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换裁判      更新:2022-07-04 09:07      字数:4933
  醉菊正被暖和的环境诱得昏昏欲睡,闻言吃了一惊,立即睡意全无,应道:“我知道了。”这样说着,情不自禁叹了一声。
  小棚子里如此安静,娉婷又和她紧贴着,当然不会听不见她的叹气。
  “你叹什么?”娉婷问。
  “没什么。”
  沉默了一会,娉婷轻声问:“你是不是在想,假如我们真的闷死在这里,那就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我们的下落了?”
  醉菊不由又叹了一声:“白姑娘,你为什么这般聪明?”
  娉婷嘴角动了动,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小棚子又沉寂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醉菊忍不住轻声问:“若我们真在这松森山脉里送了命……”
  “不会的。”娉婷截断她的话,柔声道:“不会的,醉菊。”
  酸气缓缓冒到鼻尖,醉菊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忽然红了眼眶。她摸索着伸过手,触到娉婷的指尖,便紧紧握住了纤细的手。
  两只磨出不少血痕却仍灵巧的手,在黑暗中紧紧握在一起。
  安静的天地中,醉菊的呼吸,却骤然停止了。
  骤然消失的呼吸在宁静的小棚中突兀地怪异,娉婷静静等着,醉菊的指在她腕上毫无移动地贴着,像静止了一样。
  许久过后,醉菊终于放开屏住的呼吸,传入娉婷耳中的呼吸声,似乎喘得比开始更急了。
  “白姑娘,你的脉息……很乱。”醉菊的声音也有点慌张:“我要立即帮你扎针。”
  “不要紧,醉菊。”娉婷淡淡地道。
  “不行,要立即扎针。”醉菊习惯性地往后伸手摸包袱,手肘撞到身后坚硬的棚壁,好一阵火辣辣的疼。
  包袱呢?
  醉菊猛地怔住了。
  “我们进来太匆忙。”黑暗中,娉婷的声音轻柔、镇定:“醉菊,包袱漏在外面了。记得吗?就是我解开包袱拿衣裳的时候。”
  狂烈的暴风夹着冰雪砸在坚实的棚顶,传来恐怖的声音。
  里面的死寂和外面的狂风呼啸,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醉菊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她没有迟疑多久,咬牙道:“我去拿回来,应该就在附近。一钻出去,伸手拿了就回来。”
  “不。”娉婷轻轻吐出一个字。
  醉菊忽然发现,娉婷占据的位置,不偏不倚地,恰好让她无法钻出入口。
  “白姑娘,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我要把银针拿回来。”醉菊沉声道:“我是大夫。”
  漆黑中,娉婷的影子朦胧至几乎看不清轮廓,无光的天地仿佛和她已为一体,静止的应该是瘦弱的身影,却有着泰山一样无法撼动的凝重。
  “醉菊,你知道银针在哪里吗?风雪一起,它已经不知道被卷去了多远。”
  “说不定挂在附近的树枝上,我还是可以试一试去找。”她试着向前,碰到娉婷的手臂,指缓缓滑落到手腕处,最后握住了她的手:“白姑娘,我说过,一定会保护你和孩子。”
  娉婷的身影屹然不动,就像一座已经千百年的雕像。但她的手,紧紧反握着醉菊的手。
  “我也说过,我们不会死的。不会的,醉菊。”
  两双冰冷的,纤细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后,些微暖意从贴合的掌心处缓缓升起。
  藏身的棚子那么小,醉菊甚至没有一点点空间让娉婷挪开。
  “可是,孩子……”醉菊在幽黑中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低微的抽泣。她松开了握紧的手掌,用指尖向上探索到娉婷的脉搏。
  紊乱的脉象,让她的指尖微微颤栗起来。
  温热的液体,滴在衣襟上。
  寂静的黑暗中,泪珠坠落的声音,很清晰。
  银针,为什么竟会忘记了最重要的银针?
  一路上不断用草药和银针为娉婷巩固体质,稳定脉象,为何偏偏在风暴来临的时候忘得一干二净?
  外面狂烈的风暴,会将单薄的包袱连带里面的银针吹刮到何处?
  醉菊今生也不会忘记这场残忍的风暴。
  “别担心,孩子不会有事。”
  听错了吗?
  娉婷的声音里,有浓浓的温柔和从容。
  醉菊感觉着她腕上凌乱的脉息,这些淡淡的平静的话,每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醉菊心上。
  黑暗中,听见娉婷含着笑意的,如作梦般轻柔的语气:“孩子在我腹中,乖乖地睡着。我是他的母亲,我会好好护着他。风雪那么大,可他在我这里,会很暖和,很安全。”
  听着娉婷的声音,醉菊几乎可以想像她此刻唇角逸出的微笑。
  温婉动人,如春风新雨。
  娉婷确实在微笑。
  百密一疏,那一疏总会出现在最要命的时刻。
  在风暴来临,匆忙进入小棚的瞬间,她想起了包袱,还有包袱里的银针。同时,她也知道已经无可挽回。冰天雪地中的暴风雪,不但刮得走包袱,也能刮得走活生生的人。
  她知道她的脉象已乱。
  头有点昏乱,眼前的模糊,说不清是因为黑暗,还是因为别的。她的力气,仿佛正被一丝一丝地抽走。
  正因为如此,她更必须微笑。
  “别为我和孩子担心,醉菊。我们会熬过这场风雪。”
  这孩子虽然还小,但他不像你想像的那么脆弱。
  他孕育于冬夜。
  在母亲的腹中,感受过隐居别院的安宁,听过名动四国的琴声,赏过断人肝肠的明月。
  见识过,火光冲天的夜空,淌满鲜血的雪地,还有母亲登车离去时,洒落一地的绝望。
  这孩子会比我们更坚强、更勇敢。
  他的父亲是当世名将,永远不会被打败的镇北王。
  他身上流着的,是楚北捷的血。
  这世上最强悍的热血。
  风弄《孤芳不自赏5》
  第二章
  清晨,橙光透过层层厚云,朦朦胧胧透出一点。
  骤来的马蹄声打破宁静,在白皑皑的大道上急促响起。
  得得、得得、得得得……
  一骑由远而近,马背上插着代表军情的紧急旌旗,确保一路通行无阻。
  “开门!快开城门!东林撤军!东林撤军!”
  传令者仰头对着关闭的城门大喊,精疲力竭中犹带兴奋的喜悦。
  城头的守卫怀疑地竖起耳朵,探出脑袋向下喝问:“兄弟,你刚刚说什么?”
  “快开城门,赶着向丞相禀报呢。东林撤军啦!”
  “东林撤军!东林撤军!大战结束了!”
  厚重的城门发出嘎拉嘎拉声被缓缓打开的同时,东林撤军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冲入云常都城的上空,掠过每一颗忐忑不安的心。
  大战结束的好消息,加急传送入云常都城。
  “丞相,丞相!东林撤军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老成持重的贵常青还是忍不住猛然从床上坐起来:“真的撤了?”
  “撤了,公主殿下亲达战场与楚北捷谈判,随后东林大军就撤了。”传令使跪着,利落干脆地禀报:“我军派出大量探子,密切监视东林大军动向。东林大军无丝毫异动,是真的在撤。”
  贵常青一边急急忙忙要侍从伺候更衣,一边问:“公主和驸马爷呢?”
  “公主和驸马领军都城,正在路上。”
  “要盛大迎接。”贵常青一脸喜气地回头,指了一名贴身侍从:“去,要司礼官员立即来这。凡是负责采买、礼仪、鼓乐的官员,给我一起叫到这里来。等等……”他思索了一会,又吩咐道:“这次东林云常之战,毕竟还是有云常子弟伤亡,去把越老军务也请过来,我们商量一下抚恤的事。”
  传话的侍从连忙点头,一一记下,转身要走。
  隆隆隆隆!
  几声轰呜骤然传来,震得屋顶簌簌落尘。屋里众人都吓了一跳,贵常青脸色一变:“都城里发生什么事?快去查!”
  不一会,派出去的侍从小跑着回来道:“禀告丞相,东林撤军的消息已经传遍都城,所有人都醒啦,在街上喝酒唱歌。到处都在放炮仗,城里最大的炮仗店把镇店之宝也抬出来放了,刚才那几声大响就是他们闹的。丞相,要不要把他们抓起来?”
  贵常青听明白了,摇头笑道:“抓他们干什么?谁家没有子弟在军中,大战结束了,百姓高兴,我们悬着的心也可以放下来了。”喝令道:“来人,从我府里取一千两银子去买酒,放在王宫前的广场上,让百姓们自行取用。”
  侍从笑道:“丞相,宫里酿造司的仓库都是满的,用不着拿银子去民间酒坊买。”
  “那些要等公主和驸马爷回宫时才用,那么多的将兵,那么大的喜事,我还担心仓库里的储酒不够呢。”想起将会使国力骤损的大战在未造成重大伤亡前结束,贵常青心头无比畅快。
  云常一直奉行静养避战的国策,贵常青在其中实在功不可没。
  没多久,早前出去的侍从赶了回来,禀道:“官员们已经请过来了,都在前厅等候丞相。”
  “嗯。”贵常青再整理了一下隆重的官服,跨出房门。
  一路沿着丞相府的小径,绕过后花园,打算直往前厅。心情愉快,稳重的脚步也变得轻盈。刚抵达府邸中结了一层厚冰的湖边,忽然又一次听见传令者那种熟悉的拉长嗓子喝喊的腔调:“报!军情急报!报!”声音由远及近,喊话人一路飞奔而来。
  贵常青心里“咯登”一声。
  东林已经撤军,前线怎会又一次传来军情急报?
  事情有变?
  “你们下去。”贵常青挥退身边侍从。
  转身时,传令者已经奔到眼前。
  “报!军情急报!”
  贵常青在通往小桥的台阶上驻步,沉声问:“是否发现东林大军佯撤?”
  这名传令者刚从马上下来,气喘吁吁,摇头道:“不是,卑职不是从前线过来的。”
  “哦?”贵常青心中稍定:“有什么军情,说吧。”
  “禀报丞相,我云常与北漠接壤一带的关卡,连续被挑。”
  贵常青奇道:“竟有这样的事?挑了哪些关卡?对方有多少人?是北漠的军马?”
  “统临关、赫蒙关、萧阳关、允僚关都被挑了。对方不是北漠的军马。那人是从我云常方向来的。”
  贵常青惊讶地问:“那人?”
  “是。”传令者也一脸不可思议:“单枪匹马,连挑我云常四个关卡。挑关者来去倏忽,剑法凌厉。因为与东林的大战,关卡中大多精锐将士都被驸马爷抽调去了前线,剩下的守卫根本不敢和此人交战。”
  贵常青思忖片刻,又问:“昌将军坐镇一方,难道他不闻不问?”
  “昌将军手下的精锐也被驸马爷抽调殆尽,听说此事,立即派遣剩下的所有人马围剿此人。但此人实在厉害,来去无踪,而且精于反追踪,只选关卡人少力薄的时候挑关,来去从容,大队一到,绝对找不到他的影子。昌将军也对他无可奈何,只能命令各处关卡暂时关闭,以免又被他冲入关中。”
  “既然是连挑四关,看来不是为了闯关到北漠去。”
  “不是。那人每次挑了关卡后,就抓住管事的队长逼问一个女子的下落。他手里拿了一幅锦图,上面画着一个女人,只问每一个关卡里的人有没有见过那名女子,知否她去的方向。此人神勇彪悍,常人到了他面前,别说对着他的剑,就算被他扫两眼也胆颤心惊。”
  贵常青听到此处,已猜到端倪,反露出笑容:“你们可知道此人是谁?”
  传令者诧异地问:“此人每次出现都头戴斗笠脸蒙黑巾,只让人看见一双眼睛,难道丞相知道是谁?”
  贵常青嘴角逸出微笑,负手在背,仰望渐亮的苍穹,感慨似的长叹道:“还能有谁?只有楚北捷。”
  东林撤军的消息刚刚送至都城,楚北捷竟然已经挑了四处关卡,令人震惊的迅猛。
  一定是下达撤军令后即刻单骑启程。
  楚北捷的心焦,由此可见一斑。
  “东林镇北王?”传令者大吃一惊,瞪着眼睛,半天才呼出一口气,摇头道:“怪不得如此厉害。卑职今夜就离开都城,把这个重要消息传给昌将军。”
  军情对于国家相当重要,可以充当传令者的,都是军队中机敏忠诚之人,脑子比普通士兵灵活数倍。传令者稍为踌躇,随即又道:“卑职斗胆进言,东林镇北王领军来犯我云常,是我云常大敌。如今他孤身出没我云常边境,正是铲除此人的绝妙良机。”
  贵常青何尝没有想到这个。东林镇北王是其他三国权贵的心腹大患,谁不想铲除。
  楚北捷单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