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节
作者:瞎说呗      更新:2022-07-12 16:18      字数:4729
  频姆派笮ζ鹄矗肴梦颐靼孜医峄槟翘旎崽叫┦裁础?br />
  我倒是从来没想到这一点。
  “嗨!别看得那么严重,”她说,“这事我马上跟我母亲讲一下。还有我俩干吗要为婚礼化妆也要讲一下。化妆不光是歌手、演员和下等社会姑娘的事,出身体面的姑娘也要化妆。瞧瞧宋氏三姐妹。”
  既然花生说要帮我,我就让我结婚的兴奋一点一点地流露出来。
  我告诉她准备摆两桌酒席,一桌放在文家朋友开的一家好饭店里,另一桌放在基督教青年会里,这是当时上海一幢很现代的、很时髦的大楼,至少在1937年是如此。现在这名字听起来不那么好听了,可我告诉你,当时它可是举办宴会的一个好地方。
  我还告诉花生我父亲给我买了些家具做嫁妆,讲那张嵌有扇形雕花图案的梳妆台──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我还告诉她文福家出了四千元钱做聘礼。“瞧他们家出手多大方啊,瞧他们多么看重我啊。”我说着,不免有些吹牛。
  “我希望我将来的婆家至少付四万元。”花生说着,脸上露出了自命不凡的神态。
  她的话好像一记耳光,使我一下子愣住了。我盯着她。
  “你还记得那算命女人说的话吗?”花生说,“我要嫁给一个上海人,比我不要嫁的本地人不知富多少倍。”
  这时我才明白:她这是在告诉我,早在给我提亲前,她已经作出了决定,放弃文福,嫁一个更好的。这样一来她就给我们两人都保全了面子,她失去文福的面子,我从她那儿抢走文福的面子。
  我以为她真是很大方,为我们两个接受既成事实找到了一个借口。所以在我离家前剩下的那段时间里,我们又恢复了亲姐妹般的关系。实际上,从那天起直到我出嫁,我们一直互相称“糖姐”,这是对堂姐的一种非常亲热的称呼。
  但花生对我提起的有关钱的事不是什么坏事,反而使我觉得她是诚心诚意的。
  婚礼前三天,家里挤满了远道而来的亲戚朋友──有老阿婶家的人,有新阿婶家的人,各种各样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形成的堂表亲戚。那么多人闹哄哄的,吵得人午饭后觉也睡不成了。于是花生就到外面散步去了。我开始收拾衣物,把首饰等用软布包起来。
  几天前,我在一次盛大的家宴上收到了许多礼物:我祖母送我一只椭圆形翡翠戒指,我父亲送我一条金项链,两只金手锡分别是老阿婶和新阿婶送的。另外还有些东西,老阿婶趁没人看见的时候送我一副帝王绿耳环,那是我母亲戴过的,我母亲曾说过总有一天要给我的。
  我试戴耳环的时候,想起了我母亲说过的话──关于这副耳环的价值和我的话的价值──忽然花生跑回房间来了,她悄悄跟我说,她有事要告诉我,我们得到暖房去谈。我马上放下手头正在理的东西,跟她出了门。暖房里说悄悄话自然是最好的,免得被别人听见。我们绕过那些破瓶烂罐,然后找到了小时候喝茶用过的桌子和两张靠背已经破损的椅子。
  花生说,她刚才一直坐在新西头的前台阶上,后面就是有屏风的门廊,听得见男亲戚们的说话声。老阿婶把他们从客厅里赶出来了,因为他们一直在抽烟,还有几个人老爱往地毯上吐痰,所以,他们就到门廊里来抽烟吐痰。
  花生说,她听到他们在谈一些无聊的事情:新上任的日本首相啦、工厂爆炸啦、工人罢工啦,然后换了个话题──垃圾、生意等等。
  “有一个舅舅说上海人是怎样拼命想办法通过捡外国垃圾致富的。那些美国佬、英国佬和法国佬老是把公司里剩余的东西,把他们的食品扔出来,因为他们生产得太多了。他们把东西装在木箱里;开箱取货后就把箱子扔了。他们回国的时候,把家具也扔了。
  “舅舅说,用外国垃圾致富容易得很,不需要特别精明。你只要告诉他们,‘给点小费吧,我可以把你的垃圾扔掉──你的旧衣服啦、零碎东西啦、不要用的家具啦。’他们付钱给你后,你就转身把这些东西卖给别人,这样一夜间就能挣进三代人才积蓄得起来的家产。”
  “你干吗跟我说这些?”我问花生。我觉得这些生意经不值得到暖房里当秘密来谈。
  “我还没说完呢,”花生说,“才开了个头,因为后来另一个舅舅又说了做垃圾生意并不比做另外生意来得坏,至少不是那么见不得人。”
  “什么样见不得人的生意呢?”我问。我以为花生要说“帮工太太”之类的事了。这是那些下流的女要饭干的事,她们缠住外国人说:“今晚让我做一回你的帮工太太吧,救救我的命,救救我的命吧。
  但是花生说的是另外的事,“他提到了文家做的生意。他说他们把中国垃圾卖给外国人,特别是美国人和英国人。”
  我一下子喘不过气来,“什么样的垃圾?”
  “他们卖所有的破东西,要么是奇形怪状的,要么是禁止出卖的。”花生说,“破东西他们叫明朝,奇形怪状的他们叫清朝。禁止出卖的东西嘛──他们说既然是禁止的,就没必要藏起来。”
  “什么样禁止出卖的东西呢?”
  “舅舅说文福的父亲到那些遭受水灾、旱灾或蝗灾的乡下小村子里去。他很快就能查出哪些家庭缴不起租,哪些人为了活命不得不把最后一小块土地卖出去。他只要花几个铜子儿,就能把他们那些死去的祖先的画像买到手。真的!我没撒谎。那些人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同自己的亲人的神龛分手了。你想象得到吗?所有这些祖先都是违背他们自己的意愿而被运到美国去的。然后有一天他们醒来,──啊哈──发现自已被挂在西方的墙壁上了,听人们用一种他们听不懂的话在吵架!”花生笑得更厉害了。
  这真是一种可怕的想法。我想象我可怜的母亲的画像,它在哪儿呢?
  “这不可能,”我说,“文家只卖高档货。苗阿姨说过的。”
  “喵喵的丈夫也在那儿。”花生说,“连他都说文家做的是缺德生意。真的,他们赚了不少钱哪,他说。外国佬就是喜欢这些玩艺儿。但这是利用别人的不幸发财。那些不得不出卖画像的人已经够不幸了。但是更惨的不幸还在后头哪:苗阿姨的丈夫说了,文家人死后,想到阴间去,那些卖画人的祖先肯定要站在阎王殿大门口,把他们踢回去。”
  我跳起来,掸掉衣服上的灰尘,“我不信。那些人只是出于妒忌罢了。你知道喵喵的丈夫是什么人,那些人是什么人,是撒谎精。”
  “我只是把我听到的告诉你。你干吗对我这么凶?也许这不是真的。但那有什么关系?这还是一笔好生意嘛。他们没干什么违法的事,这是他们和外国人做的一笔现代生意嘛。”
  “外人不该对我丈夫家的事说东道西,”我说,“我不准你再把这谎话传给别人。”我向她晃晃手指。
  整整一个白天、一个晚上我都在想花生的话。我不断地对自己说,这不是真的。但是我的胃和我作对,使我感到花生说的是实情。我病了。
  当然,我精神紧张还有另外原因,只要想一想我的婚礼,所有的人都要到这儿来,我的父亲、他的有地位的朋友、我的异母兄弟们,还有他们的太太和孩子。我告诉老阿婶我觉得有点难受,她说,“当然啰,你肯定会难受的。你就要离开老家,自己去过日子了。”她把我扶到床上,给我喝一种又热又苦的汤,我觉得我从来不知道她会待我那么好。
  第二天下午我正躺在床上,花生过来看我了。她说她又去门廊那儿,听到了另外一个故事。
  “我再也不想听什么故事了。”我说。
  “这个故事和文家没关系,”她坚持要讲给我听,“和生意一点也没关系。是个好故事。”然后她往前靠了靠,凑到我的耳朵旁悄悄说,“是一个性故事。”
  我一听花生说出“性故事”这几个字,眼睛就睁开了。我们两个都格格地笑起来。我坐起来听她讲。
  我那时还很天真,比大多数中国姑娘还要天真。我不像你,在学校里看有关人体的电影,十六岁就跟人约会,大学一年级就跟野孩子谈恋爱。你和他干过不规矩的事了,对不对?瞧,你至今还不肯承认这一点。你和他在一块的时候,我看你的脸色很不自然。我看你现在还是有点尴尬。你母亲现在可不再那么天真了。当然,在结婚以前,那又是另一回事。
  我当时把性看成一种很神秘的东西,好像是要到中国某个偏远的地方去。有时,它好像是一座寒冷的、黑暗的森林,有时它又像是天上的一座庙,这就是我当时对性的感觉。
  我也知道一些这方面的事──通过花生的闲聊,或者是通过道听途说或是我们两个想象出来的故事。我知道性也是一种禁忌,当然跟卖祖先的画像可不一样。我知道一个男人会碰女人的某个秘密地方,比方说脚。我知道一个女人有时得把所有的衣服都脱光。每个男人都有一样男人的东西──没人告诉我这个词该怎么说,只有小男孩会说,因为我看到我的小堂兄弟们的“鸡鸡”。所以我知道男人的东西大概是这样的:小小的粉红色的一团,很软的肉,像我的脚指头那么小,那么圆。如果一个男人半夜里不想起来用马桶撒尿,就可以问他的太太,是否可以让他的“鸡鸡”插入她的两腿间。
  这就是我听来的有关性的全部知识。我记得我和花生经常笑得眼泪都流出来。啊,这太可怕了,一个男人要在女人身上撒尿,把她当马桶用!你瞧,我是不是太天真了?
  当时我们都觉得很有趣──这种事老阿婶和新阿婶已经经历过了。可就在我结婚前,我开始觉得这事不那么有趣了。我很担心,这种事现在落到我头上来了。我将要变成我丈夫的马桶了!这就是我嫁妆中要买三个马桶的缘故,多下来的一个可以放在床头边。
  所以你可以明白我是那么急切地想听花生的性故事了,尤其是因为再过两天我就要结婚了。
  “这天下午,”花生刚开口,就格格地笑起来了,“有一个舅舅讲了一对新婚夫妻的性故事。”
  “哪一个舅舅?”
  “是大婶婶的堂兄弟,从宁波来的。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了吧。”
  “乌龟舅舅!”我喊出来了。有一次,小功把一只活乌龟放进他的汤里,他就向老阿婶抱怨说这汤没烧透,打那以后,我们就都叫他乌龟舅舅了。叫一个男人为乌龟是很不好的,那就等于说,他的太太当着他的面在偷汉子,但他还一无所知。
  不管怎么说,我们就是这么叫他的。花生把乌龟舅舅在门廊里讲的故事搬给我听。
  “他告诉大家前不久他碰到了一个老同学,”花生说,“这位同学说,‘你还记得小杨,我的表兄吗?’乌龟舅舅说,‘当然记得,三年前在赛马会上见过的,一个瘦瘦的年轻人。他下赌注的那匹老马到不了终点线。他怎么样了?我希望,他不再赌马了吧。’“然后那位同学表情严肃起来了,他说去年小杨娶了一位他家里不喜欢的姑娘做太太。她的家庭不是很体面,大概是属于中产阶层,和日本人做点酱油之类的小生意。不管怎么说,比起杨家可就差得远了。再说,她长得也不是很漂亮。所以肯定是她在肉体和感情两方面把小杨给迷住了,还说服他当着全家人的面说,对不起,爸爸,妈妈,但无论如何,我要娶这姑娘为妻。”
  讲到这儿,花生往我身边靠了靠,“然后乌龟舅舅就和门廊里的人交头接耳,说他知道那个姑娘是怎样勾引小杨的。”她又坐正了。
  “但是大家都哄笑起来,所以我听得不是很清楚,只听到一个字‘鸡奸’,还有‘挤奶手’和‘夜花园手法’。”
  “这些字都是什么意思呢?”我问。
  花生皱了皱眉头,想了一会,“好像是一个姑娘用她的身体变出来的魔法。我想她是从外国人那儿学来的。不管怎么说,小杨的父母亲都反对这门婚事,都威胁他。他们说这姑娘很没教养,太凶、太强了,如果他娶了那姑娘,家里就和他断绝关系。”
  “但这时,小杨已经完全被那姑娘迷住,无法控制自己了。最后家里还是让步了,因为他是独子──他们怎么办呢?于是小杨就和那姑娘结婚了,和他父母亲住一起。这事一时好像风平浪静了。姑娘和公婆的争吵也越来越少了,小杨也越来越爱这姑娘了,尽管她已经是他的太太了。”
  花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坐起来,呼出一口气,大笑起来,好像讲的是她自己的故事,有一个大团圆的结局。但是突然,她大吸了一口气,“你猜猜看,后来怎么样了?”
  我摇摇头,往前靠了靠。
  “小杨和那个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