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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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 更新:2022-07-17 17:19 字数:5003
让它飞速地坠落桥底。项链散了,珠子如荷叶上的水珠,在地上滑来滑去。
悦悦说过,这是母亲送给她的吉祥物,从初一算起,现在应该已经戴了八年了。
悦悦笑起来,似乎还笑得格外舒心。
花冲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女人,你们越来越不可思议。
“我们回去,”半天,花冲才想出这么一句话,“好吗?”
悦悦没有回答,但已经迈出了双脚。
到学院正门了,铁门依然紧闭如一头巨兽沉默的大嘴。
翻吧,花冲心想。
他托起悦悦的屁股,帮助她先行逾越。悦悦上去了,但坐在门顶上,却无法换
手转身跳下去,只是惊恐地轻轻叫唤。花冲自己又翻进去,再把她接下来。
这时,他看见了他们中文系的江雨夜象一个夜色中的幽灵,从大门外的水泥路
上飘飘而来,他更为吃惊地是看见老头友好地给她开了门,放那个妖精一样的冰美
人儿走进校门。
这是怎么回事,江雨夜是有什么妖术吗?要不然就是那老头良心大大地坏了,
唉,这是什么世道,相差四十来岁的两个男女,难道相互间也有暧昧?
乱套了,世界手脚颠倒了!
“快两点了,”他对悦悦说,“回去休息。”
“我们女生宿舍早就关大门了。”
“叫嘛。”
“我不敢。那老太婆特别凶,她会把我的名字登记上,告诉化学系。”
“你就不晓得另外说个名字,另外说个系。”
“不行的,这一,两个月我常常晚归,她恐怕早就把我记熟了。”
“那怎么办?”
“找间教室,陪我,好吗?”
花冲一愣;我的先人,今天怕硬是撞到鬼了。
“冷。”他说,“我刚才就觉得有点感冒了。”
“嗨,两个人在一起就不冷。我来抱着你。”
花冲呆了呆,眼前的现实使他想不出别的办法,他只好跟在悦悦身后,慢吞吞
地向教室走。他觉得自己过得简直无聊透了。他时不时叹一口气,在草坪边缘,突
然站住脚,举起拳头就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悦悦一下停住身体,“刷”地转过脸来。
“你不要难过,”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们都忘了今晚的事。如果不是你而换
了另一个男生,我在湖边也会叫他那么亲热我的。人嘛,就是这么回事。”
花冲一下钉在原地,他觉得血液“轰”地一声漫上了他的头顶。
悦悦转身疾速地向女生宿舍方向跑去,十几秒钟过后,就不见了人影。
花冲不知该不该送她。不过说内心话,他已伤心透顶。他在草坪上木桩一样站
了十多分钟,才昏昏沉沉地往回走。经过了那片草坪。
就在此时,广袤的夜海之中的C学院上空。突然腾起一声短促而惊惧的惨叫。
花冲听到了这声惨叫,尽管不太真切,只是一道细若游丝般的声波,但他一下
站住了脚步,刹时间,向悦悦离去的方向飞跑。
但花冲不知道,整个C学院当时也没人知道,刚才那声叫喊,是一个青春遭受
凌辱时发出的最后的抗争,它将在C学院几十年的煌煌建院史册上,涸染上一小团
不可磨灭的血迹。
第二章
那晚的惨叫发自物理系一个女生之口。
八十年代中期,中国人头脑中的信仰早已不再是教科书上固定的一种,而是千
奇百怪,如一个魔术师的百宝箱,一朝打开,便是目不暇接,人活着为什么,为财?
为权?为荣誉?为爱情?为社会?为自我?……答案林林总总,莫衷一是。商品狂
潮也来兴风作浪,呼啸漫卷,触其锋头者,无有不被裹挟而去。贫富差距拉大,失
业人口增多,犯罪率以人们预料之外的速度呈直线上升之势。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C学院的校园中从此开始溅上刑事案件的鲜血,并且直到
两年后江雨夜也会因此而在半月湖畔遭人奸杀而死,也就不是偶然。
事情的来龙去脉如下:
生物系谭姓男生与物理系乔姓女生自由恋爱,如火如荼之际,乔女突然中途变
卦,理由是个性不合,其实更深刻的原因,是乔女另有新欢,新欢最吸引女生之处,
是他的父亲乃市里教委一个干部,据说以后对女生的毕业分配有好处。
女生被怒火万丈的谭姓男生杀死在半月湖畔,当着那个一动不敢动的新欢,女
生身上被捅了五刀。
当天晚上,学院保卫科就请来了市公安局沙坪坝分局侦察此案,然而暂时没有
谭姓男生逃跑的线索。
这件事,对C学院女生的情绪影响尤其很大,历史系的才女袁辉,竟为此事彻
夜不眠,泪洗枕巾。
这个三月的春夜,暖风乍起,把湿润的空气,从遥远的南方送过来,象一支醮
满色彩的画笔,在宣纸上随意涂抹。这春风,让校园明丽起来了,清爽起来了,土
地里慢慢复苏的香气,让人好象对花饮酒,有些醺醺然了。
春风过处,玉兰花开。这白色的精灵,在花园里早早降临。快十一点了吧,天
色已然黑尽,袁辉听听同室女生沉睡的鼾声,起身穿好衣服,轻轻走出房门,她一
个人来到花树下,沉醉于鲜嫩如酥的花瓣的绽放过程。看啦;它们先是紧紧地包裹
着,羞涩的模样令人心颤,接着就轻轻舒展玉妆,一点一点的绽放,如舞女摇荡长
裙。
一时间,一些奇奇怪怪的联想,塞满了袁辉的脑子。
这或许是林黛玉温润娇弱的灵魂?花儿本是开得快也去得快的小精灵,最需要
识花惜花的使者来及时温柔呵护,如果没人赏识,放任它静静地凋谢,就等于被人
们提早宣判了死刑。
这么想着,不觉蜇上了花圃中的小坡,极目远眺,眼光遍览夜色中的整个校园,
袁辉觉得玉兰花太孤单了,伤春借景的哀怨,在心头越发滋长。
恍兮惚兮间,她又向张尚清住的教工单身宿舍走去。
在相当一段时间里,张尚清成了她少女情怀的梦中情人。
可从未言明,因而那独自在心中发酵以至熟烂的痛楚,就象花圃中不知为谁而
开的玉兰花一样,只有自己一人心知肚明。
托尔斯泰说过: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而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在哀辉看来,幸福的家庭都为人所知晓,而不幸的家庭却往往被人忘掉。然而,
她又多么希望自己那不幸的家庭永远被人忘却。
袁辉湖南人,喝湘江水长大,在她的那个城市,她与绝大多数人不同,虽说母
亲是百货公司物价科体体面面的管理人员,外刚内柔,从小对袁辉温暖备至、呵护
有加,但袁辉本人是私生子,生下来就没见过自己的父亲。这个秘密C学院是没人
知道的,连与她往来最为密切的张尚清、页子。花冲和方圆都蒙在鼓中。她要把这
个秘密永远地锁起来,对任何人也不打开这扇窗子,直至带进坟墓。
但越是这样,她的心理上就越是失去平衡,从她有生命的时候起,就缺乏一种
男性的介入。
她很注意自己的形象、气质和风度。她常穿虽不算时髦却很高雅的服装,高跟
鞋,将胸部和臀部尽量引人地挺出来,走路的节奏极其平稳舒缓,以至女生们大都
带着各种心情取笑她。她个头较矮,又长得丰满,天气稍一转暖,便把厚实雪白的
肩背裸露出来。但她绝非张尚清所说的丑女,每次学院里的大型文娱活动,都是她
当主持人,灯光下,略施脂粉,简直可以说是俏丽乖巧!
她与花冲们一个年级,虽学历史,但文深于史,因此,她的朋友大都是中文系
的才子。
她朋友很多,可她是孤独的。他们都把她看得太有水平,而她由于从小极度自
卑,为了保护自己,又用极度的自尊加以包装,自己说话和听别人说话时,都显出
一副宠辱不惊的庄重,男生们与她相处,就如与同性朋友一般,讲话做事大可无所
顾忌,然而太无所顾忌,就缺了异性间的吸引,缺了阳刚与阴柔的谐和,这又有什
么情欲爱恋可言呢?
因此,她讨厌自己的能力!有这么半年来,她不再想主持节目了。但总也推脱
不了。她在院报上发表的诗歌和散文,文笔优美,情感缱绻缠绵,经常得到花冲他
们的一致称赞。她以为会有一、二自己倾慕的男性能听出她文字之外的焦急呼唤,
可是竟没有,一个也没有!他们只是夸她的文章本身,却一毫没有关心借文章的形
式直抒自己胸中隐情的少女。
或许也有人看了出来,却不便道明?
她深刻地知道:自己是女人,她需要在疲惫里将头一偏,惬意地躺在一个男性
坚强的臂弯里,轻松自如地睡上一觉。那天的辩论会,她输给了花冲,可她一点不
伤心,而是满怀兴奋。
在公众场面里,她仿佛与页子最亲近,可她自己才明白,她最倾心的,是校园
西边教工宿舍二楼那个窗口里的张尚清。
尚清兄,你现在在干什么呢?你是否知道有一个并不愚笨但也并不高傲的姑娘,
正在喧嚷初定的暗夜的校园里,默默地注视着你呢?
不当学生而毕业留校当了宣传部干事后,张尚清更忙了。
他生得高大壮实,肩宽腿长,威风凛凛,很具当时呼声最高,的日本演员高仓
健的外部特征。对生活,他总是激情澎湃,朝气蓬勃,再加上处事得体,长于辞令,
因此,在学生中有很多珍贵的朋友,居家在山城的著名诗人及各杂志社的老编,许
多都与他有深浅不一的交道。
还在大学时代,张尚清就以他特有的素质,深刻地影响了他周围的一批人。他
与现在的花冲一样,既是文学社长,又是社刊主编和广播站站长。在他四周,常聚
集了一群志向高远才华出众的大学生。他从不害怕事务性的工作,如刊物的选稿,
文章的校对,他都一人独自承担。他反映敏捷,在教授讲课的间隙,突发灵感,也
会挥笔而就写出一首好诗。而且,每次考试,成绩均属上乘。大学四年。每年必拿
奖学金。
少年时的坎坷把他锻炼得坚强,也使他圆滑。只是他的外表太伟岸,要遮掩那
机灵的圆滑简直是绰绰有余。
张尚清给袁辉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在一个期末考试之前,袁辉在夜晚的半月湖
边经过,即使是如此紧张时刻,半月湖的爱情地带里仍是人影幢幢,接吻和喘息如
咸湿的长江江风,粘乎乎地刮过C学院的上空。就在这种气氛里,袁辉忽然看见了
张尚清,只见他肆无忌惮地在花前月下的情人们面前穿行往来,摇头晃脑,大声武
气地背诵汉朝枚乘的大赋《七发》:
“楚太子有疾,而吴客往问之……”
袁辉一时呆住了,此情此景,如此奇特,如此鲜明,又是如此滑稽,张尚清的
高大坚毅的身影浮现在那些柔软纤弱的影子之上。象巍然挺立的高山与杂乱无章的
残岩土砾交相对比,一下就让袁辉眼眶发潮,芳心狂跳。
男子汉!男子汉!这是真正的男子汉……
他现在并非学生,他已是留校教师,但他以这种独特的方式表示了他对半月湖
中卿卿我我的蔑视,以独特的方式向那些沉缅于黑色情欲的昏昏学子发出了刻苦读
书的的催促。
袁辉那晚彻底失眠,张尚清的形象撞开了她渴望依托的心灵之门。
袁辉对张尚清抱有好感从此伊始,但真的把心交给他,却是在一次诗歌研讨会
后。
研讨会地点在环形花坛,花坛四周是呈几何状分割开的几块草坪,草很厚实细
嫩,经冬不凋,成为学子们聚会说笑的好地方。研讨会的内容是关于诗风。张尚清
辞风凌厉,猛烈地抨击了当代某些青年、尤其是大学生玩弄文字游戏的诗歌,认为
是生活无聊缺乏信仰的表现。他拿出收集来的一首诗,念道:
“电风扇转了一圈又转一圈,纱窗上的一只苍蝇,仔细地盯着它旋转的角度。
我捧着大师们的名字,仔细地分析苍蝇的心理。我觉得它很无聊。”
念完,他把诗稿重重地放在石桌上,放大了声音说:“无聊的不是苍蝇,是创
作主体自己;这样的诗提供给我们的所有价值,就是认识什么样的东西不能叫诗!”
袁辉有点心悸,他怎么会如此坦白尖刻,须知,这首诗是校园里另一位自命不
凡的先锋派诗人写的,他现在就坐在袁辉身边。他与张尚清同系同级不同班,已经
在全国许多家很有权威性的刊物发表了诗作,数量和刊物的知名度,都远远在张尚
清之上,难道张尚清就不怕那家伙下不了台?
接着是中文系一班那个叫钱丰同学首先发言,表示完全赞同张尚清的观点。
“老张说得太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