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节
作者:
冥王 更新:2022-06-19 10:05 字数:4814
里面很空旷,地上铺着的青色的凉席,一边墙壁上挂着两张字画,另一边放着一张宽大的卧榻,卧榻上放着两只精致的鼓鼓的大枕头,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年正靠在上面合眼小憩。
陆颖的目光首先落到他的头发,如同黑色的瀑布,从金线银织的枕头上一直蜿蜒到青色的草席上,他的眉毛如同最精巧的工匠剪裁过一样,驯服的贴在额下。眼睛因为闭着看不见,只能看见纤长浓密的睫毛,静静的,静静的,好像等待蜻蜓停在上面。
陆颖不自觉的呼吸放缓,轻轻走到卧榻对面,撑着地面斜斜的坐下来。
对面的少年似乎浑然不觉有个小丫头跑了进来了,在离自己三尺的距离,看着自己,只是呼吸悠长的继续酣睡。
地板下湖水荡漾,偶尔有鱼儿拍打着水面发出清越的声音,岸边的柳树上,夏蝉不畏炎热的鸣叫着……
陆颖只觉得心里也慢慢静下来,思维慢慢停止转动,然后好像整个世界也都停止了转动——她将塌边一只坐垫轻轻移了过来,自己一歪身子,倒在青席上——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出场,敬请围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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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14 。。。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颖醒过来,却发现自己躺在卧榻上,身上搭着一块薄毯。她慌忙爬起来,却见刚刚睡在榻上的少年正笔直的站在室外临湖的台子上,白色的衣角随着吹向湖面的风微微翻动,好像湖中随水起伏的白荷花瓣。
自己记忆里,他好像没有穿过黑白以外的颜色的衣服。
陆颖嘴角不禁浮起笑容,开口叫道:“谪阳。”
谪阳转过身,淡淡看了她一眼:“醒了。”脸上却没有多少表情,明明是一句问话,语气却没有波动,仿佛他说话,只是为了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陆颖嗯了一声,站起来叠好毯子,放在榻上。
“谪阳,对不起,我好多天不来,事先也没有打招呼。”陆颖赶紧道歉,虽然她心里觉得谪阳恐怕连自己上次什么时候来的都记不住。
“是吗。”谪阳走了进来,没有坐回榻上,而是随意坐在了青席上,对着外面的湖水。
果然没记住吗?
陆颖无语,她与谪阳认识也有四年了,四年前他待人是这个态度,四年后待人还是这样态度。不过还好有一点她可以确定,谪阳的冷淡只是他的性格使然,而不是针对她。
“那你去做什么了。”谪阳垂眼问道,眼中却没有半分好奇。
如今陆颖已经习惯了谪阳这项把问句用陈述语气说出来的特质,走到谪阳旁边——两尺的距离,与他并排坐了下来,以免他不高兴。虽然陆颖很想知道谪阳发起脾气来时不时还是这副淡漠的表情,但是她不想试。
“山长让我参加了入学考试。我拿了六分,通过了。”陆颖说道这件事情,立刻眉飞色舞,“现在我是花山书院的学生了。谪阳,我是不是很厉害吗?”
说着,她眼睛亮亮的望着谪阳,像对着李凤亭一样,期待着他的表扬。
谪阳侧头望着她,一束黑色的头发从肩头滑落,衬着白衣胜雪,脸颊如玉,十分美丽。可是如此美丽的人嘴里吐出来的话却是有些不客气:“李凤亭那只老狐狸让你入学了?”
这次轮到陆颖不高兴了,她猛得站了起来,低头气鼓鼓的敌视着谪阳:“谪阳,你怎么老这么针对山长。就算你不喜欢山长,也不用侮辱她吧!难道山长得罪过你吗?”
面对陆颖的怒气,谪阳没有丝毫抱歉的表示,没有任何波动的目光又望回湖水:“在你心里李凤亭是完美无缺的吧。不过,她倒是对你不错。”
陆颖不明白为什么谪阳对山长似乎总存着些看法,山长从来就没有提过谪阳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不过花山书院和念慈观身处相邻两个山峰,莫非两人之前有过摩擦?
“谪阳,你为什么对山长总有成见?”陆颖固执的想打破砂锅问到底,“这么不喜欢她总有理由吧。”
“有些事情,你家山长都不告诉你,我何必多管闲事?”谪阳目光随着湖水波动,“我只提醒你一点,李凤亭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简单。”
陆颖没有深想,只哼了一声:“山长当然不简单。”
谪阳瞟了她自信满满的脸一眼,一言不发。
陆颖见他不说话,自己便开始叽里呱啦的讲起她怎么参加考试,怎么通过考试,然后怎么认识了许璞等人,那一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们怎么成了朋友……二十多天的上课在怎么怎么……她每天要花好多时间在三个主事这里学习怎么怎么……
陆颖喋喋不休说了快一个时辰,越说越开心,声音快要沙哑了才停下来,眼睛还是亮亮的,兴奋之意尤在。
谪阳一直只是沉默,偶尔抬头看她一眼,表明他有在听。
“谪阳,这些时间你在做什么?”陆颖感觉到说无可说了,又问起谪阳的近况。
“看书,练功。”谪阳简洁的吐出两个词。
“每次你都是这么说,你都没有其他事情想要做吗?”陆颖重新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整日的闷在山庄里,你不觉得无聊吗?”
“习惯了。”谪阳淡淡的说。
陆颖瞧这他的眉眼,叹了口气:“谪阳,你是不是同家里人闹不开心?我认识你四年了,还从来没有见过你的家人。”
陆颖以为谪阳这次又要说:“多管闲事。”
却不想谪阳转过头,目光幽深的看着陆颖,“见不见,有什么关系?”
也许下次来,你也再见不到我了。后面这句,谪阳没有说出口。
陆颖不知道谪阳在想什么,但他的眼神忽然让她生出一种眼前的人就要离开的感觉,她心中一紧,慌忙一把抓住谪阳的袖子:“你要去哪?”
谪阳没注意陆颖的手正拉扯自己的衣袖,眼睛里泛出一丝微妙的诧异:“你说什么?”
谪阳的眼睛不大,但是却是极清澈,仿佛初生婴儿般的黑白分明,没有一丝杂质。仿佛沉在水底的水晶,通透、明澈、深邃,然而当这双眼睛染上情绪的那一瞬间,这块水晶如同浮上水面,在太阳下瞬间折射出纯净的七彩色,华美,瑰丽,剔透,动人心魄。
“谪……阳,你——”
陆颖愣愣看着谪阳的眼睛,一瞬不动,忽然生出一种古怪的感觉:谪阳的真正的魂魄原来一直不在他的身上,原来只是一具躯壳,而这一刻才是附体了。
看着呆呆的陆颖,谪阳皱了皱眉头,打消了深问的主意,正要拂袖离开,低头发现自己袖子正被陆颖的一只手牢牢扯着。
“放手。”谪阳冷淡的说。
陆颖恍然发觉自己的失态,赶忙放开谪阳的袖子,不好意思的别过头,又回头偷偷看谪阳的脸。她忘记了,以谪阳的武功,完全可以自己将袖子从她手中抽出来。
谪阳待人冷淡,待陆颖也冷淡。
但是,这种冷淡到底还是不同的。
谪阳似乎对于她的絮絮叨叨有些不耐烦,站了起来,向小筑外走去:“这次来了想看什么书?”
陆颖蹦蹦跳跳的跟在谪阳身后,看着他背后长发和衣衫随风摆动,她赞赏的看着:谪阳光是走路也是这么好看,口中也没有忘了正事。
“我想查查字典。”
谪阳走进一间院子,推开房门。里面很大,除了门口有一张放着笔墨纸砚的宽大桌子外,里面就只有书架——全部都是朱红色的大书架,大约有十几架,上面密密麻麻全是书册。这个院子里所有的房间都是如此。
陆颖笑嘻嘻的看着这些大书架。她以前可没少在这里待过,这里每一本书放在什么地方,她都清楚。典藏馆只有在需要她整理打扫的时候才会放她进去,可是这里的每一本书都是随时对她免费开放的。
念慈观的书本不算少,可是比起花山书院几百年的积累,到底还是相形见拙。但但凡她想看的书,这次去没有,下次去一定会有,崭新崭新的,一定是放在离书桌最近的书架的地第三格上——那是小时候的以她的高度取书最方便的高度。
谪阳心情好的时候,会选一两本书来教她念。
那个时候陆颖就会很高兴,因为谪阳只教她一个人。所有哪怕是下着大雪的时候,陆颖都会到念慈观来,两个人围着火炉,一人一本书,屋内书声琅琅,窗外红梅映雪,冰凌悬窗。
谪阳心情再好一点,会舞剑给她看。她完全看不清谪阳的剑,穿梭在庭院里凌厉的剑光,剑影,彼此追逐,汇成一片,很漂亮,很好看。
第一年,陆颖八岁,赵谪阳十二岁。陆颖还是一个大娃娃,赵谪阳是一个比现在的风清扬还小的少年,然而已是风姿卓绝。
陆颖在山中玩耍,追着野兔滚下山坡,摔伤了腿,无法回书院,眼见天色将黑,害怕得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哭声引来了路过的赵谪阳。于是,十二岁的淡漠少年看见了一个满脸鼻涕和眼泪的大娃娃,大娃娃也看见了风姿卓绝的少年。两人四目相对,少年沉默、沉默,转身欲走,大娃娃哭得更加卖力,少年终于走了回来,将她背回念慈观。
那个时候少年也抱不动她,尽管她还小,可是他也不大。
“别把鼻涕弄到我衣服上了。”少年对大娃娃说的第一句话。
大娃娃用自己的衣袖把眼泪鼻涕擦掉,抽抽的说:“我要回家。”
少年边走边道:“你家在哪?”
“花山书院。”
“太远了。”
“哇——”
“天已经黑了。”
“哇——”
“明天送你回去。”
大娃娃沉默了一会:“你要拐卖我吗?”
“你不值钱。”
“我的肉不好吃。”
“我不吃肉。”
“那你吃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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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15 。。。
“怎么突然想起来查字典了?”谪阳目光梳过书架,侧头疑问,“你多长时间都不用这个了?”
“不是汉字,是你教我的英文。”陆颖走到一个书架前,翻找着,新奇的说,“谪阳你一定想不到,我在入院仪式上看到了什么,宗祠里供奉的书院创办人的雕像上竟然刻着几个英文字母,只是可惜我一个都不认识——”
“英文?”谪阳微微拧眉,肯定的说:“不可能,我写得都在这里了,外面怎么会有。更何况是花山书院?”
陆颖抓了抓头发,放下一本书,又摊开另一本,迷惑地说:“怎么会没有呢?查不到呢!”
谪阳想了想:“你写出来,我看看。”
陆颖放下字典,走到书桌边,提起毛笔,在纸上写了一行。
“veni,vidi,vici。”
然后倒转了纸的头和脚给对面的谪阳看。
谪阳的表情很奇怪,好像是看见了什么妖魔鬼怪一样,他的双手缓缓的按上白纸两遍,瞳孔微微放大,嘴唇蠕动,睫毛颤抖得很厉害,仿佛发现了举世震惊的东西,将他的全部心神吸引了进去。
“你说——你在哪里看到的?”
蓦地,谪阳抬起头一字一句的问,将纸哗啦一把紧紧抓在自己手上。
纸抖,他的手更抖。
陆颖只觉得谪阳此刻的眼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比起刚刚一掠而过的光芒更盛、更亮,中间夹杂着强烈的情绪:震惊、希望、怀疑、忐忑……
谪阳为什么会对这行字这么敏感?
见他如此的急迫,她来不及想这么多,直接坦承:
“在宗祠的雕画下方,如果不是你教过我英文,我一定以为是某种古怪的花纹呢。”陆颖想了想,又补充道,“书院里好像没有人认出来,山长也从来没有向我提过。谪阳,这几个词你写的字典里没有,到底是什么意思?”
谪阳深吸一口气,然后道:“这不是英文,是拉丁文。意思是:吾见,吾至,吾征服!”
陆颖目光一亮,微微张嘴抽了一口气,才叹道:“好强的气势!”
谪阳低下头,声音如耳语般轻轻道:“这是凯撒大帝征服罗马的时候写给他朋友格奈乌斯·马蒂乌斯的捷报,被传唱为歌,在后世很有名。”
见谪阳如数家珍的解说着,陆颖歪着头好奇的问:“凯撒大帝是谁?那首歌怎么唱?我怎么没听说过?”
听不见他回答,陆颖觉得谪阳周身的气息有些不对,不由得靠近两步,才发觉他的手握的紧紧,关节发白,青筋爆起,满眼的失魂落魄——素来对什么都无所谓,对什么都态度强硬的谪阳竟然情绪失控。
“谪阳,你怎么了?!”陆颖手足无措,她还从来没有遇到一个男子在她面前哭,尤其是谪阳,这在她的印象中,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定然是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谪阳,你、你——你怎么突然哭了,你——”陆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