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节
作者:抵制日货      更新:2022-07-04 09:39      字数:4796
  “不用怕,实在不成的地方,我帮你描补一二。”
  萧怜月正是得意万分的时候,都说才貌双全,这于女子来说便是十分难得了。因此人们方常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法,其实根本就是狗屁,女子无才,如何红袖添香?不能红袖添香伴读书,丈夫又哪会把你放在眼中?
  才貌双全已难得,然而像自己这般才貌皆出众者,又有几人?想到这得意处,目光忍不住便向屏风另一边看过去,虽然看不到那边的人,但想来段明睿和池铭陆三公子等这会儿大概也是在品评自己的诗作吧?陆三姑娘的诗固然也不错,可论容貌,她又差了自己何止一星半点?更不用说两人的风情,比起自己这颗成熟的石榴,那不过是颗青杏而已。
  越想就越高兴,以至于连面上都忍不住稍微流露出些许得意之态,萧怜月甚至觉着以自己的才貌,委身于池铭实在有些委屈,她真正的归宿,就该是段明睿那样名动天下,令无数少女情不自禁的清贵少年才是,池铭当然也不错,可比起人家的权势地位,那就如同星芒之光与皓月之辉了,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上的。
  正是心中豪情万丈之时,就看见兰湘月似是冥思苦想的样子,她险些笑出声来,于是方说出那句话,表面上听是鼓励,然而其中的险恶用心,除了粗心的男人们,女孩子们又哪里不知,因都在一旁窃窃私语,眼睛瞟着兰湘月偷笑。
  “都念完了?轮到我了吗?”
  兰湘月左右看看,问了一句,下一刻,便听到女孩子们都娇笑道:“可不是?都念完了,就等着姐姐展才呢,快点儿,要再做不出来,真是要罚了。”
  “好吧。”
  兰湘月站起身,目光落在楼下的菊花上,心中也有些感慨,暗道菊花是四君子之一,都说菊花淡然不与百花争春,所以才有人淡如菊的说法。这些女孩儿们家中,哪个没有几盆菊花的?怎么就没有学到一点儿菊花的淡然宽容风度呢?
  一面想着,周围女孩子们早又催促开来,兰湘雪笑着道:“姐姐快点儿吧,你就是再怎么看那菊花,它也不能替你做出诗来。”
  心里叹了口气,兰湘月暗道这可是你们逼我的,因慢慢踱到栏边,眼望下面菊花,正寻思着用红楼梦里菊花诗的哪一首才应景?就见一阵风吹过,几片菊花瓣飘然而落,于是立刻灵机一动,展颜笑道:“有了,一片两片三四片。”
  女孩儿们都愣住了,实在是没回过神来:这是什么?诗吗?不是吧?没见过这么别开生面的诗啊,也太别开生面了吧?不会的不会的,再怎么没有才情,也不会做出这种蹩脚东西的,肯定不是诗,先别乐,显得倒像没知识不稳重似的。
  女孩儿们正这样想着,便听兰湘月又正色念出第二句:“五片六片七八片。”
  这一下所有人都听得清楚明白,紧接着便听两道银铃般的笑声响起,却原来是陆三姑娘身边的丫头忍不住笑出声,接着叽叽喳喳的笑声便响成一片,兰湘雪抱着肚子道:“你们……你们别笑,听我姐姐第三句是什么,这……这不也很形象吗?菊花被风吹落的时候可不是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呢?有什么不对的?你们笑什么?”却是得意之下,这二姑娘竟压根儿顾不上别的,完全不在乎别人看穿自己要让姐姐下不来台的险恶用心了。
  只这会儿也没人顾得上去揣摩她们姐妹之间的不和,耳听得兰湘月又念出一句“九片十片十一片”,众人更是笑得捧腹弯腰,陆三姑娘叫着丫头:“哎哟给我揉揉肚子。读了这么多年诗,也写过不少,还是头一回听见这样新奇有趣的,这……这诗简直能当笑话用了,哎哟快给我揉揉。哈哈哈……”
  相比起女孩儿们的肆无忌惮,男人们就不好笑得这样明目张胆了,怎么说也可能是池铭将来的妻子,哄堂大笑岂不是让这朋友下不来台?只是想到池铭家世才情都不错,人也俊秀不输段明睿,所以几个真心待他的朋友难免为他抱不平。陆三公子便是其中一个,看着池铭小声埋怨道:“你是什么样人?将来难道就娶这样一个妻子回去?岂不是沦为茂城的笑柄?我看,还是找个机会和伯父说一说,退了这门婚事吧。”
  “若退了婚事,她还怎么见人?”
  却听池铭幽幽叹了口气,目光看向屏风那一边,不但没有愤怒鄙视,反而全是担忧。陆三公子忍不住就升起了一股“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怒火,咬牙道:“管她怎么见人?好歹也是个商家嫡女,竟然浅薄至此,如何配得上你?你又不是菩萨,难道因为她伤心,就要牺牲自己?”
  “她……她其实还可以的。”池铭转过头看着好友,苦笑道:“我今生能得怜月,已经是邀天之幸,你总不能让人人都和怜月相比吧?兰家姑娘虽软弱了些,却是善良温柔。今日之事,细想也不怪她,她之前就说过自己不善此道,想要离席,都是她那个妹妹,存心要让她出丑,所以才定要和其他女孩子一起撺掇着把她留在这里,她心里定是害怕无依,又指望能做出什么样的诗来?”
  “是吗?”
  两人在这里小声交谈着,冷不防旁边的段明睿忽然出声,池铭与陆三公子看过去,只见他目光如水,注视着屏风另一端,见他们看过来,便悠悠笑道:“我总觉着,能说出‘丈夫负责赚钱养家,小妾负责貌美如花’的女子,应该不至于就这点儿水平,且稍安勿躁,听她最后一句。”
  话音落,就听那边萧怜月也道:“好了好了,大家别笑了,好歹让兰姑娘把最后一句说完,总不成是十二十三十四片吧?要是这样,都能作一首长诗了呢。”
  她说完,自然又引起了一些笑声,池铭叹了口气,暗道怜月也是,这会儿兰姑娘都那样可怜了,她不说帮忙,怎么倒挤兑起来?也是,作诗做成这样,怎么帮啊?这……这根本没法帮着描补啊。
  正想着,就听屏风那头传来悠然悦耳的声音,却是兰湘月将最后一句说了出来:“飞入草丛都不见。”
  刚刚还嘈杂的笑声私语声陡然间就静了下来,偌大一个二楼,此时却只有秋风吹过树梢的声音。
  大家一开始还只是因为这与前三句截然不同的诗句而吃惊,所以没了言语。然而当静下来后,忍不住细思,却越发体会出这诗的妙处,在前三句平庸到甚至可笑的诗句衬托下,这第四句诗忽然就这样异军突起地被抛了出来,其作用不亚于画龙点睛,细细品来,竟似在面前徐徐展开一幅生动有趣的落花图一般。
  ☆、第十六章
  似段明睿池铭陆三公子陆三姑娘以及其他对诗词精通的人,越品就越觉出这首诗的妙处,即便是稍微懂诗的人,也知道此诗其实不凡,萧怜月更是整个人都愣住了,片刻之后竟是连一张俏丽无双的脸蛋儿都涨得通红,嘴唇张了几下,却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这……这有什么啊?落花瓣儿当然都飞进草丛不见了。”独有兰湘雪,她不过是粗通诗词,虽也隐隐觉出这最后一句诗让那个可恨的姐姐彻底翻了身,却仍是不服气的嚷了出来,只盼着能叫醒大家,再给兰湘月难堪。
  然而这时候却没人肯附和她了,有两个女孩儿更是同情的看了她一眼,暗道原来兰家大姑娘是这样一个才华横溢又喜欢扮猪吃虎的,可想而知二姑娘素日里被她这姐姐压得有多厉害,难怪到处诋毁大姑娘呢,只是如此做法,着实有些令人不齿了。
  一片静默中,忽听几下拍掌声传来,接着段明睿清朗的声音响起道:“好,好好好,真是好诗,最后一句点睛之笔,竟将前三句平庸不堪之句都衬得生了颜色,实在绝妙。”
  他这一开口,静默沉重的气氛登时又活络开来,大家都在议论这首诗,女孩子们却是神色复杂看着兰湘月,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却听那边的段明睿不知是谁问了什么,他便朗朗开口道:“其实兰姑娘这藏拙之诗,此前也曾有过先例。当年文渊阁大学士谭大人前往江南监考,谭大人的才名天下皆知,人人都称大家,只因他是北方人,在朝堂上一众江南臣子都被他压了一头,所以那些江南士子们都不服气,暗自下定决心要趁谭大人监考的这个机会让他好好见识一下江南才子们的锦绣文章。”
  这段明睿开口,却是说了一段陈年轶事,主人公又是名满天下的大文豪谭鸣,那可是当今朝堂当之无愧的的文官之首。别说男人们听得入了神,就连女孩儿们,此时也都把心思转了过来,眼睛盯着屏风,只盼段明睿快说下文。
  段明睿将众人反应都收在眼中,看来是十分满意,微微一笑,接着又道:“说来也巧,这一日有十几个江南士子正在一座有名的酒楼上相聚,说着说着自然又说到这个话题,却不料正说得高兴,就见从二楼上来一人,士子们已将三楼包下,看见有人上来,如何不惊讶?又见这老头穿着布衣长衫,想来充其量不过是个乡村塾师罢了,因就有些瞧不起,哪肯让他?纷纷出口赶他走,却听那人慢条斯理道:‘本在二楼用饭,只是听几位说得热闹,小老儿恰好也会做几句歪诗,所以忍不住想来凑凑热闹。’一语未完,士子们皆都哄笑起来,都不相信他会做诗,然而现成一个笑话送了来,岂有不看之理?于是让老者入席,大家争着展才,见那老头只是在旁边说不错不错,十分的装模作样,最后大家忍不住了,就纷纷撺掇那老头儿也作一首,老头儿也当真不客气,拿起毛笔就在桌上宣纸泼墨挥毫,第一句便是‘一上上到楼上头,’立刻引得众人跌足笑叫起来。”
  女孩子们听到这里,也有几个忍不住笑的,然而立刻想到刚刚兰湘月那首诗的第一句,还不如人家这句呢,显然是还有后文的,因连忙又收起笑容,侧耳倾听。
  却听段明睿又绘声绘色道:“这老头儿也不理大家笑话,紧接着续了第二句‘九重栏杆接斗牛。’众人纷纷笑说这句倒有了些诗的模样,于是那老头抬头拱手,笑说自己其实不怎么会作诗,但紧接着他便一口气将后两句诗续下,这两句诗一出,登时全场鸦雀无声,再无一个人说话。”
  他说到这里,却又顿了一顿,便听陆三公子笑道:“段公子快说啊,停在这里,可不是要人命?究竟那老头儿留下了两句什么诗?竟然震惊全场?想来定是和刚刚兰姑娘那最后一句有异曲同工之妙了?”
  段明睿微微点头笑道:“陆公子说的不错,这最后两句诗是‘谭鸣不愿留诗句,恐压江南十二州。’诸位请听,‘一上上到楼上头,九重栏杆接斗牛。谭鸣不愿留诗句,恐压江南十二州。’这诗前两句是何等粗俗?然而添上这后两句,却又是何等磅礴气概?”
  “妙啊。”
  段明睿话音刚落,便见池铭拍着大腿赞叹,又笑道:“我先前就猜着那老头儿是谭阁老了。”说完见段明睿点头,含笑道:“可不就是谭阁老?若非是他,谁能有这样的底气?能有这样的大气?”
  陆三公子也拍手赞道:“何等磅礴?此二句,睥睨之气尽出,也难怪那些江南才子都被镇的没了声音。‘谭鸣不愿留诗句,恐压江南十二州。’好,真正好啊。如此事迹,我等竟未耳闻过,幸得今日公子讲述,不然真是白活了。”
  “倒没有这么严重吧?”段明睿微笑道:“不过谭阁老为人低调谦虚,所以不愿谈论此事,但是那次之后,虽也有一些才子不服气,说他口气太大,却也有几个是真正心悦诚服的。因此我后来才辗转听说,不然就是我,也不知道这段往事呢。今日兰姑娘所作之诗,同样是前三句藏拙,最后一句却喷薄而出,成为点睛之笔,偏偏衔接之间圆融自然,毫无强作滞涩之感,如此佳作,非才华横溢胸有万卷者,不能这样机智,兰姑娘当真是让我们大开眼界啊。”
  随着段明睿将话题重新引到兰湘月身上,女孩子们再次神色复杂的看向了那正凭栏而立的少女:软弱?平庸?笑话?垫底?真是太好笑了,刚刚还这么想的女孩子们现在只想把之前那些想法全都嚼碎了吞进肚子里去,和这兰湘月一比,她们才是真正的笑话和垫底吧?
  其他女孩子固然有不甘嫉恨,不过陆三姑娘倒是很能拿得起放得下,一发现兰湘月并非是自己瞧不起的那种平庸软弱的女子,她脸上就添了几分笑容,妙目向一旁面红耳赤的萧怜月一瞥,笑嘻嘻的开口道:“我记得刚刚怜月姑娘还鼓励兰姐姐,让她大胆做诗,不用怕,说做的不好你给她描补。却不知如今姑娘打算怎么描补呢?”
  萧怜月的脸刷一下就更红了,刚刚只是煮熟的虾,如今却是要滴出血来一般,她看向陆三姑娘,知道这女孩儿的意思。只是要让她承认自己不如兰湘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