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节
作者:管他三七二十一      更新:2022-07-08 12:31      字数:4780
  太后是位戏痴,隐约听到她二人动静已是有些不满,因接话笑呵呵道:“正是这个理,都安静些看戏吧。”
  她一发话,登时临近听到的人都闭了嘴。
  静默中,元春只觉谢鲤的目光如有实质般划过自己侧脸,不觉气闷,告了声罪起身出去了。
  碧玺与抱琴跟着元春。
  抱琴一边伺候着元春更衣,一边轻声慢语把从小高那儿得到的消息说了,“说是前头御春园狩猎,靖亲王世子独个儿杀了一头熊。皇上很是高兴,赏了一柄玉如意,说靖亲王世子像他……”
  元春问道:“殿下呢?”
  抱琴低了头,“殿下没有下场。皇上的意思,殿下毕竟身份贵重……”
  元春捏着湿帕子呆了一呆,又问道:“家里二奶奶没递牌子?”
  抱琴道:“没,奴婢昨儿特意上宫门处问了,家里一直没来人。”
  主仆三人便往畅音阁走,临近了,只听到有人气势如虹得唱着,‘你道他兵多将广,人强马壮。’大丈夫敢勇当先,一人拼命万夫难当。‘你道是隔着江起战场,急难亲傍;’我着那厮鞠躬、鞠躬送我到船上。”
  元春听着慢慢住了脚。
  碧玺觑她面色,笑道:“这是《单刀会》里的词,这段该是唱的美髯公关云长。娘娘您向来喜欢这一段,快些进去看不过瘾些?”
  元春恍若未闻,轻声问道:“月侧妃可是来了?”
  “哪位月侧妃?”碧玺犹自疑惑。
  “靖亲王府上的那位。”
  碧玺摸不着头脑,抱琴想了想道:“应是来了的。靖亲王妃如今病重,府上女眷当以月侧妃和世子妃为首。只是今日众王妃能来的都来了,这月侧妃怕是坐的靠后了,您没瞧见?”
  正说着话,本该跟着皇太孙的小高远远小跑着到了跟前,一个千儿打下去,白着脸道:“殿下让请您过去。”
  “可是出了什么事?”元春心头一跳。
  小高喘着气道:“倒没出什么事……”他引着元春往前走,“只是,怕是殿下这会儿心里不自在呢。”他犹豫着住了嘴。
  “什么事儿你好好说给娘娘听,说一半藏一半——娘娘好性儿,我可是不修善的。”抱琴伸手去提小高耳朵。
  小高“嗳哟”了两声,把前因后果说了,“先头有人私底下嚼舌根,说这次平定北疆,七爷怕是圣心默定的人选了——这话偏叫殿下听着了。方才狩猎请了白马寺挺有名的个道士来超生,这道士也是个不怕犯忌讳的,说是看到七王爷头上有白气萦绕,‘王’上加‘白’乃是个至尊贵的‘皇’字……”
  碧玺与抱琴都吃了一惊,道:“这道士怎的如此大胆,不要命了吗?”
  “正是这话,七王爷当场拔刀要杀这道士,说是这道士陷他于不义……文绉绉的话奴才这草料也不懂,总之最后皇太孙把七王爷给劝下来了,那道士挨了十板子送回白马寺去了。奴才瞧着吧,殿下心里肯定不自在了……这不,要奴才请您过去呢。”小高殷勤得虚扶着元春的胳膊上着台阶。
  人工湖里搭了一处阁子,上悬匾额“天枢”。
  小高并碧玺、抱琴三人守在外面,元春独自走了进去。
  皇太孙正低头挽着衣袖,一旁伺候的两个小太监,一个捧着铜盆,一个举着帕子。
  见元春进来,皇太孙抬头一笑,眼睛亮了。他挥挥手,小太监们知机退下。
  元春走到皇太孙身前,轻轻为他将袖口的褶皱抚平,低声笑道:“幸亏小高来的时候,我正在畅音阁门外;若是陪在太后身边,被人听到不知要怎么笑咱俩呢。”
  皇太孙看着她停在自己袖口的细白手指,呆了一呆笑道:“你也怕人笑么?”又问,“戏可好看?不累么?”
  元春揪着袖口,慢慢靠到他胸前,柔声道:“我有什么累的。戏台上放嗓子翻跟头的才累呢。我不过跟着娘娘们吃茶说笑罢了……”
  两人亲密的举动这数月来日日都做,有些动作都成了习惯。
  元春靠过来,皇太孙下意识地便圈住她腰肢——双臂环上了,他才觉出自己的肩膀挺得有多僵硬。怀中人一团香软,温言细语好不和煦,皇太孙叹了口气,索性闭上眼睛,听元春絮絮说下去。
  “……如此,你可安心了?”元春把脸埋在他胸前,轻轻蹭着,“太后老佛爷是最慈爱的,余下的瞧在你面上,待我也要亲厚几分。我只管玩乐就是了。”
  皇太孙低低“嗯”了一声。
  元春仰起脸,有些羞涩得笑道:“我倒是想一直呆在这儿不回畅音阁去了,只是你……”
  皇太孙摸摸她发顶,掏出怀表看了看,叹气道:“只是我得去皇玛法跟前了。本就借着更衣出来的,待得久了怕要让皇玛法担心。”他将元春用力抱了一抱,便放开了。
  那边皇太孙匆匆离去,这边贾元春却立在游廊曲桥上好一会儿没作声,方才片刻相聚,太孙却叹了好几回气——他心中的烦难也只有两人独处时才能窥得一二分。
  这次回畅音阁,正撞上一人从里面出来,那人低着头只顾走路,险些撞在元春身上。
  碧玺忙上前隔开,口中道:“您是哪个府上的,在宫里这么横冲直撞可不行——这位是皇太孙侧妃。”
  “我、我是靖亲王府上的。”那人一把缠绵的好嗓子,恍如熏人欲醉的牡丹香,她侧身让出路来,浅浅一福。
  元春回了半礼,她看着那女子水蓝色的衣裳,上面银线织就的海棠花菲菲袅袅;那银线与阳光交相辉映,幻化出一朵朵崇光婉转的海棠花。那海棠花像小冯氏赠给皇太孙的帕子上所绣,像很久很久以前东宫旧人赠给她的帕子上所绣,又像靖亲王曾经深情凝视过的画卷模样……
  元春不开口,那人便不好有动静。
  静默有点久,气氛有些怪异起来。
  良久,元春开口了,她的声音有一点喑哑,“月侧妃请吧。”
  那女子微感诧异,却也没有多话,又是轻浅一福,从她身边走过,只带起一阵冷香风。
  元春回身,视线追着月侧妃窈窕的身影,越望越远。
  碧玺瞧着奇怪,因问道:“娘娘,您认识她呀?”
  元春回神,自失一笑,“不曾见过,只是眼熟。”说着入内,陪在太后身边,直到席终人散,已是晚霞满天。
  回到小金殿,廖姑姑早上前来,急道:“娘娘,荣国府的二奶奶来了,已是等了大半晌了。”
  元春闻言,不觉精神一振,便看到王熙凤跟在廖姑姑后面也迎出来了,她看到对方脸上志得意满的笑容,一颗心安定下来。
  两人入内,王熙凤行了礼,笑道:“民妇唐突了,一得了信儿就赶着来,竟没请示娘娘。”
  元春笑道:“是我要你有了消息即刻入宫的,嫂子又有何唐突?可是人找到了?”
  熙凤含笑点头,“托赖娘娘福运,那侍女找到了。”
  ☆、第50章
  书房;元春捧了一盏碧螺春清茶姗姗而入。
  皇太孙并不回身;将手中狼毫刷洗干净;提起挂上笔架;口中淡淡道:“你今天脚步声倒是轻巧。”
  元春走到他身边,歪脸望他,笑道:“怕你心绪不佳呀。”
  皇太孙带笑看她一眼,“你又知道啦?”说着伸手接了茶盏,踱步到窗前,微微叹了口气;回首见元春还立在书桌前望着他;便伸手示意她过来。
  两人依偎在窗前,半身的影子落于窗外,在月光下缠绵。
  “还在为那个道士的胡话烦心吗?”
  “那张道士只是个小角色,没有他也会有王道士、李道士。”
  “那……”
  “那张道士的主子才是厉害角色。你想想,这么一句话,把孤和七叔都裹了进去。如今一动不如一静,皇玛法都看在眼里呢。”
  “既是对你和七王爷都不利,那皇上想来该会知道背后指使的另有其人了吧。”
  “也保不准皇玛法会反着想。”
  “……你的意思是说,那人知道皇上年老多思,要引其疑惑你或者七王爷是故意以身犯险好陷害别人?”
  “是啊,这正是背后那人的高明之处。如今孤就无法知晓,究竟是七叔自己做了这场戏要让孤与三叔起嫌隙,还是三叔安排了这一局要孤对七叔起戒备之心……孤身在其中尚且不能明断,更何况是皇玛法?”
  “这人是太熟知人心了。”元春默默想着,莞尔一笑,“尤其是你们这些站在权力巅峰的贵胄之心,总是疑心太多。”
  皇太孙也随着她笑了一笑,“好好同你说话,最后总要被你拿来取笑。”
  元春站开两步,负手在背后,仰脸冲他笑道:“臣妾怎么敢取笑殿下呢?”
  皇太孙端着茶盏,垂眸笑看她闹,也不作声,只跟着她往前走了两步,作势要牵她的手。
  元春笑着避开,逃到窗前,站直了身子,瞅着皇太孙笑道:“我有一份大礼要送给你,你要不要?”
  在元春背后,硕大晶莹的月亮斜挂上了西天角,从窗外石榴树的枝叶中看去,象一盏明亮的羊角灯笼。她年轻鲜嫩的面容,被月光覆上了一层温柔光泽,让那有着些许淘气的笑容多了一丝蛊惑意味。
  皇太孙注视着她,耳尖慢慢红了。
  他的眼睛里仿佛含着水,潋滟生光。
  “哦?什么大礼?”皇太孙低声问道,视线却已经不受控制得往元春嫣红的唇瓣盯去。
  ***
  女孩柔亮的黑发,像上好的缎子,握在手中,凉凉的。
  元春伏在皇太孙身上,脸颊上的绯红还未完全褪去,她有些哀怨地小声道:“我是真的有份大礼要送……”
  皇太孙咳笑起来,他的声音还有着餍足后的慵懒,“还要送?”
  元春羞恼起来,伸手拧在太孙精壮的手臂上。
  皇太孙不以为意,摸摸她沁凉的发顶,柔声道:“好啦好啦,孤知道了——你说……”
  元春歪过头去,将耳朵贴在他胸口,听着那一下一下稳定有力的心跳声;眼前望着月光就像细流一样流淌下来,流过她摊开的手心,在指尖萦绕着莹莹的光。
  “今天,我娘家嫂子来了。之前我托她帮我找个人……”
  皇太孙眯着眼睛带笑听着。
  “……是靖亲王府上的一个侍女,名唤琼华。”
  太孙的笑容收敛了,还依旧沉默得听着,宽厚的手掌有一下没一下得抚摸着元春发顶。
  “她……是靖亲王世子的生母。”
  抚摸着她发顶的那只手悬停在了半空中。
  元春闭上了眼睛。她想,也许一切就在这里结束了;他定然要问我是怎么知道这样隐秘之事的,那我就把一切告诉他……然后,然后一切就会结束了。可是在她内心深处,有一种让她自己也不明白的信心,理智告诉她说出来一切就结束了,情感上她又盲目地相信着太孙会接受这一切。
  只是过了几个瞬息,对于元春却像是在生死之间走了遍轮回。
  那只手轻轻落了下,温和地摩挲着她的发顶。
  “孤知道了。”皇太孙这样讲,声线稳定,“后面的事由孤来接手。”
  泪水从元春紧闭的眼皮底下流了出来。
  皇太孙抱着元春坐起身来,用被子将她裹成一只粽子,凑到她眼前,与她鼻尖相对,笑道:“怎么哭了?呀呀呀,不哭了……”
  元春越发哭得止不住。
  皇太孙索性将她揽在怀里,放在腿上轻轻摇晃着,好声好气哄着。他的声音轻快,黑色的眸子却显得有些暗沉:他是多么希望怀中的女孩永远不用碰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啊。
  “如果有来世,你想做什么?”太孙想要转移元春的注意力,她哭得实在是太厉害了。
  “呃?”元春哭着打了个嗝,喘息了几下才反应过来,她缩到太孙怀里,抽噎着道:“我还要做……你的人。”
  太孙不禁笑了,“唔,唔……”他有一会儿说不出话来,“想生活在什么地方呢?还要生于荣国府这样的钟鸣鼎食之家吗?”
  元春吸着鼻子,仔细想了一想,摇摇头,更深得贴到太孙怀中,“不知道。”
  “不知道?”太孙下意识地问了一句,一手揽着元春,侧身给她擦泪。
  “你呢?”元春仰起脸来,流过泪的眼睛分外明澈。
  太孙望着她的眼睛,一时有些晃神,“孤?”
  “还要做皇太孙么?那我也还要做贾元春。”
  “唔,唔……”太孙望着她,极近的距离,他又有一会儿说不出话来,然后他笑了,极尽温柔,“还是不要了……”他重又抱住元春,“孤不做皇太孙,你也不做荣国府大小姐——你去做个,嗯,做个采莲女吧。”
  “采莲女?”这真是离两人生活太遥远的一种人。
  “是啊,江南水乡,鱼戏莲间,无忧无虑……”皇太孙凝视着怀中人,他曼声吟哦,“江南风景秀,最忆在碧莲。娥娜似仙子,清风送香远 。”
  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