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那年夏天      更新:2022-07-04 09:10      字数:4822
  萨图还要再说,璇儿摇摇晃晃的跑过来,软软的童音叫着:“阿爹,阿爹。”
  我笑了,过去抱起他,轻轻一抛,欢快的笑声霎时回荡在耳边,盘旋不去。然后紧紧抱住他,飞身上马,迎着风在广阔的草原上纵马奔驰,直到他在我怀里睡着。
  常年在外征战,平日又忙于公务,竟差点就失去他。那时虽心疼于他的体弱,心中却着实不喜,想我叶荐清少年得志,文武兼备,名满天下,怎会有这样不济的儿子?却不知——
  他才这么小,先是生而丧母,又是中毒,再随我颠沛流离,历尽艰辛。
  我以前从不知自己是多么失职的父亲。直到带他逃亡时,半夜醒来,听他羞怯而无措的叫我父亲,眼睛像迷失的小鹿般眨啊眨,却不敢碰触我,只觉一股酸意直冲眼底。到这里后他才渐渐放松,甜甜的叫我阿爹,搂住我的脖子撒娇,让我的心立时柔软一片,我的璇儿,能化百炼钢为绕指柔啊。
  陛下,你怎么忍心对他下手?
  无论如何,我不能罢休,你若抓到我,这笔账迟早还要清算。若找不到,算你的福气。
  夜晚收拾好东西,看着稚子娇嫩的脸,不禁叹了口气。
  这样的日子确实不适合我,今天听到打仗,心中又翻腾起来。真想找到一个可靠的人,把璇儿托付,然后回中原,和他痛痛快快的斗一场,他将是我生平仅见的敌手。但是,娇弱又敏感的璇儿,我怎放得下?
  “先生,宣先生。”
  低低的声音从帐外传来,看了一眼璇儿,悄悄走了出去,面对帐外焦灼不安,充满求恳之色的哈梭族长,淡然一笑。
  哈梭的族长搓搓手,谦然道:“对不起,这么晚还要打扰先生。”
  我又一笑,负手而立,举头看向天空,轻云笼罩,月亮时隐时现,风中传来花草的清香,草原上泛起清雾,更显得夜色朦胧,。想起一句,耿斜河,疏星淡月,断云微度。万里江山知何处?
  不由失笑,叶荐清,你什么时候竟沾上那些文人的酸气了。
  “族长是有什么事要仲远帮忙吗?”
  哈梭的族长却突然跪倒:“我知先生必非寻常之人,求先生救我哈梭一族。”
  我叹了口气,他把我当成救命稻草,却不知我在这里才是他们全族的大祸。
  昨日和萨图说完话后,我悄悄探听到,北项这两个月迅速扩张,荡平了几个游牧的小部落,领兵的正是那位风将军严起,他拥戴的竟是那个文弱的三王子,若不是那彭丹深藏不露,便是严起心怀不轨,无论如何,他们背后一定有人支持。
  应该是他做的没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要把我逼得没有藏身之地。
  “族长请起来讲话。这些日子族长对我父子诸多照顾,仲远感激不尽,但仲远只是落魄江湖之人,恐不能帮上什么忙。若族长是问北项之事,我的意见就是归降。”
  族长站起身来,却深蹙着眉:“可是,这样就要受人摆布,我的族人不会答应。先生曾一人力敌群狼,可否请先生——”
  那些狼吓坏了璇儿,一怒之下出手,事后也很后悔。
  我叹气,这到处显山露水、不肯示弱的脾气,能逃到现在真是不简单。
  “族长,仲远只是略懂武功,何况一人之力,哪里敌得过千军万马?若不想亡族,便只有归降一途。族长若答应仲远一事,我便教你劝服族人,免于纷争的的良策。”
  “我一定答应,先生请讲。”
  我紧盯着他,摆出当年统领千军的气势,直到族长额头见汗,膝盖发抖,才道:“你或你的族人,不能对任何人说起我,一个字都不能。”
  哈梭的族长站直身体,昂然道:“我以萨摩拉大神的名义起誓,哈梭全族断不会向任何人提起先生。”
  我微笑颔首,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欣然点头,又向我叩头拜谢。
  其实我的计策很简单,只是教他一个办法将归顺之意说成是萨摩拉大神的意思,这些牧民敬仰大神,自会听从,又教了他应付北项使者的说辞。
  北项的使者不日便到这里,若还不走,我的身份怕也瞒不住了。
  于是带着璇儿,在族长的目送下,连夜离开。
  站在茫茫草原之上,怀抱稚子,看着无边夜色,第一次感到无路可走。
  他一定早猜到我会逃往北地某处,却到近几个月才动手,一是要处理我走时故意留给他的烂摊子;二是降低我的警戒;三是有时间在北地之外设下天罗地网,我一现身便是自投罗网,大内高手,怕是倾巢而出了吧;还有就是知道我的烈性,终不敢逼得太紧。
  东昌之君与我有杀父之仇,亡国之恨,西璜之主曾被我擒下,折辱一番,也必恨我入骨,他们现在又对天朝俯首称臣,就算我逃出大内高手的追捕,又能去哪里?
  南越,南越最安全,但是断不能去。若去了那里,他必更怒,恐再难回头。
  想到这里不由心头一惊,叶荐清,事到如今,你还在为他考虑,难道还想回头吗?还能回头吗?
  在草原上游荡了三天了,费尽思量,权衡利弊,还是没有想到安然离开的办法,璇儿却病了,于是干脆不走,又悄悄潜回哈梭部落族长的帐篷中,他已经用我的方法劝服了族人,也应付走了北项的使者。
  见到我惊喜交加,我要他不要声张,就住在他的大帐之内。一面思考脱身之法,一面为璇儿治病。
  又过了两天,东方初亮之时,忽觉大地微震,伏地倾听,隐隐有风雷之声,是千军万马从四面八方涌来,知事已败露,反而轻松了。
  叫醒族长,让他列队欢迎北项风将军。
  哈梭的族长惊疑不定的看着我,见我神态悠然,才安心前去。
  我怀抱璇儿,坐在大帐之内,定定看着久已未用的名剑“秋水”。
  秋水共长天一色,“秋水”和“长天”号称天下最利的剑。
  自古神兵利器,有缘者得,“秋水”归我所有,“长天”却在他的手上。
  严起一个人进来,两年不见,当年那个俊帅的北项风将军更加英姿飒飒。倒是我,当年号称“战神”的天朝辅国大将军竟落魄至此。
  看到我,他纳头便拜,连连磕头,却不说话。
  璇儿不安的叫:“阿爹。”
  我冲他一笑,道:“璇儿乖,阿爹在,什么事都没有。”
  严起看我脸色缓和下来,才道:“这几个头是谢将军当年教导提携之恩,将军是在下生平最敬仰之人,今日却不得不——”
  我摇头:“我知你的苦衷,你我当年结为好友,以兄弟相称,今日就当朋友相聚。坐吧。”
  严起站起身,在我左首坐下。
  璇儿又叫:“阿爹。”紧紧搂住我脖子。
  我不由叹气,敏感的孩子,轻轻摇着他安抚,对严起道:“严兄是从族长的身上看出来的吧。”
  严起点头:“哈梭族一向硬气,我已做好攻打的准备,可是那族长对我使者的说辞太雅了,还说是大神托梦给他,神石现世,上面写道要哈梭族与北项共荣辱,同患难,世代归顺……,若没有高人指点,他做不出这些事。”
  我苦笑,叶荐清,你这多管闲事的毛病,迟早会出事。那哈梭族长,大概把我的话原封不动的说给使者听,记性倒挺好,可笑的是连安抚族人的计策都说出来,不被起疑才怪。
  只听严起又道:“我发兵前来,还道将军已经离开,只是想问问将军的去处,没想到将军竟然没走。”
  我叹了口气道:“严兄说我走得了吗?”
  严起看了一眼璇儿,默然低头。
  没有璇儿,天涯海角任我去,谁能阻拦?但是没有璇儿,我又何必去那天涯海角?
  杀戮和血腥岂是一个三岁的孩子能承担的?作为他的父亲,我要为他挡下这一切。
  我笑道:“严兄要当北项之王吗?”
  严起惶恐,连连摆手:“将军莫要说笑,我哪里能——,是三王子即将登位。”
  我冷笑,立一个十五岁的文弱少年,还不是你严起把持朝政。
  严起知我的意思,涨红了脸,涩然道:“将军十五岁时已立下赫赫战功,威名远播,三王子虽不及将军,也绝非无能之辈,我,我——”
  拿彭丹和我这个自幼被称为旷世奇才的人相比,看来他对那三王子倒很看重。不过,看他的样子,怕不仅仅是看重吧?
  我又问:“他派谁跟着你?”
  严起一愣,惊异的看看我,又看看帐外,没有说话。
  以严起对我的崇敬,断不敢为难我,他怎会不派人跟着?那人应该就在帐外,是谁呢?
  只要能擒下那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第三章
  以严起对我的崇敬,断不敢为难我,他怎会不派人跟着?那人应该就在帐外,是谁呢?
  只要能擒下那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那人肯定是绝顶高手,怕要动用“秋水”,但是“秋水”一出,焉能不见血,我的璇儿——
  “将军,严起斗胆请将军随在下走。”
  我咬牙,看了一眼璇儿,将他递向严起。
  严起一惊,已明白我的决心,双手颤抖,竟不敢接。
  璇儿惊慌的叫:“阿爹。”然后“哇”的一声哭出来,我抬眼一瞪,他的眼泪在眼眶转啊转了两圈才掉下来,不敢大声,开始小声抽泣。
  我心一软,酸痛不已,却咬牙道:“严起,我当年待你如兄弟,今日将我的命交给你,请你护他周全。若我不能脱险,请你将他交给——。”
  严起却又跪倒在地:“我不知将军为何离开天朝,但是皇上并未下令诛杀你们。只要将军——”
  还未说完,一个面白无须,眉目和善,略微显胖的中年人走进来,接口说:“只要将军肯回去,皇上既往不咎,还会饶过叶家满门。”
  我眯眼,居然是他身边的福公公,他派一个不会武功的太监来是何用意?这人是唯一知道我和他关系的人,就不怕我挟持天朝钦差逃走?就不怕我一怒杀了这人灭口?难道他还有后招?
  饶过叶家满门?仅仅一年,他就对叶家出手了吗?这代表,他羽翼已丰,可以随时把将他一手扶上皇位的叶家一脚踢开。父亲,你太大意了,我还以为你最少能撑过三年。
  我慢慢抱回璇儿,他搂住我的脖子再也不肯撒手。严起愧疚地看了我一眼,退了出去。
  福公公递过来一张纸,又道:“这是皇上的亲笔书信,请将军过目。”
  接过来,打开,却只有一个大字:清。
  笔意苍劲有力却又在某些地方透出圆润缠绵,似每一笔都充满了思念和惆怅,我甚至可以想象出他写字时的情形,似颦非颦的眉,含情带怨的眼,因凝神而微启的唇,修长光润的手,挥洒自如的笔……
  我的手抖了一下,却笑道:“福公公,他想用一个字就让我回头吗?”看了一眼犹自抱着我呜咽的璇儿,不禁恨起来,握拳,暗运内力,顷刻之间,此信化为齑粉。
  将手伸开,递到他面前,一甩,碎片从指间滑落,然后挑衅地看着面前的人。
  福公公却不动怒,摇头叹道:“这样的字,皇上每天要写几百几千个,将军走了多久,皇上就写了多久,怕将军毁都毁不完。”
  这次抖的是心,我仰天大笑:“果然是我的陛下,知道荐清向来吃软不吃硬。但是他忘了,同一个招术用了两年,还会灵吗?他还忘了,叶荐清已死,听说是他亲自送葬的呢。”
  福公公道:“将军这些年征战四方,树敌太多,若不将死讯传出,以将军的为人,早已报露身份,哪里能逃得如此轻松?皇上怕为将军带来灾祸,纵万般思念,也不敢大张旗鼓的找寻。不过请将军放心,这件事皇上早有安排,只要将军回去,必还你应得的一切。叶家纵有错,也会看在将军的功劳上,饶过他们。”
  好一张利嘴,真是黑的也能说成白,若不将我的死讯传出,一旦报露身份,以我的才能,拉拢我的人绝对比追杀我的人多得多,他最怕的是我为别人所用吧?
  而叶家最大的错就是拥戴他为帝。
  我冷笑道:“若我不回去呢?福公公,他还安排了什么对付我,尽管拿出来吧。”
  福公公倒沉得住气,道:“将军对皇上误会已深,老奴斗胆劝将军一句,至刚则折,将军这样的性子,只有吃亏啊。皇上这些年对将军诸多回护,将军看不到吗?何必——”
  不等说完,我抬手扣住他的脉门,用力一捏,剧痛之下,他再不能开口。
  然后柔声对璇儿说:“璇儿,闭上眼,不要挣开,抱紧阿爹,万不可松手。”
  璇儿点头,我还是不放心,拿出手帕,蒙上他的眼,又撕下衣角,塞住他的耳朵。他似乎也知事态严重,不吭声,只是紧紧地抱着我。
  我轻道:“我的宝贝儿。”亲了他一下,拉着福公公走了出去。
  正是当午,阳光下,旌旗招展,四面八方都是骑兵,个个盔明甲亮,精神抖擞,所持刀枪闪烁着摄人的寒光,马嘶声声,尘土飞扬,大有万马奔腾之势。
  这些全为对付我一个人吗?还真看得起我。
  看了看璇儿,暗道:幸好他听不到,也看不到。
  哈梭战士,坐于马上,手握兵器,神情戒备而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