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7 节
作者:冥王      更新:2022-06-19 10:06      字数:4802
  谪阳望了她一眼:“他没和你说什么?“
  “说什么?”司徒端敏奇怪的问。
  “他一个男子,虽然武功不错,但独身飘零,到底还是艰难。寻常男子怕是不会这样。”谪阳低下头,“他没说原因吗?”
  “你也说清扬不是寻常男子了,何必用寻常眼光看他?”司徒端敏握起他的手,“你何必支支吾吾,当年年少我不知事,难道如今还看不出来。你当初那般抉择,对他对你都是好事。清扬临走时我曾赠他金银,嘱咐他有困难的时候来找你我,他也毫不客气的应下了。我看她眉宇中并无抑郁之色,想来策马江湖,逍遥度日的生活他过得并不勉强。既然是他自己的选择,你又何必为他担忧?”
  “那你呢,没有觉得遗憾吗?”谪阳当日见风清扬当机立断,决意离开,便已觉得自己恐怕是不经意中培养出一个奇男子来。但多半还是觉得风清扬在外面玩累了,依旧会找个女子嫁了,过安稳的日子。如今瞧来,他却是错看了他。
  “本来就不是我的,何必遗憾?”司徒端敏低头笑道:“难道非要折遍百花才能是风流吗?”
  谪阳瞪了他一眼:“你就偷着得瑟吧。”
  两人对望着笑了一回,司徒端敏正了正声色:“有一件事情,我想同你说。”
  “说吧,我听着。”
  “我这次回来,一则是为见你,见和宁,全家团圆。二则要去京城见老师。三则有一件重要的事要求老师。”司徒端敏道,“我想让老师立和宁为储。”
  谪阳敛了笑,沉默了一会:“你到底怎么打算的,全说了吧。我想这不是你最终的目的。”
  司徒端敏握紧手中的那只手:“我想过很久了,我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我的身世自是不用说,还有你与和宁——从个人角度来看,你是我的夫郎,和宁是我的孩子。从国家角度来看,我是齐国太女,你是燕国郡卿。若是我就这样带你和和宁离开燕国去了齐国,老师怎么办?她先是辛苦培养我,后来又一心指望和宁,弄得现在连一个自己的子嗣都没有,难道真要给康王那个白眼狼?再则你与我回了齐国,你是不是过得惯那边的日子,而那边的生活能不能让你真的感觉如同就在燕国一样自由自在,都很难说。所以,我想要——燕齐统一。”
  她抬头望着并没有流露惊色的谪阳,坦然道:“只有这样,才能一次解决所有问题。”
  210
  210、202 。。。
  燕京。
  皇宫。
  禁军统领奉旨大开中门迎接今天的来客,她心里也在好奇;如今燕国内还有谁能让皇上亲自下令如此郑重的对待。除了没有让百官迎接;一应准备都是最高规格,她看了看与她一同守在通道的丞相大人与皇上身边的近侍;她心里涌起各种猜测。
  那人到底是谁?
  马车准点出现在朱红大门。按惯例来客要在此下车。
  丁镜一面走上前,一面看见数步之外,下车的那人一身玉白色齐装,繁复的绣花勾边,精悍的窄袖细腰;额头一条清透如水的八枚碧玉的额佩,辉映着她眼中的温润之色。
  虽然不是正装;但是那佩数;却不是想戴便戴。
  丁镜想过这人来时到底会用怎样的身份。若是想显出自己的念旧,又或是不想引起他人注意,入乡随俗自然是最好。她虽然有考虑过这人并不会有意遮掩自己的身份,却也没有想到,这人会选择了这样直接的了当的方式袒露了自己的……来历。
  方平的汉白玉铺就的清华大道,这人站在那端,遥遥望过来,脸上扬起淡淡的笑。玉白色的衣摆在风中轻轻摇曳,分明不是艳丽的颜色,却吸引了朱门内外所有人的目光。
  禁军统领眼睛瞪大了:这人难道是……齐人——齐国太女?
  士兵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金戈。
  额佩者,帝数九,储君次之,亲王再次之。
  “殿下别来无恙。”丁镜的态度依旧恭敬而友好,只是少了往日那一份并不明显的亲近。
  司徒端敏心中有准备,并没有失落,回道:“丁相一向可好?”
  丁镜微笑道:“托陛下洪福,一切安好。殿下一路辛苦,陛下正在等您。”
  司徒端敏闻言,眼睛亮了一亮:“老师最近可好?”顿了一下,看一眼大开的朱色大门,轻叹一声,“老师这样待我,我总觉得心中不安。”
  丁镜面露激赏,心道:若非身份所限,皇上只怕想要到门口迎你。你这不安,着实没有必要。这一对师生,倒像是天生的缘分,谁都羡慕不来,也争不来。只是这亲昵示好话,若是以前,我也许说。现在毕竟燕齐有别,我却不能堕了燕国的威严。
  于是抬手道:“殿下,请吧,莫让陛下等急了。”
  燕皇宫司徒端敏并没有住多久,包括去西北前的那段日子,也是极为有限的时间,如画卷般的美景并没有引起她的感叹和怀念,唯有路过漱玉阁的时候,她停下了脚步。
  丁镜心有恻隐,知道司徒端敏是想起了柔岚帝卿,也不催促,静候着她。只听见她道:“这是以前父君住过的地方。”语气里有着淡淡的怀念和惆怅。
  没等丁镜想好怎么应对,又听见司徒端敏平静道:“走吧。”
  李凤亭接到司徒端敏要上京的消息便开始坐立不安,实际上她从西北收到这个孩子入境的消息就已经开始惦记着。本来以为这孩子在花山最多带上一个月便可以启程上京,没有想到谪阳居然莫名其妙受伤,这样便把她在花山整整拖了三个月。
  当丁镜问起以何等礼制来迎接司徒端敏时,李凤亭便不耐道:“朕未收回敏之的封号与爵位。以前如何,现在依旧如何!”
  丁镜心道:那哪能一样?以前您学生虽然爵位只是一个亲王,封号却是一个嫡字,等若大燕储君。如今虽然也是储君,却不是我大燕的储君。若说是以齐国储君的身份来访,又非是大张旗鼓的正式到访,如何能一样?虽然心里这样念叨,但她却也没有反驳。毕竟有些东西,往往是能凌驾在规矩之上的。只要不伤国本,她皇帝要如何,做臣子的也不能太一板一眼去卡这些枝枝末末。
  正在位置前焦躁的走来走去,有人来报:“陛下,齐太女司徒端敏已到殿外。”
  李凤亭大喜:“快,快请!”快步走下台阶,还未到门口,自己惦念已久的那个身影就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
  行来时急切,见时心里不由得又生出情怯之意。到了门口,司徒端敏脚步骤停,呆呆望见那匆匆行来的明黄身影:老师还是以前的模样,只是眼角有了淡淡的皱纹,眼神却是越发的亮了。看她的眼神如同以前一样带着温暖和笑意,那种殷殷的期待,那种带着热度的关爱,仿佛要把人融在这目光中,藏在自己怀里。
  “敏之。”一声呼唤,在耳边。
  怔怔地看了老师许久,司徒端敏一时思绪混乱,脑中冒出千万个念头和想法,和过去老师待她的种种情景夹杂在一起,眼前一阵真真幻幻穿行而过:老师拉着她走路,哄她吃饭,教她念书,照顾她养病,命她参加入院考,收她为亲传弟子,定她为花山接任人,召她去京城,令她赴西北……
  老师说,老师没有什么家眷,你也不会有什么小师姐小师妹。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这回你放心了?
  老师说,我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守好花山。老师相信,将来总有一天,能够再见的。
  老师说,敏之,国之兴旺匹夫有责。此战与储位无关,你可愿意承担你本来应该承担的责任?
  老师说,反正大燕以后都是你的,你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
  ……
  老师给她的太多,付出也太多,这份情,那么浓厚,却不沉重,那么稠密,却不压抑。老师是老师,但她对老师,更像是孩子对着母亲,敬畏下藏着孺慕,亲近里躲着仰望……想要比较却不敢亵渎,想要超越却又不愿冒犯。童年时一直追逐的身影,此刻已经离得这样的近。
  老师你可知道,我离你只是一步之遥。
  若是我愿意,随时都可以胜过你,越过你。
  只是,如果那样话,以后的路,再没有一个人,会像你一样,牵着我的手,引着我的路,指着前方告诉我,这就是正确的方向。
  老师已经走到她面前了,向她伸开手,笑得那么开心,眼里闪动着水光。
  她不知道说什么。
  她……即将要做那些事情,让她有什么颜面去面对这样的老师。
  踉跄一步,望着老师。话在心里,沉沉的,压得双腿一曲,重重跪倒在老师的面前。
  头,深深地低下去。
  李凤亭看到这样的敏之,怔了一怔,伸出的手停了一停,看着那个只敢用头顶心面对她的孩子。
  她明悟了。
  这孩子是她一手教出来的,她的心思她怎么会不明白。只是这心思未免太大了些,太难为了些。那是从来没有人走过的路,那是从来没有人动过的心思,连自己也不知道,这样的路该怎样走,怎样做。这,可能是一条不归路。
  你真的决定了吗?
  孩子顽固的跪在她的面前。虽是跪着,她的身体却挺得笔直,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剑,无人能掠其锋。
  这就是,你的坚持吗?
  从敏之主动递交两国和约的时候,李凤亭就明白了她的心思。
  这心思并不难猜。敏之生于齐,长于燕,自然既不愿意负了生国,更不肯欺了养国,而敏之的父母又各负两国皇室的嫡系血脉,若要做到两者兼顾,唯一的办法就是两国一统。
  而自己,一向都是将她作为燕国最佳的继任者,封亲王,赐号嫡,无一不是未她日后上位铺路。在大燕,并没有什么绝对的因素能够阻止她。
  除了自己。
  当然,这是站在敏之不使用无坚的基础上。如果她意已决,齐军加上无坚,大燕又拿什么抵挡?
  李凤亭可以想到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趁现在把她留在燕国,永远都不要放走。
  可是困在这里,自己又能对她做什么?把大燕交给她,未来怎么做,还不是她做决定。除非自己打算把她一直困起来,然后另外培养继承人。
  这只小兽是自己养大,好不容养成了兽王,最后难道要由自己亲手断了她的爪牙?
  这是一场博弈。
  如果李凤亭坚持反对,司徒端敏能够利用无坚和齐军直接暴力统一两国。只是,司徒端敏能够为了自己的心愿而罔顾老师的感受吗?
  如果司徒端敏不放弃并国,李凤亭可以直接把司徒端敏软禁,却不让接触任何实权,更保险一点的话,还可以干脆杀了她。只是,李凤亭会舍得吗?
  为了国家的利益,两个帝王级的人物之间,再深厚浓烈的情义,都可以舍却。
  然而,一个赌敏之不愿破燕,一个赌老师不会杀了她。
  司徒端敏不忍伤李凤亭,李凤亭不忍伤司徒端敏。
  殿下的孩子跪得笔直,被跪的人微微弯腰,将孩子拥在了怀里,嘴角荡起浅浅的笑。
  “起来吧。”
  老师答应了。
  眼泪突然迸了出来,她眼前一下子就模糊了。近在咫尺的明黄色袍子上那只九尾凤的翎羽都看不清了。
  她一把抱紧老师的腰,头埋进老师的怀里,放肆地哭起来。
  才不管那袍子上的刺绣和珍珠多么难得稀罕呢!
  老师啊,她在外面好辛苦,西北风沙那么大,她病了好久好久。
  老师啊,她好几次都差点死在战场上,血流得吓人,伤口好痛好痛。
  老师啊,好多人追了过来,箭落得跟下雨一样,她快要死了,你是知道是不知道呢?
  老师啊,有人说她不是燕人,她是齐国太女,她杀的那么多人都是自己的同胞,而她自己才是燕人最大的敌人。
  老师啊,她快熬不过去了,她真的是想不活了不活了不活了不活了不活了不活了……
  老师,她……想回来。
  老师,谢谢你。
  太多的话,说不出口。太多的眼泪,不知道对谁流。
  像一个受了欺负的孩子,回家来向大人告状,找安慰,求抚摸……而不是一个人,独自在角落里舐着伤口。
  李凤亭突然就想到很多年前那个夜晚,敏之初入书院不久,自己远远地望见她一个人立在夜色中,孤独而忍耐。
  她问孩子发生了什么事情。
  孩子却说没什么,要自己解决。
  她是那样的欣慰,又是那样的失落。
  而这一刻,孩子对着她哭了,她却又是心疼,又是欣慰。
  原来,不管长多大,走多远,这都是她的孩子,都是她心上最软的一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