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节
作者:管他三七二十一      更新:2022-07-08 12:31      字数:4755
  安玥郡主缓缓睁开眼睛,她看了贾元春一眼,放开了握着她的手,然后……
  ——她猛地拽下了车帘!
  刺目的阳光透过松叶间的缝隙漏了下来,有一缕没经阻挡直直射·入贾元春眼睛里来。
  眼前是一片让人眩晕的金黄,贾元春端坐在车中,不避不让,迎上世子孙的视线,尽管逆着光看不清他的容貌也绝不低头!纵然是外男,纵然是瓜田李下——然而,此时此刻,这场祸事,不是她低头就能够避开的!
  所以,绝对不能低头!
  穆如琦不妨轿中还有另外一名不相识的少女,登时涨红了脸别过头去,低声道:“不知有外客在,在下唐……唐……突了。”大约是窘迫,又或者有点说不清的紧张,他竟然磕巴起来。
  安玥郡主大笑起来,笑到打跌,伏在车中软座上,一滴晶莹的泪伴着笑声从她眼角飞出。
  “如琦,你现下知道有外客在了,还不快走远些?”安玥郡主嗔怪着她侄子。
  穆如琦越发红了脸,“是……是……”他打马飞驰而去,只觉得方才喝下去的酒晕上头来,让人陶陶然晕晕然不知所以然。
  他向来是有这个习惯的,饮酒之后喜欢来万松林骑马绕一圈,发发酒劲,不用喝醒酒汤也就好了。今日却觉得骑马并不能解酒了……素色的车帘骤然落下,阳光洒在那女孩脸上,她昂头,直直得望向他,目光所到之处仿佛能激起一场翻天覆地的海啸!
  她是谁?她是谁?
  这个问题像一枚种子落在穆如琦心间,在此后经久的岁月里生根发芽,长成一株参天大树——却不敢为人所知,沦为他这一生最压抑、最深处的秘密。
  然而此刻,不管是设局的安玥郡主,还是入瓮的贾元春,都对这一无所知。
  贾元春听着马蹄声渐渐远去,知道危险暂时过去了,轻轻长舒一口气,这才发觉已经汗湿里衣。
  “无怪乎皇上会亲自选定你为女史,又将你指派给皇太孙。”安玥郡主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日前母亲入宫觐见太后娘娘,正遇上太后娘娘与皇上争执。太后娘娘向来不问朝政,皇上有素来孝字当先,两位圣人会争执起来,可当真是百年不遇的。为的却是一个你。”
  贾元春静静听着。
  “皇上要将你指派到皇太孙身边做女史。”安玥郡主嗤笑一声,“这算是什么?侍女?姬妾?还是未来的皇太孙正妃?太后娘娘说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皇上则说……他定下这么条规矩,从今以后就有了!听听……”她细细得看着贾元春,“我就想见见你,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方才见了倒也不觉如何,论美貌石家姑娘不输于你,论才情冯妹妹比你好,便是论贤德——你也比不上谢姑娘,倒真不知道皇上看中了你哪一点……当然你也不算坏的,配我那个大侄子也算配得上。便是我当真让你失了清白,嫁给了我大侄子——也不算害了你。东平郡王这样的家世,我大侄子那样的人品,难道还是占了你的便宜?”
  安玥郡主这是在认真的说,她就是这么认为的,毁了你的清白又如何,让你一个五品官的女儿嫁给郡王府的世子孙还是便宜了你呢!
  贾元春不打算与之争辩,她们的道理不是同一国的,讲不通倒不如省些口舌。
  安玥郡主自失一笑,凝视着贾元春,露出几分深思,“但是方才我虽然打消了毁你清白的心思,却到底心中不忿,故而扯落车帘,你不避不让、不惊不慌倒让我有几分佩服。所谓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制利害;可以待敌。女儿家里能做到的,你算一个。”
  ☆、第16章与君初逢如故人归
  安玥郡主对贾元春下了这样一语评价,便往后仰去将肩背靠在车架上,闭上了双眼,似乎有些疲倦了,又或者是那让她对贾元春热切到异于寻常的的动机已经消失了。
  轿子在万松林中不紧不慢得前行,风与阳光裹着草木清香从被扯落了车帘的窗口灌入。
  贾元春抚摸着袖子里的玉簪,簪子上的凉意透过手指沁入心底,让她发胀的身心都渐渐冷静下来。
  “郡主,揽月阁当真有我能穿的裙子吗?”
  安玥郡主听她换回了“郡主”的称呼,微微一笑,仍是闭着眼睛,淡淡道:“一个郡主怎么会住在二门口的阁子里呢?前面的阁子,的确叫揽月阁,也的确有你能穿的裙子——只不过不是我住的地方罢了。”
  这揽月阁,并非安玥郡主起居之所,却是最为她钟爱之处。因为,这阁子本就是为了她痴慕的人而建的。
  自从她痴慕于皇太孙,听闻东宫有阁子,却不知何为阁子;又听闻他素喜竹楼,可听急雨声如瀑布,密雪声比碎玉;便勒令工匠破开如椽的大竹为屋瓦,于三月内建成了这阁子,初名为“听雪楼”,与东宫的“霰雪阁”相呼应,后郡王亲自更名为“揽月阁”。建成当日安玥郡主便迫不及待得入住观赏,却到底无法请心底的那人来观赏。
  贾元春跟在安玥郡主身后,轻轻踩着竹制的台阶上了揽月阁的二楼。
  二楼当中置了一架汉白玉座的玻璃屏风,东向窗下摆了一张竹绿色的软榻,榻上此刻正朝内侧卧着一名丫鬟。她穿了一身海棠红夏衫,手搭在腰间,松松地握着一把团扇,袖口翻开露出一节羊脂玉似的手臂,乃是夏日午间困乏睡着了。
  连安玥郡主一行人的脚步声都没能惊醒她。
  安玥郡主轻轻走上前去,探着脖子瞄了那丫鬟的睡容一眼,咬着银牙拔下头上细长的金簪来,狠狠一下戳在那丫鬟裸·露着的手臂上。
  那丫鬟睡梦中惊叫一声,捂着手臂跳起身来,一睁眼就看到安玥郡主倒拎着金簪立在她眼前,那金簪尾端还沾着血珠子,忙将叫声压了回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告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求郡主开恩……求郡主开恩……”
  “你叫什么?”
  “……奴婢……奴婢贱名绿翘。”
  “绿翘?雅得很嘛。”安玥郡主将那金簪随手抛落在地,“揽月阁是什么规矩,嬷嬷没教给你吗?”
  “教过的,教过的……是奴婢错了,打扫了一上午累了,想着躺一会……”
  “那是你能躺的地方吗?”安玥郡主冷笑。
  绿翘瑟缩成一团,只是不住得磕头求饶。
  贾元春暗自叹了口气,开口道:“郡主宽仁,且让我先换了裙子可好……这湿裙子实在是……”她露出个歉意窘迫的笑容。
  安玥郡主回身,盯着她看了一眼,嗤笑一声,“你倒是个烂好心的。”
  贾元春也不否认。
  “你且起来服侍贾大姑娘换了衣裙。”安玥郡主一时觉得意兴阑珊,看了贾元春污了的裙子一眼,歪着头思索道:“我记得,好像这里还放着件旧裙子,倒与你这个差不多样子……”她身边的侍女与绿翘乃是素日交好的,忙接话道:“郡主记得真切,前儿刚刚晒洗过了的……奴婢这就去找出来给主子您换上?”
  “行吧。”左右无事,安玥郡主答应着去了屏风另一侧,由侍女服侍着也换了一套衣裙,刚换好就听到楼下有响动,一个丫鬟急跑上来,气喘吁吁道:“郡王请郡主速去书房,宫里……宫里来消息了。”
  “什么?”安玥郡主捡在手中的珍珠耳坠登时掉在地上,她不顾裙子的束腰还未收紧,拎起裙摆就冲了出去……侍女们忙都跟在后面,一窝蜂得涌了出去。
  偌大的揽月阁,登时只剩了贾元春与绿翘二人。
  绿翘方才挨了那一簪子,胳膊上的血珠子一直往外冒,抖抖索索得半天才帮贾元春将湿裙子脱下来。
  贾元春听到安玥郡主去了,暗自思索着这宫里究竟传出了什么消息,却也理不出头绪。她叹了口气,并不看绿翘,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瞧,口中平静道:“你且将伤口包扎下。”
  绿翘迟疑。
  贾元春转身看着她,将一方丝帕递了过去,这帕子上没有绣花没有刺字,普普通通一方素色丝帕,落在谁那里都没有关系。
  绿翘颤抖着手接过帕子,垂头包扎在伤口处,泪水啪嗒啪嗒得掉在帕子上。
  “你觉得委屈?”贾元春动手拆着她头顶那个繁复的发髻,顶了半天又累又僵硬。
  “奴婢……奴婢不敢。”
  “不敢?那就还是觉得委屈了。”贾元春握着犀角梳,轻轻将两边的头发理顺,她的头发太过厚密,后面的发自己打理起来胳膊都要酸了,因将梳子递给绿翘,她的声音冷静中有些无情,“你不该觉得委屈。”
  绿翘乖顺得为她梳着头发,强忍着眼中泪水。
  “你是负责揽月阁的丫鬟,看守打扫此阁是你的职责。你打扫中途歇息到主子躺的软榻上,连郡主与我上来都不曾察觉。偷奸耍滑、玩忽职守之辈难道不该受到惩戒吗?交代给你的事情做不好,又为什么还要付给你月银呢?你若觉得委屈,不如我替你转告郡主,请她将你打发出去换不委屈的来?”
  绿翘吓得又跪下来,连声道:“别打发奴婢出去……奴婢就是死了,也不出这个门的……”
  “这倒奇了。”贾元春伸手托起她的下巴,注视着她脸上的泪水,“你既然不想出去,又为何哭哭啼啼做这委屈模样?”
  绿翘一噎,忙擦干泪水,直直得望着前方愣了片刻,伏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绿翘多谢姑娘提点。”
  “我提点你什么了?”贾元春收回手,仿佛什么都没有说过一样转身对着镜面,吩咐道:“继续为我梳发。”
  片刻后,贾元春一头浓密的黑发已经打理得又顺又滑。绿翘又服侍着她将月华裙穿上。
  “姑娘想梳个什么头?”绿翘举着梳子,望着镜中的贾元春问道。
  天气炎热,心情也不算好,贾元春淡淡道:“随意吧,越简单越好。”
  话音刚落,就听到楼下竹门“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接着是两人一前一后上楼的声音——脚步沉重,不似女子。
  一个小厮模样的声音道:“您且去上面软榻略躺躺,奴才这就去端醒酒汤来。”
  “嗯。”这一声低低的,略有些模糊,却说话的却分明是个男子。
  贾元春与绿翘对视一眼,相顾惊疑。
  就听得一人噔噔噔下楼推门出去了,另一人慢悠悠一步一步登上二楼来。
  贾元春豁然起身,那男子已是走到屏风另一侧,正要绕过来往软榻而去。透过玻璃屏风汉白玉底座之间的缝隙,贾元春正看见那男子脚蹬一双青缎凉里皂靴,不由得心中一动,永沥年轻时也是爱穿这样的靴子……只是,她定定神,朗声道:“外面是哪位爷?内有女眷,不便相见,请您略让让,待我主仆二人出去。”
  那人低低“咦”了一声,身形隔着屏风微微一顿,却是已经停下了步子。
  贾元春略觉安心,舒了口气,示意绿翘当先往外走,她自己走在后面,倒也顾不上头发,只胡乱扎了两股,那珠花斜斜得插在鬓边;不妨楼外忽然有妇人笑声传来。
  “一直听说亲家府上这揽月阁是个妙处,前几次来得匆忙都没能见识一番,这次倒是来着了……还是得托靖安侯夫人的金面啊!”
  “哪里哪里,韩夫人这话可是羞煞我喽……是我托您的福才是……”这个声音元春认得,乃是靖安侯夫人,她舅姥娘的。
  “依我说,咱们都得谢郡王夫人才是……得谢谢我婆婆养出了郡主那么伶俐的女儿,建出了这样精致的阁子,才有咱们今日来观赏的乐事……”这说话的该是东平郡王府上的世子妃郎氏。
  一行人说笑着,三两句间已是推门而入,拾级而上了。
  出路被堵!
  这揽月阁取一个“雅”字,一屏风,一软榻,一象棋,一古琴,另有衣箱一口、妆台一处,便是所有,绝无藏身之处。
  喝醉了的外男被引到二门内的阁子里歇息,引人来的小厮借口离去,紧接着就是众妇人相偕而至……
  难道又是针对她设下的局吗?
  不,这不是冲着她来的……而是冲着安玥郡主而去的!
  若不是她被污了裙子,最可能在这里的人是谁?如果不是“宫中有消息”,那么安玥郡主此刻是不是还在这里?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安玥郡主为她设了局,想不到安玥郡主本身亦在别人局中。
  不是对着她来的,那就能躲得过!
  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看着众妇人就要走上来了。
  贾元春情急之下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一把将那男子扯在身前,又将绿翘挡在面向众妇人的一侧,她自己则走在那男子身后,让他挡住她的身形面容。
  “往外走!”她戳着那男子的后腰。
  男子被她指头戳到,身子一僵,又迅速恢复下来,忍住想要回头看的冲动,把玩着手中的檀木扇子,飘飘逸逸地往下走。绿翘垂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