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节
作者:天马行空      更新:2022-07-04 09:52      字数:4816
  只见“倾国来聘”旁边写着更嚣张跋扈的两个斗大的字——“入赘”。
  君臣二人难得一心,遂相视而笑。
  楼凤棠亦不免心中一哂:我到底是男子,陛下以女子角度回复,反倒气焰更炙。
  “臣原本恐引起两国争端,是以打算婉言拒绝。但思量再三,觉得对方明知陛下已然得登大宝,非但不送贺仪来,还坚持婚约,实在欺人太甚。”一顿,楼凤棠道:“臣以为陛下这二字回复得甚妙。”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楼楼没有恋妹情结。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沉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李煜《破阵子。几曾识干戈》
  《礼记 玉藻》:“天子佩白玉而玄组綬,公侯佩山玄玉而朱组綬,大夫佩水苍玉而纯组綬,世子佩瑜玉而綦组綬,士佩瓀玟而緼组綬。”
  86☆、最新更新
  楼凤棠手捧一只巴掌大;玲珑无比的剔红圆盒从中和殿出来,恰巧看见素琴领着一干针工局的宫人往丹墀上走。众人看见他皆行礼避让,这一让,宫人们矮□去;倒叫他看清盘中托着的是一件件叠得棱角齐整异常的四季服制;夕阳之下一片紫金;华美至极。
  看来除玄色外;女皇亦颇为钟爱紫色。楼凤棠知道以往龙袍都是从江南定制;再派专员自漕河护送入京。女皇如今命针工局就地打造;确实省俭得多了。只是;要说她是一个勤俭朴素的皇帝;单看龙袍本身质地;却也谈不上。
  她大约如这初冬的薄暮晨光一般,灿烂却不艳丽,清寒却不冷澈。就算手上沾血也不改从容。和风四人就这样消失了,太后对他提起此事的时候说:“哀家原以为这孩子是个重情的,没想到……难怪,但凡是个君家人,不管英明睿智也好,懦弱糊涂也罢,都是一般地凉薄。”
  天际尽头,云霞鎏金一般染透了层层叠叠的金色琉璃顶。十年宦海沉浮,换得位极人臣俯瞰庙堂。能走到今时今日的地位,他自己又何尝不凉薄呢。阿晚,如果你还在,会如何看我?
  太极道又叫通天道,一线中轴贯穿整个外廷,自午门一直延至太极殿,道宽无匹,盖无遮挡。楼凤棠平日却不喜走这条道,也不知是不是从前在翰林院养成的习惯,他宁愿绕道翰林院旁的金澜坡。太极道四周无林无水,无遮无蔽,因而风大尘多。今日不知为何,他却破例大步走在这条通天大道上。浩荡长风掀起他月白蟒袍下摆的浅蓝色江牙海水,风中隐隐卷带的沙尘叫他不自觉地眯了眯眼。还未到而立之年的年轻宰辅忽然抿唇一笑,宦海游客,驰骋风尘,也许这条道正适合他走。
  一直走进高敞轩亮的议事堂,穿过值房的时候,年轻小吏慌忙起身行礼。楼凤棠并未放慢脚步,只微微颔首便往自己的公房去了。
  早有闻听响动的仆役进来点了灯。楼凤棠脱去长靴,自往一旁的红泥小炉中添了一块惜薪司刚送来的炭。此炭乌黑发亮,燃烧持久、火力旺盛,且无味无烟,在公房中使用正好。
  不过片刻,小炉上的铜壶嘴便逸出一缕白烟。楼凤棠自冲了一壶茶,明月峡特有的茶香顷刻掩过案上羊脂白玉瓶中仅有的一支腊梅香。他今日方从家中梅园折来,原本是蜜蜡一般的花骨朵,不想才半日不到的功夫,便被室内的暖气给催熟了。
  打开女皇方才赐的食盒,楼凤棠不禁一怔,有多少年没有吃过腊梅虾糕了?她该不会专程命人做了这个想要一举铲除自己吧?想起女皇方才手一扬,随意道:“这个给楼卿吧。朕吃不了这许多。”如果不是那一字自称,他险些又要以为是阿晚对他讲:“我吃不了这许多,剩下的赏给你了。”
  想到他方才对女皇的动作,可称得上冒犯御体了吧。也幸亏是她那样巨石投湖都激不起一点水花的性子,才不至生出尴尬来。楼凤棠自嘲一笑,将紫袍玉带壶放回成套同质的茶盘上,氤氲水汽将一层紫红,一层浅绿染得莹润剔透。他不由看向一旁石色碧绿、晶莹如玉的绿漪砚。她赠他这方石砚,却不知将来到底是他一袭绯袍倾天下,还是她一杆朱笔点江山。
  中书令范仪走进来的时候惊奇地发现楼相在吃东西。他记得对方是从来不在办公的时候吃东西的。可眼前的场景明明是楼相脱靴坐在案前,却离案牍尚有一身距离,眼睛望着案几上的公文,手却连连伸向一旁的剔红木盒。
  木盒旁放着九龙盒盖,显然是御赐之物。范仪不由心中一沉。他却不知,楼凤棠告退的时候女皇是这样吩咐的:“楼卿用完后记得将食盒还予朕。”这套食盒共九只,大小逐次递减,一只套一只,乃是长流日常所用心爱之物。帝王赐物却要赠珠还椟,楼凤棠当时亦不免莞尔。
  范仪装作被室内烟气所熏,轻轻咳了一声。埋首公文的楼凤棠仿佛此刻方才惊醒,遂笑而起身相迎:“中书相公来了,请坐。”
  在大禹未专设宰相时,中书令自然是实至名归的宰辅,楼凤棠如此称呼,显然是给足了范仪面子。故而范仪也就客客气气依言坐下,笑道:“楼相不光人物清奇,就连公房亦布置得似神仙洞府一般。”这倒不全是恭维。不说当朝首辅办公的地方本就雅丽清华,便是眼前案几上随意一件器物,笔筒、水洗、水盂、印盒、臂搁,等等,无一不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过奖过奖。”不是第一次来,却是第一次夸,非奸即盗。
  “楼相有否看过吏部关于柳思途升迁中书省的公文?”范仪见楼凤棠不欲陪着他打哈哈,自然也就识相地直奔主题。
  “有。”
  “楼相意下如何?”
  “只要中书相公同意,楼某绝无异议。”柳思途擢升中书舍人是给范仪当手下,楼凤棠作为宰辅虽然可以否决,但说到底他在这项升迁令上的决断权并不比范仪高。
  范仪心中不由叫苦,这烫手的红薯不又给扔回来了么。按说女皇下旨查办柳青纶,柳家该当万劫不复才对。可案子已经审到板上钉钉的地步了,女皇又想让柳思途进中书省。也就是说,柳青纶最多落个贬官削爵,说不定连明确的罪名都不会有。否则柳思途到底是他亲子,有个犯官的爹,他自己又如何在朝堂上立足。说白了,倘若如此,女皇自己也面上无光。麻烦就麻烦在这里,柳青纶并没有被一贬到底,一旦放出刑部大牢,说不定余威尚存。他父子二人又素有矛盾,因而范仪才对这则调令颇为头疼。
  这只是一层顾虑,这另外一层么,就是前次联名逼迫女皇大婚,在这件事上楼凤棠跟他站在同一边,整个中书省团结一心。然而,一旦柳思途安插了进来,女皇就算不能事无巨细地了解议事堂的动静,要洞悉中书省的各项决策却也不难。若论过去,议事堂除中书、门下、尚书三省长官外还有左右丞相,共五人。如今去掉柳相,尚书省仆射一职空缺,所谓的老狐狸帮只有三人。而三人中又以最年轻的楼凤棠位尊,范仪自然想先问过他的意思,才比较放心。
  楼凤棠对此事倒是持无可无不可的态度。河工贪墨案爆发是女皇亲自安排的一出好戏,没道理女皇任他利用此案来进行党争血洗,自己却不安插人手。何况,中书省原本对他来说差不多就是铁板一块,此次把柳青纶的人换下来,最多也不过换汤不换药,于他并无损碍。说不定,他还能借着这股东风动上一动。
  因而楼凤棠亲自替范仪倒了一杯茶,劝慰道:“陛下少年心气,必然要锐意进取一番。我等食君之禄,怎可阻碍陛下上进之心。”
  言下之意是暂避锋芒吗?不过既然探得楼凤棠口风,范仪明白倘若自己一意阻拦,恐怕于最后结果无碍,遂将此事撩开,接着道:“恩科开考在即,不知陛下此次属意何人任主考?”
  较之刚才的话题,这就有些闲聊性质了,因而楼凤棠亦随意答道:“楼某方才见过陛下,未得旨意。此次当不会有此殊荣了。”见范仪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他手边的剔红食盒,楼凤棠故意曲解道:“中书相公可是腹中饥饿?”
  “不敢。”此乃女皇所赐,谁都不能转赠。范仪知道楼凤棠是在揶揄自己,也不动怒。他确实以为女皇已经同楼凤棠达成了某种程度的一致。此次恩科乃是晞元年的第一次科考,虽说名义上招的是天子门生,但女皇陛下最多只会亲自阅览最后取的三十个进士的卷子,不可能亲自主事,所以从主考官的人选亦可看出将来朝廷的风向。
  楼凤棠知道柳青纶倒了,范仪这个中书令也岌岌可危,因此不免有些草木皆兵,却也不当面将他点破。在楼凤棠想来,女皇对他这个外相不信任,自然会转而扶植内相,即翰林学士。如果说历来有老狐狸帮之称的政事堂成员都是外相的话,那清贵无比,享有直面天子特权的翰林学士则是名副其实的内相。就算品级低些,只要得皇帝信任,人望一上来,足以和外相势均力敌。而恩科主考无疑是提高翰林学士在朝中威望最快最有效的方法。
  想到此节,楼凤棠不禁望向手边一摞公文,其中有一封就是吏部关于起复原文华阁大学士郭毅的。在此之前,刑部已经对郭毅串通原光禄寺少卿韩继泄露考题一案开堂重审,并证明此事子虚乌有,郭、韩二人皆属于冤假错案,韩探花的奴籍自然也不作数。郭毅官复原职。韩继因死于流放途中,遂加恩于其子韩毓,特许其直接参加此次恩科会试。明眼人都明白,女皇这是在尽力替韩毓洗刷污点,给他铺路造势,以便令其顺利踏入风云莫测的官场。
  作者有话要说:宰相的另外种叫法就是相公,和基情无关。
  讲到政务,楼楼戏份自然会增加。小书生也要出来磨练了。
  87☆、最新更新
  伏虎街。齐王府;隔壁。
  韩继颤抖着已经生出老人斑的一双手,拢了拢衣襟,轻声道:“儿啊,先别忙了;这些事交给下人做就好。”他半生为官;却连一栋宅子都未积攒下来;如今虽留着一条命;原先朝廷给的府邸却早已没了。
  韩毓一声不吭地将为韩继擦身用过的水拿出去倒了;又回到屋里替老父披上外衫。
  “爹;你为什么不接受陛下的好意呢。”
  听出儿子语气中的叹息之意;韩继肃然道:“同你说过多少遍了;人要懂得知足感恩。陛下救我父子二人;对我韩氏一门恩同再造。当年陛下替为父假报死讯,才让我这把老骨头残喘至今。我若再不知足,让有心人说嘴陛下徇私枉法,我还有何面目去见韩家列祖列宗。”
  还有半截话韩继却没有说出来,怕伤了儿子的自尊。女皇特许韩毓再次参加科考,无疑是想给他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从而彻底抹去上次舞弊冤案带来的阴影。可是有些心怀叵测的人却不会这么想。韩毓自被没入贱籍后便长期客居齐王府,那些吃不到葡萄的人一定会以此大做文章,甚至连带败坏女皇的名声。女皇为了替韩毓正名,不惜自己的名声被污。韩继自知年老体衰,已经无力为陛下尽忠,又岂可得寸进尺。只要韩毓前途有望,他自己是个“死人”又有什么打紧。
  韩毓知道父亲因科场冤案被下狱流放已经大大亏损了身子,如今不过是熬干了心神,剩下一副空壳,所求者无非是他这个做儿子的前程,也就不再相劝。
  替韩继整理妥当,又喂了些粥菜,韩毓这才回到自己房里读书,他已经荒废太久了。
  到了会试那天,天不亮韩毓就起来洗漱,戴上玉冠,换上白遥В孀乓桓鲂±和痹鹤摺?br />
  说来也巧,贡院东起燕子巷,西面却与夫子庙隔街相望。因此每到会试,家人或有送考的眼见自家考生过了查验小抄这一关,便折道对过临时抱佛脚。夫子庙也就迎来了香火最鼎盛的几日。
  整个贡院呈正方形,共有考棚两万多间,若是爬上附近的状元山往下看,不免让人联想起刑部黑牢。
  贡院正门两旁各有牌坊一座,书曰:“明经取士”、“为国求贤”。
  韩毓望了那两块牌子一眼,默默在心中念过“辟邪、镇妖”两道二进宫口诀,这才跨过三阙辕门的中间一道,将手中挎篮交给监考查验,又自脱了鞋子。等取回篮子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带的干馒头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