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节
作者:
希望之舟 更新:2021-02-17 14:51 字数:4765
有几次偷偷的观察他,发现他的脸色并不比宁远的好上多少,眼下是浓重的阴影,整个人犹如外面飘零的落叶一样的颓废。
头发也隐隐的蒙上了一层灰,整个人在几天之内衰老了不止几十岁。
彼时我并不知道,冷千秋在帮宁远治病过程中,将自己的大半功力尽数输入他体内,否则宁远早已是个死人。
就算我早知道,除了谢谢他,又能做什么呢?
许久以后想来,很多的事情早就已经出现了征兆,不过是我们自己因为各种因由,粗心罢了。
宁远正式醒过来是在五天以后,那天早上,我总有一种预感,外面的天气很好,应该会发生什么好事吧。
果然,当他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我兴奋的扑了上去,差点把他再次震晕了。
“喂,醒了醒了,想不想吃什么东西?”我笑眯眯的,他现在的任何要求我基本都能满足,期限仅限于今天。
他很疲惫的闭了闭眼,微弱的摇了摇头,又睡了一会儿方才清醒,只是这次牢牢的牵着我的衣角,再不肯松开。
我低头看了看,很无语的叹了一口气。
他的眼还有些飘忽,半响落在我还是扁扁的肚子上,咧嘴,露出了一排整齐的牙齿。
“腊月……我在……做梦……”他的身体虚弱,话都说不利索。
我吸了吸鼻子,很淡定的道:“不是你的。”
才不过是几天的功夫,这点破事已经成了我打击别人的重要资本。
他沉默,恍似没有听到一般,过了许久,“哦”了一声。
我翻了个白眼,哦个头啊,我说不是你的,你都不生气,没劲!
我们在冷千秋的地宫里一直待到一月后宁远可以略略轻松的在地上走并且逐渐一点一点的恢复功力,事实上他比我们想象中的要恢复的快很多。我初时诧异,然而不过几日,便在一次做饭途中折回看到了在屋外一闪而过的皂色衣袍。
当时我第一个反应就是转身就走,不管冷千秋做什么,只要他能让宁远很快的好起来,我干嘛要去阻止?
这期间冷千秋甚少光明正大出现,偶尔出来也是给宁远扔下几瓶药就离开,装的挺像那么回事似的。我也就好过睁只眼闭只眼,任着这两只在我眼皮子底下畏畏缩缩的搞些小动作。
唯一省心的就是,在我看来不过能够支持几天的米和菜,省着居然足足的支持了将近两个月。
那天晚上外面的天色有些阴沉,一场秋雨迫在眉睫,不知道为什么,冷千秋和宁远的表情都是多少有些奇怪的。
宁远脸上的表情是冰封般的凝重,紧绷的背像是屋内挂着的生了锈的弓弦。而冷千秋则是难得的轻松,没有了冷笑嘲讽,再配合上刚刚长出来的胡须和略有些花白的头发,看上去居然有了一丝神仙状的超然物外。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产生了一个冲动,人都说心动不如行动,于是我很大方的张口问了出来:“冷庄主,您贵庚了?”
第一次见他,觉得他也不过就是比安大叔略略大一点,可是我就是好奇的不行。
冷千秋低头深思,回答的也很随意:“不记得了,五十,六十,也许更老。”
“看不出来啊。”我很欢快的继续套近乎:“您平时怎么保养的?”如果有方子就好了,我可以抄了去卖,这样子没准会大赚一笔,就不用愁养活孩子了。
“恩。”冷千秋颇有深意的扫了我们两个一眼,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采阴补阳。”
我默,偷着偏头看了一眼宁远,他脸色也是倏忽间不自然。
好吧,当我没问过。
“丫头,吹吹这个。”冷千秋扔了一个东西过来,闭眼随即将双臂置于脑后,整个人在椅子上舒展开,那一刻,犹如一个年轻人一般的自在。
我看着他,默默地将那个铜哨子放在嘴边,慢慢的吹了起来。
那只哨子本来是萧姑姑惯用了的,不管在谁手中,只要吹得响,千里之外她亦能得知。
只是,世上如今知道这个哨子吹法的人也就只有我和紫灵姑姑了。
哨声嘹亮,我吹的是一首鹊桥仙,很欢快的曲调,兜兜转转的萦绕于怀。那是小的时候萧姑姑第一次教我吹哨子,因着这个最简单,我又爱玩,便教了这个。只不过,她一直最不喜欢的也是这一曲。
“人这一生,哪有这么多的喜庆事,不过都在苟延残喘罢了。”萧姑姑见我吹得欢喜,扔下了这么一句,便不再教我。
两情相许,朝朝暮暮,在她眼里不过一直是个冷笑话,有的时候我睁开眼睛,总觉得她似乎是没有死,依旧是安静的站在山顶,看着山下众人慢慢碌碌,荒诞而为。寒洌的面罩下没有半分的喜怒哀乐。
就像现在,我产生的恍惚,总觉得吹完了这一曲,她就会从远远的地方赶过来。
“这个不是她教你的罢。”冷千秋闭着眼听我吹完,方才开口,嘴角溢出一丝惨笑。“她那样的人,若是听见你用这哨子吹这么欢快的曲子,只怕是要生气的。”
他睁眼时,凌厉的目光变得柔和,闪出一丝晃动的光,“她一生气,就躲起来,喝光所有的酒。不管你说什么,她都不理。”
他完全的沉浸在那些虚无的回忆中,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黯然的色泽,像是陈旧了许久的古书,页色泛黄,却是脱不掉骨子里曾经高贵的装帧。
“萧姑姑不会生气。”我轻轻的将那枚哨子放在桌面上,低声道:“她说过,人既然已经不在了,东西又有什么值得追思尊敬的,总不过原就是些死物件,几十年后也是土里埋得糟糠渣滓。若是真依恋,倒不如活下去,受那人受过的罪,吃那人吃过的苦……”还有后半句,我小心的瞄了瞄他的表情,并未说出口。
冷千秋眼睑微垂,浅笑道:“罪赎够了,见了那人,方才抬得起头来,对不对?”
恩,我点头,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吧。
一旁的宁远始终是沉默的,唯有视线落在我身上,才会有片刻的柔软,我不知道他这种如临大敌的架势从何而来,我很懒,不想过问。
“丫头,把手伸过来。”冷千秋冲我招了招手。
我很听话的伸出手,任由冷千秋把住了我的脉搏。就当是做产检呗,况且这么好的大夫是不多见了。
冷千秋把住我的脉足足有两刻钟,从最开始的面无表情到最后微微颦眉。
我的心一下子提溜到了嗓子眼,他皱眉毛作甚?
有人握住了我的手,把我揽进怀里,我侧目,那人正目不转睛的专心盯着冷千秋的表情,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了。
难不成是出了什么问题?我忧郁的不行,要知道这些日子一直很奇奇怪怪的,我既没有感觉到腰酸背痛,也没要吐的死去活来的,顶多就是偶尔恶心一下,刚开始还得意宝宝很乖,不肯给我添麻烦。
冷千秋又沉吟了片刻,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结论:“紊乱。”
我默!这叫什么?
“你这胎象太乱了,不过没什么大事。”他叹气,做头痛状,“那边池子里的青莲子,多吃一点吧,没害处的。”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这话不用他说,我基本上拿那个东西当零嘴吃。
“行了,我也累了。你们去歇了吧。”冷千秋揉了揉额头上的太阳穴,疲态毕现。
我起身和他道了声别,在宁远执意的搀扶下走了出去。
自从冷千秋说完我的脉象,这厮就是一副很纠结的摸样,非要搂着我的腰往前走,就好像我已经不能自己动弹了似的,也不想想就他那身子骨,平地走路有时候都打飘。
不过话说回来,有人伺候着还是挺好的。
他把我身上的被子掖好了,自己则是慢慢的移动脚步走了出去,步履不稳,还有点踉跄。过了一阵儿端进来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说是从冷千秋那里搜刮来的,哄着我喝。
我只略略舔了一口,就吐着舌头喊苦。
他也不恼,自己先尝了尝,从一旁的柜子里又翻出了好多的蜂蜜出来掺在里面,一个劲的往我嘴边送,大有我不喝就不睡觉的架势。
瞧他这样子,我也懒得再折腾了,捏着鼻子几口喝下去,翻了个身,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极熟,第二天一早,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下意识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下床去做饭。
可是身侧并没有人了,床榻是冷冰冰的没有温度,我的手触到,顿时打了个激灵,一下子就警醒了。
屋内只有我一个人,看不到丝毫另一个人留下的痕迹,静谧的让人发怵。
心脏骤然的紧缩,我连滚带爬的翻身下床,来不及穿好了鞋子就要往外跑。中途差点扭到脚,哎呦一个弯腰,缩在地上委屈的直掉眼泪。
我很害怕。
欺负
门被推开,一个人正放轻了脚步从外面走了进来,见我眼睛红肿正蹲在地上,错愕的站在原地愣了一瞬,立刻冲过来把我抱起来。
“腊月……腊月……”他一脸焦急的替我擦着不断滴落下来的金豆子,顺手把我扔到床上用被子盖好了,捂在怀里不住的安慰。
我才不管了,几个月以来的担惊受怕,压抑苦闷在这一刻通通的发作出来,迅速的由最开始的小声抽泣变成了嚎啕大哭。
边哭边用力捶打他,这男人是最可恶的一个,害得我平白无故的到处奔波,吃不到好吃的,还足足增了二两秤。(这是我肚子里那个还没长成的小球球的重量)
他身上还有秋日早上寒霜的气息,嗅在鼻端寸寸的凉。
我使劲在他身上蹭来蹭去的,用两只胳膊环住他的脖颈不肯松开。
一直等到我哭的头昏脑胀,才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他身上一股淡淡的甜腥气引得我忽然想要干呕。
头脑瞬间清醒,他刚才进来时走路的姿势明明很稳当……而且看我坐在地上,居然是冲过来把我抱到床上得。
可是他昨天晚上还很虚弱的样子。
一盆凉水兜头泼了下来,我顺势一把推开他,坐起身来冷冷的看着他。
“楚宁远,你最好给我解释一下!”我咬牙,要是他找不到一个合理的骗我的理由,我们就真的玩完了,大不了一拍两散。
他沉默,缓缓的伸手想要抚摸我的脸,却被我一偏头躲开了,继续气呼呼的盯着他。
他微垂了眼,双手紧握成拳放在被上,眼眶下一道浓重的阴影。
我这时方才注意到他的手腕处浅浅得伤,在右侧后面得脖颈处,一道血痕。
我一点没客气,一把扯开了他的衣襟,果然在右胸口处一个清晰的黑紫色的掌印。
“你和冷千秋打架了?”我强迫状的用手扳过他的脸,深深的看进他漆黑的眸子里。
他的手举起覆盖住我的,闭上眼,侧脸在我的手心处磨蹭着,呼吸喷在我的皮肤上,淡淡的痒。
那一刻我忽然不忍心把手抽回来,他的睫毛颤动着,压抑着难以名状的悲伤。
“我杀了他。”他的声音低低的,恍似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犹如冬日里房檐下倒挂的冰柱,在日光下模糊不清。
我整个人都僵住了,嘴唇颤抖着发不出任何声音。
“为什么?你是正当防卫,对不对?”语气出奇的平静,他是他,冷千秋是冷千秋,不要说我自私,尽管明知道是错的,可就是控制不住的要去维护他。
“他没还手。”他摇摇头苦笑,并不愿意多说,只是把头埋进我怀里,去寻找那个属于我们两个的,最最安静的心跳。
我并不想多问,只是用手摸着他脑后乌黑的发。
“我们离开吧,把他好好的葬下来,每年都来看一看。”我想我猜到了冷千秋并不还手的原因,一个人孤寂的太久太久了,总要寻求一个最终得解脱。
也许从一开始来到这里遇见他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死了,把心丢在了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
这明明是他应得的报应,甚至是死不足惜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睛湿了。
也许仅仅是因为他在赴死之前救了宁远的命。
如果当初我没有选择离开皇宫,如果当初他没有选择放弃一切,我们会不会也走到这一步,你死我活,鱼死网破的结局。
原来那些为情生殉的人们,终究只能活在故事里,现实要远远的残酷太多,有的时候,想死都不会有那种机会。
那种放开心房,原谅彼此的机会。
世上总有那么多的人每天都在做着终有一天会后悔的事情,却偏偏还要做的理直气壮。该发生的总要发生的,但是发生过的事情却做不到湮灭无踪,它们或多或少都会在记忆的深处留下一道难以磨灭的疤。
随着时间得流淌,有的疤越裂越深,终究会将人的心生生得撕成碎块;有的疤会在修修补补中变淡,最终失去原本的模样,却是难掩沟壑不平,经年之后,尚且会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