国家保卫局,实际上就是川陕省苏维埃总保卫局。里面有一个独立营的武装力
  量,营长姓牛。除正规建制外,另辖一个小兵连。小兵连都是小娃娃,一般战士十
  三、四岁。班、排长要大一点,也不过十四、五岁。用的都是马刀,没枪。就连独
  立营都有用梭标的。
  保卫局里还有一个妇女队,是专门看守女犯人的。
  犯人中成份复杂,有红军将士,也有真的地主土匪。
  花天狗关在5号监舍,同监的有原保卫局的秘书长,和一个叫“小地主”的二秘
  书,他们是作风问题,与妇女队的女战士睡觉。秘书长一天到晚蹲在土墙角落不吭
  声,而“小地主”不同,知道死期将近,哽咽着不能自己。
  花天狗看不惯男人哭天抹地,骂“小地主”道:
  “管不住自己的鸡巴,该!你以为红军是原先的有钱老爷呀?可以乱困婆娘呀?
  呸!杀你一百次都不会错!”
  “小地主”揩着眼泪说:
  “那你呢,你忠心吧?你赤色吧?还是要杀你……你怎么、不知道伤、心呢……”
  花天狗无言以对,他确实想不通,审他时他向上申诉,宁愿到前线去战死,也
  比让自己人砍脑袋强。但审他的人脸色冷硬,还以冷笑。
  这年的十一月,独立营调去执行任务,就换小兵连看守犯人。一见守监的尽是
  小兵,1号、2号、3号监舍的死刑犯就开始暴动。当时的监狱设在赤江县旧衙门内,
  共有十多个监舍。暴动的犯人打开监牢,出来就跑,外面哨位上两个独立营的战士
  见了,提着两挺手提式便打。犯人冲不出大门,转身就上了房,揭瓦抛物,与守卫
  对抗。
  花天狗没跟着折腾,他脸上冒汗,心里混乱,理不出个头绪。而“小地主”跑
  出去,加入了暴动的队伍。
  上房的有三十多人。保卫局立即摇动“摇把子”电话,调一个连的战士回来包
  围了县衙门。先喊房上的犯人下来,而回答喊话者的是一阵暴雨般的瓦片袭击。
  就在这时,花天狗一下跃上房,先扑住那个铁塔一样的领头人,两个人在房上
  左翻右滚,房上立时阵脚大乱。
  趁此机会,有半个连的战士带着短枪刺刀上了房,抓一个就随手在犯人的脚肚
  子上划一刀,再抹把盐,犯人们痛得嚎陶大哭,一脚踢下去,当晚就弄去枪毙了。
  花天狗因为有立功表现,减罪,释放,回老部队当一般战士。
  他的农民式的狡黠救了他,而不是什么主义。他凭直觉选择了当时的行动。
  一营那个年青的河南营长已在反川军围剿的战斗中牺牲,新营长是本地人,名
  叫杨品荣。
  赵小娃成了花天狗的班长,眼见周围没人,赵小娃向花天狗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