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节
作者:
一米八 更新:2022-07-17 17:18 字数:4707
这种事情我一时还摸不透彻,也不好立刻给李大个子定性,按照规矩,如果他真的吃了双份饷,就等于哄骗掌柜的,哄骗掌柜的伙计是可以杀头的,这不仅是我们伙里的规矩,也是整个行当的规矩,不然就没办法管住伙计,而且,哄骗掌柜的往往会给伙里酿成大祸。如果我一口咬定李大个子哄骗了我,那我就得按规矩惩处他,我还下不了狠心惩处李大个子,不管怎么说,他是唆使我摸女人奶子的第一人,多多少少也有些对我进行性教育的意义,而且,为此他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屁股被奶奶的板子抽得半个多月没敢接触任何物体。
“尕掌柜,我婆娘老念叨你呢,我还想着哪一天专门到山上请你一回,我婆娘擀的浆水面你是吃过的,今天来了就别走了。”
他那个老婆如果会念叨人,猪都会唱山歌。我认识他老婆,他老婆是张家堡子张石匠的女儿,像个人形的石头,我从来就没有听她说过一句话,对她也没什么深刻印象,要是非让我描述他老婆的模样,我只记得他老婆脸上好像除了一张大嘴再啥也没有了。一个人光吃饭不说话,长那么一张大嘴真是浪费。我本来就不想回狗娃山,奶奶刚走,而且是因为我跟二娘的事情气走的,感情上让我觉得如果在这个时候我跟二娘还滚在一起,就有点太对不住奶奶……刚刚听说奶奶要走的时候我觉得她走了我们就可以更加放肆,更加无所顾忌地在一起,心里暗暗高兴。可是她真的走了,留下的空间却变成了阴影,笼罩在我的心里,也笼罩在我跟二娘之间,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我既然没心情回狗娃山,刚好看看李大个子的窝。李大个子领着我朝村里走,沿途只见荒芜的田畴都已经开垦出来,秋苞谷顶着火红的缨子,苞谷棒子像老年人的嘴咧开来向我们展示金灿灿的黄牙。收割过的土地平平整整,错落地堆积着一捆捆的麦草,一畦畦的白菜、萝卜,用墨绿给秋后疲惫的田野添加了些许生趣。李大个子跟他的伙计打仗不怎么样,种地倒是一帮好手。来到了李大个子家,她的婆娘闻声出来迎接我们,咧了那张足有半拃长的大嘴傻笑着。
李大个子板了脸摆出主人的架势说:“尕掌柜来了看不见?快做饭去,浆水面。”
他老婆像听到出发命令的士兵,原地一个向后转,倏忽之间就无影无踪了,片刻厨房里就传来了擀面、拉风箱和锅碗瓢盆磕碰的声音。李大个子跟我坐到了炕上,点上一锅水烟呼噜噜地吃了起来,那副心满意足的样子看上去活像一个生活安宁富足的老地主,哪里能想得到他竟然是我们伙里的小头目。李大个子吃了一锅烟才猛然想起来,用脏兮兮的袖子在烟袋嘴上抹了一把,又用黑黢黢的大拇指给烟锅子填满烟丝,朝我递了过来:“尕掌柜吃一锅解解乏。”
自从奶奶给我喝过一碗用鸦片熬的茶以后,我对所有往肚子里吸的烟都本能地作呕,我连忙推辞:“我不吃。你吃,你吃。”
李大个子想起我对这种往肚子里吸烟的游戏反感,自己也不抽了,看着我说:“尕掌柜,这几个月见得少,你一下子成大人了。”
我说:“我原来就是大人嘛。”
李大个子嘿嘿嘿地坏笑。我说你笑啥呢。他说:“还说这话呢,那一回我叫你摸奶奶你咋敢摸奶奶的奶奶,可把我害惨了,沟子到现在还是黑的,可能这一辈子也变不白了。”
我说你的沟子从来就没有白过,天生的黑沟子狗熊。他说:“这不对,我过去沟子白着呢,不信你问我婆娘。”
这话头一起,就把现在跟过去连接了起来,我也觉得跟李大个子亲近了许多,我说:“你这从来就没教过我好事情,那一回奶奶美美掴了我个大耳刮子,没把你骟了算奶奶客气。”
李大个子说:“其实你摸错人了,你要是摸二娘的奶奶,保险啥事情没有,二娘的奶奶保险比奶奶的瓷实。对了,听说尕掌柜把二娘收了,我得给二娘送一份礼。”
我的脸红了,尽管我知道在我们伙里没有人会把我跟二娘这件事情当成什么不正当的事情,甚至大家还会认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因为二娘早就发过誓,谁杀了红鼻子给大掌柜报了仇她就是谁的人。再说了,二娘就像一块肥沃的空地,总得有人来种,谁种也是种,空着就是浪费。可是这终究涉及到我生活中最为隐秘的部分,即便是跟我再好的朋友,我也不能够跟他研究我生活的这一领域,我对李大个子说:“算,不说这话,我问你,你们自己种地一年下来够不够吃喝?”
李大个子贼贼地看我,我知道他心里转的啥鬼主意,他是怕我减扣他们的饷银和供给。我不说话,眼睛盯着他,他说:“尕掌柜你是明白人,这话还用我说吗?”
我说就是叫你说呢。他这才吞吞吐吐地说:“吃饭是够了,可是伙计们也不能光吃饭……”
我说:“伙里要是散了,他们连饭都没的吃。这地是谁的?给你说,这地现在都是伙里的,佃户租了财东家的地还知道交租子呢,你们白种白吃还跟我耍花狸猫拿我的饷银呢,我今天不来你们还要瞒我多长时间呢?”
李大个子顿时毛了,脸上谄媚的笑容像是散进沙土中的雨水消失得无影无踪,额头却又像地里清晨的冬瓜冒出了一层水汽,那是冷汗:“尕掌柜、我、我……我真的没细算这个账,其实我就是看着伙计们闲着没啥事情,给他们找个营生,没想到这些种地还都内行得很,种啥成啥,今年每亩地能打个二三百斤麦子,要是再加上秋苞谷,每亩地能有六七百斤的收成。这样吧,今后我们的粮食跟瓜菜自己种,饷银……”
我说:“饷银的事情我不跟你商量,这不是你一家子的事情,还有别的队呢。别的队发你们也发,可是你们要给我交粮呢。”
李大个子可怜巴巴地看着我说:“交多少呢?”
我说:“今年你们才开始种地,今年不交,从明年开始,每人留二百斤麦子,二百斤苞谷,剩下的都交到山上。”
李大个子开始掰手指头算账。我说:“你不用算,每人一年四百斤粮食,还有自己种的菜和饷银,撑死你们。撑不死剩下了你们卖钱呢还是喂猪呢我都不管,可是多一斤也不准留。”
李大个子说:“要是我们收成不好,吃不饱咋办呢?”
我说:“我叫你们交粮就是怕收成不好的时候没粮食,收成不好就不光是你们收成不好,全县全省收成都好不了,那时候粮食就成了缺物,你们没吃的我再给你们补,这就叫存粮防灾,以丰补歉。”
李大个子又开始拍马屁:“尕掌柜看得远,我听尕掌柜的,尕掌柜说交我就交,尕掌柜说交多少我就交多少,我就不信尕掌柜能叫我们饿肚子。尕掌柜走的时候我叫人给尕掌柜背上些细白面,蒸出来的馍馍比女人的奶奶还白还暄,擀出来的面一口咬不断……”让他这一说,我又想回狗娃山了,我想起了二娘的白馍馍,真暄。
李大个子的婆娘开始往炕桌上端碟子摆碗,油泼辣子,蒜瓣,韭菜花,酱油、醋……看到这些我的肚子开始呱呱叫了,很快一碗碗的面条端了出来。浆水面是我们这一带特有的做法,浆水其实就是腌酸菜的酸菜汤,跟腌酸菜不同的是,腌酸菜的目的是吃菜,而做浆水的目的是为了喝汤。把豇豆、白菜、芹菜放到干净坛子里,倒上凉白开,然后在不能太热又不能太凉的温度下让它发酵、变酸,其中芹菜是最不能少的原料,如果没有芹菜,那就不是“浆水”而是酸菜汤了。把面条下好之后,浇上浆水,酸酸的又有芹菜特殊的香味儿,非常好吃。这种吃食的好处是凉热均宜,凉吃爽口提神,热食健胃暖心,做法虽然简单,却只有农家做出来的才好吃,再高档的饭店餐厅也做不出真正意义上的浆水面。所以这种看似简单的吃食要想吃到正宗的,只有家庭妇女才有那个本事做出来。
拌上油泼辣子,剥一瓣大蒜,清爽的浆水汤上铺满了绿莹莹的香菜、葱花,我不知不觉竟然狼吞虎咽了三大碗,吃得满脑门子大汗,仍然意犹未尽,以至于李大个子的婆娘一个劲扯他的衣角,提醒他告诉我适可而止别一次吃伤,下次就再不想吃了。李大个子把他婆娘的行为语言翻译给我听:“尕掌柜,好饭量,够了没有?面多着呢,汤也多着呢,就是别吃伤了。”
我说:“这么长时间没吃上这么可口的饭了,今天真过瘾。”
李大个子的婆娘说:“想吃了我给你做,天天来吃。”
我惊呆了,李大个子的婆娘竟然会说话,而且说得很顺溜。看到我惊讶的表情,李大个子的婆娘脸顿时涨得通红,连忙转身到厨房去了。我发现,这个女人除了嘴大一些,别的部位长得倒也挺周正的。我对李大个子说:“难怪你胖成这个样子了,有人侍候得好嘛。”
李大个子用脏手抹了一把嘴,心满意足地谦虚:“唉,农村婆娘嘛,就会做个粗茶淡饭,再下上两三个崽崽,这一辈子就功德圆满了。”
说话间从外面窜进来两个崽崽,一个七八岁,脑袋上扎着朝天椒,是个女孩儿。一个四五岁,剃了个秃瓢,脖颈子后面留了一撮麻雀尾巴似的气死毛,是个男孩。大的牵着小的,刚刚叫了一声:“爸……”看见了我就打住了,怯生生地踅到厨房去了。李大个子就叫唤:“花花,领上你弟弟出来给尕掌柜的磕头来。”
那个女孩就领上她弟弟出来乖乖地趴在地上给我磕头,这个李大个子脑子真贫乏,怎么把他的女娃子也叫了个花花,这不是跟我那个定了亲的没过门媳妇共享了同一个名字吗?我想起了那个花花,不知道如今她长成什么样了,是好看了还是难看了。两个孩子磕过了头,我拽过那两个孩子审查。俗话说瞎马下出好骡驹,正应在李大个子身上。李大个子像个山药蛋,他老婆像个大河马,这俩孩子却都非常清秀端正,尤其是那个女娃儿,小巧的鼻子、黑溜溜圆丢丢的眼睛、精致嫣红的小嘴,再配上红扑扑的苹果脸,太招人心疼了。那个男娃子豁了两颗门牙,圆溜溜的脑袋像个刮了皮的小土豆,眼珠子咕噜噜转着一看就充满了灵气。我连忙掏出两块大洋给这姐弟俩一人分了一块:“拿上,爷爷头一次见你们,没准备见面礼,叫你妈给你们买些糖吃。”两个孩子倒也不客气,二话没说就接过了银元,女孩儿哧哧笑了起来,看了我说:“你是爷爷咋没胡子?”
李大个子说:“你看你,连个娃娃都哄不过。”对了他的两个娃娃说,“这是尕掌柜,你爹的大头领,你们要叫叔呢。”
两个娃娃就齐齐地叫了我一声:“叔。”然后就跑到厨房里躲了起来。
我对李大个子说:“这两个娃是你生的还是从外头抢来的?”
李大个子知道我的意思,得意洋洋地说:“当然是我种出来的,抢来的娃娃哪里喂得熟。”
我说:“这两个娃娃可比你两口子都出息,倒真应了那句话……”
“瞎马下得好骡驹,对不对?”
我说就是的,李大个子就得意洋洋地笑个不停。
那天晚上我就睡在李大个子家,我睡在炕的里手,中间隔了他的两个娃娃,李大个子两口子睡在炕梢,半夜里听到他两口子哼哼唧唧的折腾,把炕砸得咚咚响,我就骂了一声:“狗日的,有客呢还不老实。”他老婆就一骨碌爬起来跑到柴火间去了,第二天我走的时候他老婆都没有露面,李大个子厚着脸皮嘿嘿笑着给我解释:“婆娘臊了,今天不敢跟你照面了。”
我笑骂道:“你个吃得太好了,日子太舒坦了,夜夜都不放过。”
李大个子嘿嘿笑着说:“我以为尕掌柜睡着了,哪知道你没睡着。”
那个时候农家就这个样儿,有的一家老少三代人还挤一个大炕,公公婆婆儿子媳妇炕头炕梢,好的中间隔个帘子,差一些的连帘子都不隔,各干各的事情,习惯了也就自然了。回山的时候,李大个子派了几个伙计护送我,还真给我扛了两袋子细白面,让我蒸白馍馍吃。
卫师爷是个挺深沉的人,瘦瘦的一张寡皮脸,下颏上长着几根稀稀落落的老鼠须子,倒挂眉毛再配上嘴角边的八字纹,天生一副愁眉苦脸烦恼不断的倒霉相。我看他有五十来岁,他说自己还不到四十岁。我从来没有问过他的身世,他也从来没有主动给我讲过他的过去。从旁人那里我得知他过去是西安城里某个大官的师爷兼家庭教师,不知道怎么就跟人家的大老婆搞上了,本来这事谁也不知道,结果大老婆的肚子大了起来,那个大官算了算,自己整天泡在二老婆跟三老婆的闺房里,大老婆那块地已经荒芜多年,肚子里的种绝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