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节
作者:想聊      更新:2022-06-19 10:19      字数:4697
  脂发出咝咝声。云母镜子在热锅里崩裂。当他从瓶子往平底锅倒进液体时,平底锅吓了一大跳。小火星在三块石头之间发出劈劈啪啪的声音。从铁皮盒里自出满满的六咖啡勺粉末。他从蓝色大纸袋和褐色尖形纸袋里倒出适量的粉末。从蓝色小纸袋里取出满满一勺粉末,从褐色小纸袋里取出一撮粉末,然后用左手搅拌,用撒粉小盒把粉扑在左手上。他用右手搅拌,而这时,尽管没有风,但是鹊又掉了一根羽毛,在远处和边界那边仍然在寻找妹妹。
  他跪下教师的膝盖走路,气喘吁吁,直到重新振奋,容光焕发。他必须搅拌,一直要搅拌到糖糊熬浓,变得更稠,更黏糊。他伸着两个鼻孔里长着长长鼻毛的教师鼻子,在咕噜咕噜冒着泡的、热气腾腾的小平底锅上闻来闻去。他上嘴唇烤焦的胡须当中挂着水滴,这些水滴在他搅拌糖糊时结晶成砂糖,变得光滑发亮。蚂蚁从四面八方跑来。浓烟犹豫不决地滑过苔藓,在蕨类植物中缠来绕去。巨大的云母石山在游动着的倾斜光线下——谁会堆起这座山呢?——大声嚷嚷着:劈里啪啦,劈里啪啦,劈里啪啦!这时,糖糊在小火星上面煮煳了,不过,按照烹调法,必须煮蝴。必须把它煮成褐色。他把一张羊皮纸推开,涂上油。两只手端起锅,一团圆鼓鼓、黏糊糊的褐色糖糊冒着气泡,像火山熔岩似的摊开来,流到涂上油的纸上,马上就有了一层光滑发亮的表皮,然后突然冷却皱缩,颜色变深。在冷却之前,参议教师手中的一把小刀很快就将扁甜饼分成糖果大小的小方块,因为参议教师奥斯瓦尔德·布鲁尼斯在黑魆魆的德波两国森林里、在萨斯科申森林的树下、在妹妹和克特尔勒的叫喊声之间熬制的东西,就是麦芽止咳糖块。
  因为他爱吃甜食。因为他的甜食库存已经用完。因为他的包里装满了小纸袋和盒子。因为纸袋里、盒子里和瓶子里总准备着麦芽和糖、姜、欧茵香和鹿角盐,蜂蜜和啤酒,胡椒和羊油脂。因为他用微粉的小圆盒——这是他的秘密——把捣碎的丁香撒到变得黏稠的糖糊上。这时,森林发出香味,而且蘑菇、欧洲越桔、苔藓、几十年的老叶子、蕨类植物和树脂都不再发出与此不同的气味。蚂蚁迷了路。苔藓中的蛇变成了“蜜饯”。克特尔勒用变了调的声音喊道:“波尔,它的羽毛粘起来了。”应当怎样寻找妹妹呢?沿着有甜味的路还是有酸味的路?是谁——因为他坐在有焦味的浓烟中——在灌木丛后面哭泣,在灌木丛后面擤鼻涕?当这位教师充耳不闻,用发出刺耳声音的勺柄把冷却的、火山熔岩般的剩余糖糊从平底锅里弄出来时,那个小包裹那么安静,也许它得到了罂粟子吧?
  参议教师奥斯瓦尔德·布鲁尼斯把碎裂时没有落到苔藓上面、没有跳到云母岩石之间的东西,都拿到太甜的小胡子下面来。他吮吸着,吸取糖浆,让它们慢慢消逝。他蹲在已经熄灭但仍然冒着细烟的火星旁边,不得不用黏糊糊的手指孜孜不倦地搓着蚂蚁,把油纸上坚硬的、油光发亮的褐色扁甜饼弄成大约五十个事先画好的小四方块。他把甜方块同碎糖块和变成糖果的蚂蚁一道装进一个蓝色的大纸袋中。在做糖果之前,这个纸袋装满了砂糖。平底锅、揉皱的小纸袋、装着刚制成的糖果的纸袋、金属盒和空瓶子,还有那个小小的微粉盒,所有这一切都重新同包里的云母片麻岩装到一起。他已经站了起来,在教师的嘴里含着被褐色硬外壳包着的勺。他头戴俾斯麦帽,足登有带子的鞋,已迈上苔藓地。他身后只留下油纸和少量的碎糖块。这时,学生们已经大声嚷嚷着穿过混交林树木之间的欧洲越桔,走了过来。小普罗布斯特在哭哭啼啼,因为他陷进了森林中的马蜂群里。有六只马蜂螫了他。四个一年级学生必须抬着他。参议教师奥斯瓦尔德·布鲁尼斯向他的同事——参议教师马伦勃兰特问好。
  这个班级的学生走了,再也不在那儿了,那儿只剩下沙勒、比姆泽尔、博迈埃尔和教师们的呼唤声、笑声、叫喊声和歌声。这时,那只鹊叫了三遍。波尔,它的羽毛又飞起来了。这时,比丹登格罗离开了他的灌木丛。就连别的加科——加施帕里、希特和莱奥波德也离开了灌木丛,轻手轻脚地从树林里走出来。他们在充当糖果扁甜饼垫片的油纸那儿碰头。这是由蚂蚁汇成的黑色,这团黑色的蚂蚁正向波兰方面移动。这时,加科们听从蚂蚁的召唤,希特、加施帕里、莱奥波德和比丹登格罗从苔藓地上无声无息地一闪而过。他们分开蕨类植物,往南方走去。比丹登格罗作为最后一个人,他的身影在树干之间越来越小。他轻声呻吟了一下,就好像他的小包裹、一个婴儿、一个肌肠辘辘和没有牙齿的孩子在哭,就好像是一个小妹妹在啼哭。
  不过,边界已经近在咫尺,可以很快地过来过去。在密林深处熬制糖果后两天,叉开双腿站在棒球场中的瓦尔特·马特恩一反常态,只是因为海尼·卡德卢贝克说他只能打高球,不会打远球,便打了一个飞越两个垒、飞越斜对面场地、飞越青蛙很多的已经干涸的游泳池的远球。瓦尔特·马特恩把球打进了森林里。他必须在马伦勃兰特来清点球之前跟着皮球,越过金属丝网篱笆,跑进混交林中。
  可是他没有找到球。他还在那里一个劲儿地找,可那里并没有球。他翻起每一片蕨类植物的叶子。他在一个部分坍塌的狐狸窝前跪下来,他知道这个窝里没有狐狸。他用一根树枝捅一个正在滴水的洞。他想趴在地上,用长长的胳膊去掏狐狸窝。这时,鹊叫了,羽毛飞舞,皮球击中了他。是哪一根灌木扔的呢?
  这根灌木就是那个人。小包裹寂静无声。因为那个人在无声地笑,他耳朵上的黄铜耳环在摇晃。他浅红色的舌头在没有牙齿的嘴里颤动。一根纤维状的细绳与他左肩上的衣服十字交叉。在前面,细绳上吊着三个刺猬。这些刺猬尖尖的鼻子流着血。当此人稍微转过身来时,可以看见,后面绳子上吊着同等重量的一个小口袋。此人把长长的、又黑又油的鬓毛编成过于短小的、高高翘起的辫子。齐膝的匈牙利轻骑兵就曾这样打扮过。
  “您是匈牙利轻骑兵吗?”
  “有一点儿是轻骑兵,有一点儿是补锅匠。”
  “您到底贵姓?”
  “比—丹—登—格罗①。我没有牙齿。”
  ①意为:没牙齿。
  “那些刺猬呢?”
  “用来包在粘土里吃。”
  “那个包裹呢?”
  “是妹妹,是小妹妹。”
  “后来那个包呢?您在这儿找什么东西?您用什么东西捉刺猬?您住在哪儿?您的名字真的这么可笑?要是守林人抓住您呢?您是茨冈人,真的吗?小手指上的戒指是怎么回事?那个小包裹怎么啦?”
  波尔——这时,这只鹊又在混交林深处啼叫。比丹登格罗有急事要办。他说,他必须到没有窗户的工厂去。教师先生已经在那儿了。那位先生在等着野蜂蜜做他的糖果。他也想给教师先生带小云母,要不就带点小礼物去。
  瓦尔特·马特恩拿着皮球位立着,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也不知道该干什么。最终他还是想越过金属丝网篱笆,回到棒球场上去——因为比赛还在继续进行——这时,阿姆泽尔从灌木丛中骨碌出来。他没有提出问题,他什么都听见了。他只知道一个方向,那就是去找比丹登格罗……他拉着他的朋友就走。他们跟随着那个挂着死刺猬的人,当他在他们的视线中消失不见时,他们还可以在蕨类植物叶子上找到从三个尖尖的刺猬嘴里流出来的、鲜亮的刺猬血。他看见了这道痕迹。当吊在比丹登格罗绳子上的刺猬软弱无力地沉默时,那只鹊就替它们啼叫:波尔——克特尔勒的羽毛在前面飞舞起来了。森林越来越密,树木之间靠得更近。树枝打着阿姆泽尔的脸。瓦尔特·马特恩踩着白、红两色蘑菇,摔到苔藓地上,使他的牙齿啃着了这床软垫。一只狐狸愣住了。树木在做鬼脸。树木脸上布满蜘蛛网,它们的手指已经树脂化,树皮闻起来有酸味。混交林变得稀疏起来。太阳拾级而下,照到教师堆放的石头上。这是午后音乐会,有片麻岩,其间还有辉石、角门石、板岩和云母,有莫扎特,有唧唧喳喳地唱“上帝保佑”的阉人歌者直至《尊贵的女主人》轮唱曲。这是多声部的劈里啪啦音乐会——不过,头戴俾斯麦帽的教师不在其中。
  只剩下冷冰冰的炉灶,涂上油的纸已经消失不见。只是当山毛榉在林中空地后面重新合拢来而且挡住大空时,他们才赶过那张纸。这张纸在路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蚂蚁。他们希望像挂着刺猬的比丹登格罗那样,跨过边界去拯救那件战利品。无论瓦尔特·马特恩和他的朋友怎样系上“8”字形的鞋带,他们都呈“8”字形地跟在诱人的鹊之后。在这里,这里,这里!穿过齐膝高的蕨类植物,穿过整整齐齐挤在一起的山毛榉树干,穿过教堂的绿光。树林重新把他吞了下去——他离得很远——又出现在那儿了,这个比丹登格罗。可他再也不是单独一人。克特尔勒把加科们都叫了来。有了加施帕里和希特,有莱奥波德和希特的比比,有比比婶婶和莱奥波德的比比,所有这些“门格”,这些补锅匠和森林轻骑兵,都站在山毛榉树下,在轻柔的蕨类植物中,聚集在比丹登格罗周围。加施帕里的比比牵着大胡子山羊。
  当森林再一次稀疏起来时,八九个加科同大胡子山羊一道离开了森林。他们一直走到还有树木的地方,然后就消失在洼地里不长树木、向南延伸的森林草地那儿野兽绝迹的青草中。那个工厂就在空旷的草地上闪烁着微光。
  这个长形楼房已经烧毁了。这是一座没有抹灰泥的砖瓦建筑物,空空的窗洞四周被煤烟熏得漆黑。烟囱从底部到半高的地方裂着缝,犹如裂开的砖牙齿。虽然如此,它却直挺挺地屹立着,可能比把林中草地围得水泄不通的山毛榉还要高出一头。尽管这一地区砖瓦厂很多,但没有砖瓦厂的烟囱。过去,烟囱把一家砖瓦厂的烟子排出来,但现在工厂死气沉沉。烟囱没有热气,上面筑起了一个宽大突出的仙鹤窝。可是,就连这个窝也是死气沉沉的,身体微黑的懒仙鹤死守着开裂的壁炉,百无聊赖地颤动着。
  他们呈扇形慢慢接近工厂。再也没有鹊在啼叫。加科们在高高的草丛中拨草前进。蝴蝶在林中草地上面上下翻飞。阿姆泽尔和瓦尔特·马特恩到达了森林边缘。他们平躺在地上,从颤动着的、像矛一样的草尖上向远处张望。他们看到所有的加科都同时爬过形形色色的窗洞,钻进关闭的工厂里去。加施帕里的比比把大胡子山羊拴到钉在墙上的铁钩上。
  这是一只长毛白山羊。不仅仅是这个工厂、这只在龇牙咧嘴的烟囱上的身体微黑的仙鹤和这片草地闪烁着微光,就连大胡子山羊也光亮闪烁。观看上下飞舞的蝴蝶是很危险的。他们想出了一个毫无意义的计划。
  阿姆泽尔不敢肯定他们是否已经在波兰境内。瓦尔特·马特恩说他认出了在一个窗洞里有比丹登格罗的头。他头上有按照轻骑兵的方式编成的油光光的小辫子,耳朵上戴着铜耳环。他又不见了。
  阿姆泽尔说,他刚才看到在这一个窗洞、后来又在旁边一个窗洞里有那顶俾斯麦的帽子。
  没有人看到边界线,只看见正在嬉戏的菜粉蝶。在以各种不同音域发声的丸花蜂上面,从工厂那边传来的时高时低的叽里咕噜声在颤动。听不到清清楚楚的狂叫、咒骂或者叫喊。这纯粹是一种不断增强的叽里咕噜和细声尖叫。大胡子山羊干巴巴地对着天空咩咩地叫了两声。
  这时,从左边第四个窗洞里跳出第一个加科来。希特牵着希特的比比。她把大胡子山羊的绳子解开。又跳出来一个加科。现在,跳出两个身穿彩色乞丐服的加科,这是加施帕里和莱奥波德及其身穿多件外衣的比比。没有人走洞开的大门,所有的茨冈人都钻窗洞,最后一个人头朝前钻出洞来,是比丹登格罗。
  所有的“门格”都曾经在马沙里面前发过誓:再也不走大门,只钻窗户。
  加科们就像他们来时一样,现在又呈扇形穿过抖动的青草,走向接纳他们的森林。白山羊又咩咩叫了一次。克特尔勒没有叫喊。波尔,它的羽毛没有飞舞。在森林草地的营营声重新响起之前,这里一片寂静。蝴蝶在上下飞舞。近似双翼飞机的丸花蜂和蜻蜓在祈祷,珍贵的苍蝇、马蜂和类似的流浪行乞者在祈祷。
  是谁使劲关上了儿童图画册?是谁使柠檬汁滴落到六月份家庭烘烤的烟雾上?是谁让牛奶变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