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作者:管他三七二十一      更新:2022-07-08 12:31      字数:4727
  太后已是捶床大怒,顺手扯过一条束在大迎枕上的黄丝绦带扔给珍妃:“去,给贾元春拿去,就说我的话,她的事我都知道了!”这是要赐死之意了。
  珍妃忙道:“老佛爷!您别生气,姐姐她不是——她是……您听我说——”
  “去,这事我说了算!”太后朝珍妃断喝一声,又吩咐纯嫔,“你退下!”
  偌大的慈安宫大殿里便只剩了太后与珍妃二人,夜风卷雪扑打在长窗上,“呜呜”得让人心生惧意,殿角的铜香炉里燃着白檀香,那甜香丝丝缕缕得钻入珍妃鼻中,让她觉得腻味粘稠——就跟面对太后时的感觉一样。
  “珍儿,”太后念着她的闺名,拉着她坐在塌边。
  前番当着众人珍妃不敢与太后同坐,此刻只有两人她却是不敢不坐,她顺着太后的力道与之并排坐着,只上身前倾仿佛随时要站起来一样。
  “珍儿啊,”太后保养得宜的手拉着珍妃的手,凝视着她眉眼,恳切道:“这后宫之中,虽然皇后是哀家的内侄女,你却是哀家最看重的。”
  太后的手明明是暖的,珍妃却觉得一股寒气从那里传来,直抵心窝,却还要在面上堆出一个笑来。
  “总有五年多了吧……”太后眯起眼睛,似乎是在回忆,“当初在王府里,你跟贾元春都有了身孕——前后没错开半个月。其实在皇家宗室,有庶长子也是稀松平常的事。只是那会皇后——哦,宁欣,她那会正与永沥生分了,又见永沥独宠你们二人,生怕你们生下孩子便越发没了她的位置……你不知怎么听到了风声,大厨房送去的饭菜是一样不肯动了,小厨房里的人你也信不过——毕竟你那会才入府,根基哪有宁欣深呢,府里的下人都在她手里捏着呢……你怕了,不敢吃东西,不敢点香,不敢走动,饶是这样还是防不住,终于有次在自己房门外摔了一跤……”
  随着太后的讲述,珍妃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惶惑不安、度日如年的时期,面色渐渐变得雪白,那假笑却还挂在脸上。
  “……你跌了那一跤,哭求到我面前来,把你知道的都说了——你可真是大胆,要害你的人可是我的内侄女,我又怎么会不帮自己人而帮你呢?”太后微微一笑,仿佛是对自己那时的贤良很赞许,“只是你们肚子里的到底是永沥的骨血,我也是要顾念一二的。我给你药,让你选……你可真狠,前一刻与那贾元春贴着脸儿亲亲密密叫着姐姐,转过身就把药下在了汤里……我哪里会把真的药给你呢?还是回头我吩咐下人去做的……”
  珍妃捂着脸低声抽泣起来,“老佛爷,老佛爷,您别说了……您让嫔妾忘了吧,啊,忘了吧……”
  “忘?!”太后冷笑,用力掰开她挡着脸的手,像是在欣赏她面上的泪水,“好。”她轻轻将那黄丝绦带放在珍妃手中,又握着她的十指慢慢合拢了,唇角上挑,眼神却森冷,“你将这桩事情办妥了,咱们就把那件事情给忘了。”
  “老佛爷,您发发慈悲,贾妃如今已是病中残躯,嫔妾便是不去她也熬不了多久了……”珍妃说着便要跪下去。
  “等她熬?”太后冷眼看着珍妃跪到冷硬的地砖上,“哀家等不起。贾元春已经知道她当初是怎么流产的了。”
  珍妃惊得双膝一软几乎歪在地上,回想方才去凤藻宫见贾妃的情形,明明一切如常——难道她心思竟如此深沉,面上纹丝不露?
  太后眉头一皱,有些看不上珍妃这幅软弱的模样,“你惊疑什么?那贾元春还不知道你在里面起了什么作用,不过顺藤摸瓜揪出你来也是迟早的事。”又有些恨恨的,“我要你跟着皇帝同去看她,便是不给她吐露此事的机会,偏你要学她做那贤良模样早早离了——幸好还有我的人在一旁,否则可真是抓瞎了!”
  贾妃身边还有太后之人?那自己身边呢?这个念头在珍妃脑海中一闪而过,自觉可笑,便是皇帝身边只怕也有太后的人,又何况是她们后妃呢。事已至此,已经由不得珍妃不去了,她去了贾元春死;她不去贾元春就当初流产的事追究起来,迟早是她珍妃替太后做替罪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想着珍妃握紧了手中的黄丝绦带。
  太后见状,知道她拿定了主意,微微一笑,俯下身来,盯着她的眼睛,露出一口与年龄不符的好牙,锃亮锋利,“你不想知道吗,哀家为何一定要置贾元春于死地?”
  珍妃不由自主得打了个寒颤,连连摇头,“嫔妾不想……不,不,是贾元春魅惑皇上,老佛爷您是为了皇上……”
  太后似笑非笑得看着她,点点头道:“很好,你现在不知道,等下去赐死贾元春,最好也不要给她说话的机会让你知道。”她翘起那保养得宜的手,轻轻吹了一下小拇指,目光落在跪在身前的珍妃上——珍妃只恨不能缩成更小的一团,从太后面前消失掉。
  “否则,”太后的声音低了起来,越发显得殿外寒风呼啸之声大作,“后宫虽大,却也容不下你了。”
  ☆、第5章荡悠悠芳魂归天上
  珍妃从慈安宫出来时,整条甬道上都积了厚厚的雪,在宫门外等着她的宫女太监也早已站成了雪人。珍妃身边的大宫女姹紫冻得鼻头通红,却也不敢跺跺脚暖和一下。这阖宫上下都知道,虽然老佛爷是慈悲人,但慈安宫的规矩却是最严的——在这里,一言一行一个眼色都要合乎规矩。规矩,这是老佛爷最看重的,顶要紧的事。
  “呵呵,规矩。”珍妃的喃喃自语在冰冷的夜里化作一道白圈,消失在鹅毛大雪中。
  “贵主儿,您上煖轿吧,这天寒地冻的……”太监小喜子缩着脑袋凑上来。
  珍妃扶着姹紫的手上了四人抬的煖轿,随行的宫女放下帷幕遮寒,“去凤藻宫。”轿子摇摇晃晃,随着那规律的起伏,珍妃只觉得眼前昏沉起来,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王府,她眼睁睁得看着贾元春喝下那碗汤……太后当初给她的药固然是假的,她却只当是真的——她是真的起了杀心。从那天往回退半年,珍妃都不相信自己会变得这样心狠手辣。
  只是……她想到瞻哥儿,样貌随了皇上,黑嗔嗔的眼珠里透着股机灵劲,念书也聪明,小小的年纪已经背全了千字文,让人不得不爱——都是为了他,为了这宝贝命根,什么都值得!那黄色丝绦在她手中被扭成了挺括的一股,硬硬得硌得人手疼,珍妃却越握越紧。
  轿子停了下来,珍妃有些茫然得呆坐了片刻——直到姹紫隔着窗帷请她才醒过神来。这会子宫门都关了,还是碧玺亲自来开的门,迎着珍妃往里走,问道:“珍贵主儿,您怎么这时辰来了?我们家娘娘已经歇下了,这几日都睡得不安稳,难得今日万岁爷来了一趟……”
  正殿里,嫣红正指挥小宫女给半人高的鲤鱼呈祥花瓶换水,她自己抱着一搂含苞待放的腊梅枝条站着,见到珍妃进来,将那腊梅往旁边的八仙桌上小心放了,上前几步蹲身请安,免了礼后口中道:“珍贵主儿打外面来,想必冷。奴婢这就去打一碗蛋花汤来,既暖和又能垫垫肚子,再滴上老淮安的蜜汁,最是香甜的……”
  珍妃笑着点头,心里想着,这老淮安的蜂蜜乃是御用之物,宫里每年统共就得那么点,皇后那里都没分到——贾妃这里却拿来招待人用了,宫里没有记档,自然是皇帝私下给的。她想到这里,忽然念头一转,竟然暗自觉得当年害了贾元春小产是对的——若是贾元春也生下个哥儿来,以皇帝对她的宠爱,哪里还有她瞻哥儿的位子在?
  那贾元春其实并没有睡着,不过是不愿意让人守着想自己静一静的意思,此刻听得外面有声响,便咳嗽了一声。
  碧玺忙进来,一面从紫砂壶里倒茶端过来,一面说,“贵主儿,珍贵主儿来了,说是带了太后的话……”
  贾元春听了这句,接过茶水捧在手里啜了一口,就呆呆望着那茶盏不做声了——这茶盏是由一种非常罕见的叫木鱼石的空心石头做成,是当初老太妃送给她的,说是象征着如意吉祥,可护佑众生、辟邪消灾,佛力无边。可是今时今夜,就是大罗神仙来也救不了她了,只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来的会是珍妃——皇后容妃纯嫔哪一个都好,哪怕是太后亲自来呢——只是怎么偏偏会是珍妃!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贾元春也只好笑一笑,“请她进来吧。”
  珍妃便独自走了进来,碧玺看了一眼贾妃,也退出去与姹紫一同守在门外。
  “我病中蓬头垢面,让妹妹见笑了。”贾元春歪在靠枕上,绣着童子戏桃绫花样的双色锦被搭到腰间,上身披了一件深兰色的外裳,越发衬得面色雪白,长发乌黑。
  珍妃挨着她在床边坐了,伸手替她拢了拢耳边的碎发,笑着问道:“我的好姐姐,你究竟是知道了什么——让老佛爷这样的恨你。”她把那黄色丝绦摆在了两人中间的锦被上。
  这句话一出,两人都是心照不宣了。
  贾元春盯着那黄色丝绦,自然是明白其中意思,却有些不敢置信,害怕惶恐的情绪反倒因为压抑了太久而忘记了。仿佛冥冥中,她就在等这一天,等了足足六年之久,她等得太累了。
  “你不怕知道了,落得跟我一样下场吗?”
  “只凭我今夜要做的事,迟早也要落得同姐姐一样下场的——若是我知道了,说不定还能活得久一点……”橘红色的烛光下,珍妃的目光诡谲,“太后要一个人死,何必要等那么久,从五年就开始筹谋——她不是恨你,不是厌你,”她整个人往贾元春脸上贴来,盯紧了不错过她面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声音低得像是耳语,“身为六宫之尊天下之母的太后老佛爷——她忌惮你!”珍妃眼睛里闪烁着野狼一样的光,哪里还有跪在太后面前痛哭流涕的软弱模样。
  贾元春的面色却一直平静,“五年前……这么说来,当初我小产,也有你的功劳了……”
  珍妃像是被刺了一下那样瑟缩起来,她别开视线,喃喃道:“当初我也怀了身孕……我没有法子,真的没有法子……”
  “所以你就对我的孩子下手了是吗?”贾元春冷笑,她的声音也很低,却是低低的咆哮,“我的骨血我的孩子——生生从我腹中剜去,你竟然还能每日笑着喊我姐姐!你究竟有没有心!咹?”
  “姐姐,不是我,是太后让人下的药才落了你的胎……”
  “你闭嘴!你起过这心思就该天诛地灭!”贾元春一下坐直了身子,胸口起伏不定,本就病弱的身子经不起这样激烈的情绪,血液涌上耳膜隆隆作响,她有些虚弱无力得又靠回引枕上,闭目片刻舒了口气道:“我如今身子骨已经是这样了,本来也没几日好活了,非但你想知道的事我可以告诉你……我还可以告诉你更多……”
  珍妃目光一闪,然而她不笨,非但不笨,简直是少有的聪明人了,她静静地等着贾元春把后面的话说完。
  “我去了以后,你要照拂贾府。我不求家中个个荣华显达,如今形势,只求亲族平安能全身而退。”贾元春用枯瘦如柴的手抓住了珍妃的手,用力之大让珍妃忍不住蹙了一下眉头,“你今日许下个重誓来,我就告诉你。”
  珍妃更不犹豫,食指与中指并拢伸出对天,望着贾元春的眼睛诚恳道:“我姜氏嘉棠对天起誓,必以此生庇佑贾府上下,保其族人平安。如违此誓,天诛地灭。”说完直直得看着贾元春。
  贾元春却虚弱得笑着,仿佛是有些轻蔑得摇了摇头。
  “姐姐不信?”
  贾元春一边摇头一边笑,笑到最后咳嗽起来,“……呵呵……我不信……不信……”
  珍妃噎了一下,“我绝无一字虚言,姐姐要如何才肯信呢?”
  贾元春止住笑,盯着珍妃,轻声道:“你拿瞻哥儿来起个誓。”
  “什么?”
  “喏,你就说……如果违背了誓言,让你的瞻哥儿活不到成人之岁,死后不入人道,世世轮回为六畜……”贾元春面上还带着浅淡的笑影,眼中却是不容错看的恶意。
  “这太过分了。”珍妃只听到这样说便觉得心中不安,一口拒绝。
  “是么,所以说我不信你——你若不违背誓言,这些上天的惩罚又怎么会降临呢?”
  烛光跃动在这对好姐妹的脸上,清苦的安息香混着凤藻宫独有的药香在空气中游离,时间在对视中一分一秒过去,直到珍妃僵硬着脸干涩道:“好,我发誓。”
  她几乎是发狠得盯着贾元春,跪在了床前的脚踏上,伸出的双指微微弯曲着,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仿佛在耗尽她最后的力气,“我我姜氏嘉棠对天起誓,必以此生庇佑贾府上下,保其族人平安。如违此誓……如违此誓……让我的瞻哥儿活不到成人之岁,死后堕入六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