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节
作者:天马行空      更新:2022-07-04 09:52      字数:4814
  王素和调任都察院右都御使的诏令,最终被门下省封驳,挡回了中书省。长流从柳思途那里得了消息,对此丝毫不感讶异。
  “旺财,你去翰林院,宣韩毓过来。”一顿,她又道:“避讳着些。”韩毓因着殿试的卷子已经出尽风头。他初入官场,若是圣眷太隆,反倒容易被人下绊子。
  “是。”
  韩毓抄了整整一上午的书,直到抄完整本史料才站起来活动筋骨。他嫌公房内气闷,是以即便大冷天也开着窗户。一转身,忽然看到落满雪的窗台上探出一个脑袋来:“韩公子,陛下传召,快跟奴婢走吧。”旺财刻意压低了声音开口,说话间吐出一串白烟,活似烧开了水的茶壶。韩毓如今做了官,旺财下意识里却并未改变称呼,仍旧叫他韩公子。
  堂堂大内总管级别的人物,奉命宣召却状似做贼。韩毓虽不解,亦不敢耽搁,忙往公房门口走去。
  旺财却一拍大腿道:“诶呦,我的公子诶,您将就着些爬窗出来得了。”快要午休了,如果被同僚抓着一道用餐,韩公子就不免要将陛下宣召之事和盘托出方可脱身,如此一来有违陛下旨意。
  韩毓心下越发疑惑,却仍是照做不误。他一介书生,从未做过鸡鸣狗盗之事,自然也没跳过窗。因而饶是旺财搭了把手,落地之时亦不免有些狼狈。
  天气实在太冷,长流如今已经移驾有地龙的冬暖阁起居办公。二人一路走来,亭台轩静、不闻人声。
  趁着旺财入殿通报,韩毓迅速整理了一下衣冠,心中没由来地一阵紧张。
  他进去的时候看见长流正准备用午膳。一旁旺财细细将每道菜都一一用银针试毒,再仔细尝过一遍。
  “来了,陪朕一道用膳吧。”
  “是。”韩毓学着长流的样子,就着佛跳墙的瓷罐品了一口鲜汤。眼前是一模一样的两个烧制着菜谱的红色瓷罐,想到陛下事先便命人备了双份,热汤下肚,韩毓不禁心中跟着一暖。
  在湘西的时候,他大病一场,也曾萌生死意。她亲自来看他,闻见满屋药味,便笑眯眯地说这药闻着就苦,如果这样的药他都能喝下去,今后还有什么苦吃不得。韩毓嚼着口中的米饭,觉得回味之中倒像有一股清甜之意。
  白玉碗中的米饭颗粒细长,显得格外晶莹剔透,散着一股特殊的清香。长流不禁道:“此米甚好,是不是换了?”
  “回禀陛下,这是今年江南新贡的。”
  “哦,这么一说,朕倒是想起来了。”一顿,长流唤道:“李婉。”
  “奴婢在。”李婉本在内间整理奏疏,听到传唤忙快步走了出来。
  “你记得提醒朕,叫渝州总督不必再贡这样的米上来。”李婉才思敏捷,落笔成文,记性也好,如今倒是颇为得用。
  “是。”李婉虽然应了,但神情显然有几分不解。
  就连韩毓跟旺财一时都猜不透长流的心思。
  “朕吃着好,倘若赞了,这样的稻米必然会推广下去。可这样好的米,成本一定不低,不然地方上就不会一次只上贡了一袋。朕不能为了自己吃这一口好饭,叫种地的都没饭吃。”她吃的东西,百姓必定吃不起。再说,但凡进贡之物,反倒是被盘剥得最厉害的。往往那些采买仗着宫中旨意横征暴敛,以低于市价数倍的价格强行征收了去,百姓都敢怒不敢言。
  殿中其余三人一时无言。皆想着这时候说“陛下圣明,仁爱百姓”之类的话未免显得多余。
  韩毓遂微笑道:“陛下自己都舍不得吃的东西,今日倒是便宜了小臣。”
  此言一出,旺财不禁暗自松了一口气。他就怕陛下小小年纪操心国事忧思过重。如今陛下的心腹臣子还太少,顾小将军又去了边关,韩公子与陛下有旧,若能知陛下心意,常常随侍左右开解一番,自然再好不过。
  长流果然笑道:“少在朕跟前卖乖。朕且问你,你的书抄得如何了?”
  “只抄了十分之一。”
  旺财听韩毓这样说,心中不由咯噔一下:韩公子啊韩公子,你要不要这么诚实?奴婢刚在心里夸了您几句,您怎么就恃宠而骄了呢……
  谁知长流听了只淡淡道:“还不算偷懒。”她命韩毓誊抄史料卷宗,就是想让他学习前人处理政务的方法,也是为了磨一磨他的性子。把他丢进翰林院这许多天不闻不问,看来他倒也能沉住气,不骄不躁。那些史料堆积如山,本也没指望他能抄完,能抄录十分之一已是不易。
  “朕特许你出入弘文馆。你回去之后,将楼相任翰林时的所有奏疏都整理出来。”
  韩毓心下略一迟疑,仍是问道:“恕微臣斗胆,敢问陛下想寻关于什么内容的?”
  长流不答,气氛便是一冷。
  少顷,韩毓跪下轻声道:“微臣没有别的意思。陛下日理万机,微臣只想尽绵薄之力。”他知道揣摩上意跟刺探圣意是有区别的。一旦过界,难免会被君上认为是包藏祸心。可即便如此,他还是问了出来。
  “此事你知晓太多并无益处。这样吧,你整理奏疏的时候将每封大概的意思写个纸条出来,附在里面。起来吧。”弘文馆内奏疏的存档是按照年份和官署机构来的,并未具体细化到上疏的官员。因此要找到,也要耗费不少人工。韩毓现在担任翰林院编修,做这件事正合适。
  “是。”
  一旁的旺财早就听得心惊肉跳,此刻才算放下心来。韩公子这样一个才色俱佳的妙人被拉出去砍了固然可惜。更要紧的是,倘若砍了之后再找不出第二个,届时陛下上朝对着满殿形容猥琐的老头子,这皇帝当得未免太过扫兴。旺财却未想到“形容猥琐的老头子”这八个字将风采绝俗的楼相也给包括了进去。
  翌日,下朝的时候,柳思途走到王素和身边,笑道:“原本下官已经预备好恭贺王大人高升,谁知好好的诏令到了门下省却被涂封挡了回来。”不待王素和反应,柳思途便踱着方步走开了。
  王素和面上不动声色,出宫乃至回家的一路上心中翻来覆去将柳思途幸灾乐祸讥讽他的话想了个通透。看来,让素怀娶大长公主这一步是走对了。李嗣同的态度也在他预料之中。与李家撕破脸,无非也是摆出个姿态让陛下看到。至于下一步,他自有办法。想到此处,王素和脸上露出了阴恻恻的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渣猫这几天有点渣。灰溜溜爬走。陛下单人人设挂在微博,欢迎参观。
  92☆、最新更新
  林飞飞跳下马背;将伏在马上表情痛苦不堪的原焕给扶了下来。
  “多谢。多谢。”他一辈子都没这么日夜兼程地骑过马,直把一副书生骨头都给颠得似散了线的书册,七零八落的。
  相处了大半个月,林飞飞倒对这个正八品的监察御史芝麻小吏有了几分好感;起码他这份舟车劳顿的苦熬毅力就非常人所能及。
  “原兄不必客气。”说起来;他二人身份称呼都有几分尴尬。原焕虽然品级低;但正经论起来却是女皇派去青州的钦差。考虑到原焕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林飞飞便专程扮作原焕的庶仆一路跟随保护。林飞飞这个御前侍卫自然比原焕品级高。两人为免尴尬;人前仍旧扮作主仆;私底下则称兄道弟;不以官品论交。
  驿站的驿丞听见动静忙迎了出来。林飞飞将朝廷勘合交给驿丞;核对无误后,二人便被迎了进去。
  快到掌灯时分,驿丞将二人领进正房,笑道:“二位稍等,我这就去给二位取饭来。”
  林飞飞见他出去,自行点了灯。原焕则扭脖子捶肩,想把那一身碎骨给接回去。
  驿丞很快回转,放下两只粗瓷大碗,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道:“朝廷如今削减驿站开支。梓州又是小地方,二位大人从京城来的,受委屈了。”
  原焕表情不变。林飞飞瞥了一眼碗里,白面馒头上盖着红烧萝卜,遂笑嘻嘻地道:“这就行了。不是说冬吃萝卜塞人参吗。多谢。这位小哥辛苦,我和我家大人对付着过一夜,明早便启程去青州。你歇着去吧。”林飞飞见那驿丞笑得憨厚,再看驿站摆设粗陋,料想他说的都是实情。
  驿丞又交代了水缸和厨房所在,说如要洗漱尽管唤他,便退了出去。
  林飞飞举起筷子咬了一口萝卜,道:“在京时便听闻楼相主张削减驿站开销,落下不少当官的埋怨。看来所言非虚。”
  原焕心道:何止于此。楼相本在士林中声望极高,在国子监生员中亦有十足的影响力。先前那帮学生聚众请愿逼迫女皇大婚,就与楼相脱不了干系。可最近没少听人抱怨,原因是楼相主张精简朝廷官员。本来国子监的学生等候补缺就要排在进士的后头,如今补到职缺更是遥遥无期,不少人因此怨声载道。
  原焕父亲当年的案子因河工贪墨案的审理得以彻底平反,因而不少学生虽羡慕他这么快就补到都察院的职缺,却也因着旧案的关系,只当朝廷为了抚恤蒙冤忠臣的遗孤,并未传出什么不好的话来。原焕自己却心知肚明,若非在女皇跟前露过脸,等八百年也轮不到他当这个监察御史。
  林飞飞扒完最后一口饭,猛灌了两口水,道:“原兄,明日如何行事,你给个章程吧。”
  原焕略一沉吟,方道:“我想咱们先在地方上到处看看,不要急着去府衙与青州官员接触。”监察御史的名号亮出来,不一定会有好结果。最好的情况是人家一面客客气气把他当瘟神一样供着,每日吃斋念佛盼着送他走,一面又防贼一样防着他。惨一点的呢,还没等他的奏疏上达天听,那些封疆大吏便连成一气反过来参他一本。皇帝到时为了维持地方安定,难保不会丢卒保车,让他这个初入宦海的小虾米再也游不动。届时他的下场不会比父亲当年好多少。原焕翻阅过大量都察院往年的旧档,当监察御史与地方官员冲突,遭到朝廷舍弃的例子屡见不鲜。然而,他也明白,朝廷要的是一方安定,有时候不得不对地方上的欺上瞒下睁一眼闭一眼,而这时候为了息事宁人,“挑起事端”的监察御史理所当然会被推出去顶缸。
  林飞飞虽不知原焕心中如何权衡利弊,但他为人素来机变,听原焕这样说没有不赞成的道理,当即道:“都听原兄的。”
  两人取出地图,商议路线,估计了一下行程,草草洗漱一番便倒头睡下。第二天天不亮就雇了一辆马车赶往青州。
  梓州地界不大,黄昏的时候二人便已能远远看见青州城门。因着恩科刚过,原焕便谎称是落第回乡的举子,顺利入了城。他早就看过地方志,知道青州一带曾在大禹开国初期因开垦荒地需要,被太祖强令移民来此居住,久而久之便成了口音混杂之地。果然,他的口音虽与当地原住民略有不同,城门士兵也并未留意。
  林飞飞既扮作仆役,雇佣车架的事自然得由他出面。二人雇了一辆毫不起眼的驴车一路颠簸着往镇子里去。
  赶车的老汉见他二位风尘仆仆,但都是模样周正的年轻人,便随意攀谈起来。林飞飞只说跟自家少爷来投亲。他素来言辞便给,套问了不少当地风土人情。
  驴车走了大半个时辰,原焕忽然插言道:“咱们一路行来,有不少荒地,这是什么缘故?”虽说春种秋收,隆冬季节田间无人耕作实属平常。但这几日并未下雪,地上附着一层白霜,看起来干裂得厉害,像是已经荒了许多年了。
  “二位是来投亲的,想来不知青州的底细。不是老汉不说好话,实在是二位有所不知,方才咱们经过的这片原先都是军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便没人耕了。”一顿,老汉颇为担忧地道:“二位来此之前不知与亲眷有否往来,说不定人早走了。”他一席话说得颠三倒四的,却真是为原焕二人寻亲不成忧心。
  原焕皱了皱眉,继续问道:“老伯是说此地居民大部分都迁走了?”
  “正是这个话。要不是老汉舍不得离开祖祖辈辈住的地方,也想跟着儿子走。”
  林飞飞疑惑道:“老伯的孩儿搬去了哪里?想必比青州更好讨生活吧。”
  “搬去凉州了。都说那里种地收成好,盐价也便宜。”青州当地的盐价已经涨到三百钱一斤,是凉州的十倍。
  林飞飞不由跟原焕对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