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节
作者:天马行空      更新:2022-07-04 09:51      字数:4822
  王兰遂低下头去,羞涩地点点头。她特意吩咐将长流领到接待众贵女的花厅,就是算准了江淮身为男子不好唐突女眷,只能依照她事先安排的去了偏厅。下人领他穿过长廊的时候,她躲在一旁看了个分明。
  随波见王兰这般情态,知她必是愿意的,不由大为高兴,遂道:“看来这杯喜酒,孤是喝定了。”
  王兰不依道:“殿下。”迟疑了片刻,她咬了咬唇,轻道:“只是,只是我担心,他整日同齐王在一起,会不会……”不然以他这般俊朗人物,为何到了这个年岁还不定亲呢。
  “你休要胡思乱想。孤的东宫还有数千侍卫呢。”
  王兰忙摆手道:“殿下,臣女万不敢作此联想。”她身为王家嫡女自然心高气傲,对婚事颇为挑剔。这一蹉跎便到了十七岁,好不容易由皇后表姐亲自做媒,对方又是这般家世人品,难免患得患失起来。
  长流听到此处,方明白今日这场鸿门宴所为何来,想到江淮被人惦记上了,不由心下一嘻。再往下听,二人却说起今日宴会的布置之类,皆为寻常琐碎。
  待众人用罢主菜,等着上点心时,王兰趁此间隙向太女将众人一一引荐。太女表现得极为亲切随和,与贵女们相谈甚欢。
  长流吃得六分饱,便觉颇为无趣,遂打算随意在附近走动消食。她刚起身,便有一端着洗手所用铜盆的丫头直直撞了上来。以长流的身法自是能安然躲开,只是众目睽睽之下此举并不妥当,她只得任凭一盆凉水浇落在衣衫上,所幸头发未被淋湿。
  只听咣当一声,那小丫头吓得摔了铜盆,跪下连连磕头道:“方才乍见男子衣冠,心中一惊,这才失了手。却不知是齐王殿下在此。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绛雪正待发作,却被长流一个眼神相阻,遂只能狠狠瞪着那丫鬟。和风忙取了帕子替长流擦拭。王兰仿佛才听见这边动静,上前息事宁人道:“此处素来只许女眷涉足,又兼之光线昏暗,下人未曾识得殿下金面,多有得罪。殿下雅量勿怪。殿下若不嫌弃,臣女倒有几件旧衫可供殿下替换。还请随我来。” 王兰比长流年长几岁,取从前旧衫给她倒也让人挑不出错来。
  原本如果太女不在场,长流完全可以自持身份借此退席。可太女偏偏显得兴致十分高昂,对众人笑道:“虚惊一场,大家还请坐吧。”
  长流被带到王兰闺房。因着上次的教训,和风与绛雪皆十分警觉,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王兰命人取了衣衫,退到外间相候。不刻便见长流换了一身寻常水绿衣裙从屏风后转出。和风心细如发,见长流裙裾下摆有一处不甚平整,便轻唤道:“殿下稍等。”遂跪下替她整理。长流便站着任她动作。
  王兰见长流换下亲王服制,一身素淡衣裙,却越发显得容颜清丽举止雍容,不由心中一阵失落,也越发摸不清她的路数。按说她身份高贵,平日又养尊处优,方才当众出了这样大的丑,该当大怒才是。这位殿下却一直不动声色。若说她软弱可欺,却也不像。王兰却不知道,长流前世在玳国为后,比这厉害一万倍的宫斗手段她都见过,何曾将此等小事放在眼中。何况她方才还是暗中避了一避的,那盆水大部分泼在了地上,少数落在她身上只打湿了外袍,并未浸透里衣。唯一叫长流不甚痛快的是穿着一位莫名其妙便来挑衅的女子的旧衫,因而她此刻想的是回府之后要好生沐浴一番。按长流所想,王兰既然看上了江淮,更该讨好自己这个上司才对,何以一上来便做此无聊举动,自毁前程。
  韩毓不善饮酒,盛情难却之下破例连饮两杯,便觉头脑有些昏沉,趁着众人暂且放过他转而去灌他人之际逃席出来。
  清风揽月栀子飘香,满天星斗摇落水中。水汽湿润了栀子花香,沁入肺腑灵窍,让他顿觉心神被这清凉水汽洗过一般,透亮了些许。
  韩毓在晚风中站立片刻,一转头,看见石桥边沿上坐了一个戴冠少年,低着头在读书。便理所当然地料想对方同自己一样,乃是进京赶考的举子,且跟自己一样不甚酒力,才在此处躲清静。心下不由生出两分亲切之意,开口道:“今日方才考完,这位兄台还如此用功,实属难得。”
  韩毓的父亲现任光禄寺少卿,任光禄寺卿的王素和是其父的顶头上司。韩毓在乡试中中了第一名解元,又在众举子中颇有才名,蟾宫折桂的呼声极高。今日乃是春闱会试的最后一场,王家便邀请了他与一众举子前来庆祝,拉拢之意颇为明显。
  韩毓见那少年抬起头来,头顶灯笼的朦胧光华晕染在他清丽绝伦的容颜上。清风拂过他的衣褶,如脚下水纹一般微微漾开。一瞬间,韩毓几疑眼前少年是栀子花精化作的人形,而自己却是惊扰他的凡夫俗子。
  为掩饰唐突,韩毓忙道:“在读什么书?”
  长流将书皮竖起来,好整以暇地观察着面前头戴飘巾身穿白遥У纳倌甑谋砬椤?br />
  封皮上四个醒目大字——《玉面神剑》。
  本以为面前之人是今科举子,必然不屑。不料,他遂笑道:“此书言辞通达,人物鲜明,颇为耐读。”
  其实长流实属挂羊头卖狗肉,根本不知道《玉面神剑》写的什么。她将从明鉴处坑蒙拐骗得来的内功心法、枪诀剑谱之类,都遣了江淮叫人重新装了书皮封面。江淮当时正沉迷此类侠客传记,便让人包了这些坑爹的书皮,还道颇为应景。幸亏长流位尊,只要不堂而皇之拿到宫里头那些鸿儒面前去读,倒也不算出格,也就随它去了。
  长流闻言不由细看他。但觉此人一身被书香熏染出来的气韵,难得的是既无八股迂腐习气,又未曾如楼凤棠一般沾染上官场精明。
  “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韩毓。”
  长流心中一动,问道:“可是字肃卿?”
  “正是不才在下。”韩毓的诗词在举子之间也有传诵,因而对方听过他的名字倒也寻常。
  长流遂道:“你现下意气风发,不日殿试更可一飞冲天。但日后若是受到挫折,切不可一蹶不振失了志气。须知塞翁失马的道理。”此人前世在殿试之时被庆帝钦点为探花郎。春衫少年,跨马游街,足风流。当真应了那句“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后来庆帝又因他年少俊美,择为随波的驸马。却不料变故横生,韩毓卷入科场舞弊案,以莫须有的罪名被夺了功名。一夕之间,金榜题名、洞房花烛皆化作昔日泡影。连番打击之下,韩毓整日混迹青楼酒肆,将满腹才华都换了烟花词作,就此明珠蒙尘。
  韩毓见他年纪轻轻,说话却老气横秋,且颇有劝诫之意,不由深感奇怪。方要相询,只听那少年身后一个女声道:“殿下,水榭那边散了。咱们也告辞吧。”
  韩毓呆呆看着长流离去的背影,这才发现她分明穿的是女装,只是月色之下不易分辨,加上方才他见她戴冠,便先入为主。长流声音清越却不显柔媚,他只当她年岁小,是以才不似寻常男子声线浑厚。其实方才绛雪去了水榭,和风却一直静静站在一旁,只是被栀子花丛所遮挡,韩毓才没有瞧见。若是寻常女子,有登徒子上前攀谈,丫鬟一定会挺身而出。不过,到了长流这儿,没有她发话,随侍之人是不敢妄动的。
  出了王家,江淮已在马车旁相候,见长流换了寻常襦裙,又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由奇怪。其实他因为王家提亲的关系,对此次登门颇感不自在,却因凌照不在,不放心长流才硬着头皮来的。
  果然,长流上车前抛下一句:“回府后你到本王书房来。”
  作者有话要说:飘巾白遥У男∈樯蠹一叵胍幌沦慌幕曛懈绺绲男蜗蟆M圻沁牵?br />
  顾非会放出来的。殿下也要招兵买马么。嘻嘻。
  我们殿下的脑电波不在宅斗频率上,其实是某猫没有宅斗这根筋……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唐五代…韦庄 《菩萨蛮》
  ☆、老狐狸与黄鼠狼
  长流并不想让江淮久等,是以只换了件蚕丝与苎麻混纺的暗花云缎便去了书房。
  江淮见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顿时汗毛直竖。有时殿下让他去干“杀人放火”的勾当就是这种表情,因而他又略有些跃跃欲试的兴奋。
  “本王今日被人淋了一盆水,都是存瓒的功劳。”
  江淮不由一愣,随即便想了个通透,怒道:“那王兰竟敢如此无礼。殿下放心,我是绝不会娶她的。”言罢,他略一回味,又觉这句话仿佛并不全然是表忠心的意思,不禁又顿住了。
  “存瓒可有意中人?”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早早绝了那些人的想头,也未尝不是个办法。
  江淮下意识地摇摇头,沉默片刻,忽然压低了声音道:“殿下无须为此事烦扰。家父自会替卑职推脱。家父还道愿助殿下一臂之力。只是,此事还需顾将军先拿个主意。”
  长流心下猛然一跳,她自然知道这两个“此事”指的是两件事,也明白这句话的分量。
  江淮见她沉吟不语,遂接着道:“殿下,恕卑职僭越。卑职当年的调令……”
  长流明白他想问什么,遂摇头轻声道:“那是楼相爷的人,此其一。再者,即便是兵部尚书也号令不动京营。西郊大营确实听凭顾将军号令;然东郊大营则需皇上的手谕方能调动,便是太女也动不了一兵一卒,何况本王。”兵部确实负责军官的调派任免,但权力并未大到可以调动军队。说白了,兵部的官员其实还是文臣,真正能调动京营的是都指挥使这样的武将。
  江淮明了问题的症结还在顾涛身上。猛然想到:殿下若要登上高位,万不可失去顾将军的支持。如此一来,殿下的终身势必还得系在顾轩身上。
  长流见他怔怔出神,轻道:“此事还须从长计议。但求一击即中。”倘若一击不中,绝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
  “王家的提亲先不要一口回绝。”皇后这招既是拉拢,又是试探。如果一口回绝,皇后那边必然知晓江正澜的立场,对长流加以防范。倘若拖着,对方最多以为江正澜还在观望。
  “属下明白。”
  长流见他一副被苍蝇盯上的表情,遂笑道:“存瓒少年风流,有佳人暗许芳心应当高兴才是。”
  江淮听殿下取笑之余颇有“吾家有男初长成”的喜悦,遂有些哭笑不得,暗道:殿下比我尚且小几岁,如何便发这样的感慨。她心中果然光风霁月,朗朗清清。只是顾轩又怎么配得上这样一轮天边明月。
  长流暗忖顾轩的变故近在眼前,倘若要动,便刻不容缓。否则,一旦顾轩跟随波事发,顾涛只怕会立刻改了立场。只是她却未曾想到,还未来得及同顾涛相谈,朝堂之上又生变故。
  次日早朝,柳青纶上了一道奏疏,奏请皇太女随堂听政。这本无可厚非,然而出人意表的是,奏疏中提议齐王一并随堂,参与政事。历朝历代的王爷有全然闲散的,亦有兢兢业业的。既然太女可以听政,齐王为何不可?一时间朝臣议论纷纷,便是心存反对,也拿不出冠冕堂皇的反对理由。
  奏疏呈上去的当天,长流便得了消息。
  她与楼凤棠相处日久,渐渐了解他的习惯。知晓楼大人很有些文人雅士的古怪脾性,例如在泡茶的时候是绝不会开口说话的。因而长流只一味看他赏心悦目的动作,不发一言。
  二人头顶的紫藤如瀑倾泻直下,远远看去又好似紫烟之上浮着一丛绿云,如雾如盖。
  茶香满庭。
  楼凤棠扫了一眼脚下。紫色花屑如碎绸一般几乎没过她黑色皮靴的脚面,不由笑道:“殿下一向谨慎。若非看到此处落花积了寸许,臣还未意识到竟是许久未曾与殿下倾谈。”
  长流粲然一笑:“想不到楼大人如此思念本王。”语气平淡,听不出一丝讽意。
  楼凤棠闻言,敬茶的手不由一滞。这样言辞轻佻的话由她在徐徐轻风晃晃春阳中道来,仿若平常。
  一时风动如帘,紫雨潇潇而下,落了满身。楼凤棠一手拉开大袖遮挡茶盏,月白纻丝纱衣轻云一般展开,紫色花瓣落在织金上,翻滚跳动。
  “殿下找臣来,是在疑惑柳相为何提议让殿下入朝吧。”
  “是。”
  “临近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