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莫再讲      更新:2022-06-08 15:33      字数:4722
  现在,站在苏丹港赤灼的阳光下,赵全民正在体验着这话的分量。
  一列正在努比亚荒原上开进的列车终于缓缓进入了赵全民的视野之中——几位黑皮肤的乘务人员坐在敞开着的车厢门口,两条腿耷在外面,优哉游哉地晃动着。外出野营似的,见了你粲然一笑,露出一口白白的牙齿。
  在苏丹,人们经常会听到一些轶闻趣事,其中有一些是对这个非洲国家地理环境和工业基础的形象表述。比如,有一则趣闻,形容的是苏丹的交通状况:“坐火车停下撒尿,乘飞机落地问道。”从苏丹港起始的这条通往南部丛林地带的窄轨铁路年久失修,经常因事故中断。并且,据说铁路上并不设置扳道夫一类的服务人员。遇到应该接换的路叉时,乘务人员要将列车停下,然后自己下车将道叉扳到应去的位置。有时到了吃饭的时间,列车也要停下,车上工作人员要下车准备食物——他们就地支起锅灶,拣柴生火,填饱肚子以后继续前面的里程。苏丹共和国有众多的穆斯林信徒,对于这些阿拉伯世界的公民,每天五次的祈祷时间更被看重,届时火车也要就地停下,选一个平坦处,向圣地麦加的方向,隆重地跪下来……由此便可想到,火车停下来撒尿并非是过度夸张。就ZPEB工作人员设备迁运中见过的那种运行速度,从列车上跳下来方便一番,而后再攀车继续前面的行程,应该不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情。
  现在,ZPEB进入非洲的石油工程设备,主要就是依赖这样的一条铁路线运往苏丹南部的工程前线。
  至于乘飞机“落地问道”,则是起源于一件在苏丹的中国石油工程人员大都熟知的事情:有一次,一位级别很高的石油老总,乘直升机去位于原始丛林中的巴里拉前线工程视察,所租用的那架飞机驾驶员,大概也是第一次在那片原始丛林上空飞行,但见茫茫丛林浩瀚似海,这一片同那一片模样相似,找不出任何一件异样的象征之物。在空中转了半天,为了询问方位,只好降落在林中游牧人聚集的草棚羊圈附近,问过方向位置之后才重新升空继续飞行……
  据说那次出行,飞机并非是一次落地问路;一千几百公里的航程,飞机曾三次在丛林部落里起起落落……
  这种形象的比喻,并非单单是一种笑谈。当大洋彼岸的美利坚帝国紧锣密鼓地制订宇宙移民计划、当西方富豪们筹划着打破时空的太空旅行的时候,在非洲的热带丛林里,还生存着众多依赖驴驼运载的原始部落和凯文·卡特镜头里的枯瘦如柴棒的黑孩子。“摩亚非”(有水)、“迈加利亚非”(有食物)、“迈塔利亚非”(有媳妇)——在部落中,这种简单的生存条件,被生存于丛林中的部落,当作终生追求的最高生活境界。他们中的许多人一生未能走出过这片丛林,不知道一头驮水的驴子会和“挑战者号”航天飞机同时出现在电视画面上;对他们来说,一生中最主要的一件事情,就是赶着驴子驮水,外面的世界还是一个无法得知的梦境……
  自苏丹港到南部丛林边沿地带的小城瓦乌的这条窄轨铁路,是上世纪三十年代修建的一条铁路,也是苏丹共和国惟一的一条铁路。由此可以想到,在苏丹共和国如此落后的交通运输条件下,石油钻井队的大批重型设备进入丛林之途的艰难……
  赵全民看得心里十分着急,他想,列车依照这样的行进速度,一百几十节车厢(一个石油钻井队)的设备,何时才能到达目的地?
  他踱到车站破旧的站台上,向一位工作人员打听情况,那位黑皮肤的阿拉伯人态度倒是十分友好,帮他核算了一下,说,要运出全部的设备,估计要用几十天的时间。
  “几十天”是个什么概念?是十天,还是三十天、五十天?从那位工作人员的解释里,再找不出准确答案。
  赵全民听得心里直发凉——历经了二十余年的改革,这些来自大洋彼岸的石油工作者,深知时间这一概念的意义。
  况且,初出国门,困难是可想而知的;在他们的后面——在与实力强大的石油跨国公司的竞争中,不知还有多少难题在等待着……
  大家定了定心,闲逗了一番乐子,开始吃饭。午餐也是在汽车的阴影里吃的——用努比亚荒漠上的大太阳晒热的矿泉水,浸泡随身带来的方便面。
  大家开玩笑说,这里的荒漠,简直是天然的太阳能聚热板,这种“太阳水”泡方便面的食物,是“亚非组合式大餐”。
  这种食物几乎伴随着他们的整个行程。
  ZPEB的另一支队伍——32747石油钻井队的目的地,也是苏丹南部的原始丛林地区。那里或是丛林密集,或是草地沼泽茫茫无际,人烟稀少,黄热病流行,旱季中即使鸟雀也难寻到水喝,雨季到来却遍地行洪。除此之外,经常发生的部落间的相互仇杀,政府军与反政府势力之间发生的冲突,也为施工带来意想不到的风险。在这一丛林密布的地域,外籍施工人员遭遇劫持是经常发生的事情。
  他们的石油工程设备抵达苏丹港的时候,苏丹的石油事业正处在一个相对困难的危机之中。苏丹是非洲大国,石油资源丰富;上世纪五十年代开始,许多发达国家的石油跨国公司先后数次参与该国的石油开发——包括美国雪弗莱、英荷壳牌、意大利阿吉普、英国IBC等,后因种种原因,合作不欢而散。石油强国富民的幻想,依然是萦绕在苏丹人民心头的一个梦境。随后,美国又以打击本·拉登的恐怖势力为由,突然发动袭击,巡航导弹摧毁了与首都一河之隔——北喀土穆的一座制药厂。剧烈的爆炸声震醒了沉睡中的喀土穆居民,他们一时不知道灾难来自何方。这天的早晨,制药厂的数百名上班职工,发现自己的工厂已经变为一片废墟。厂门右侧的一座办公楼塌去了半边,相邻的一个车间全部炸毁,看上去还很新的设备七零八落地半掩在砖石的废墟里;在另一个被导弹掀翻的车间里,地上有几只数米深的弹坑,周围是一片褐色的装药品的小玻璃瓶。因为爆炸时的高温,许多药瓶都被高热融化,凝结在一起。在被摧毁的废墟中,人们发现了四枚导弹的引擎盖儿……
  据说,当时,是有七枚巡航导弹落在厂内,主要的车间和生产设备都被摧毁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与制药厂相邻的一家食品加工厂,也成为“高科技”武器的牺牲品。那是个痛苦的早晨,尼罗河上空浓烟滚滚,遮盖了并不富足的半个城市。喀土穆是一座美丽的城市,青尼罗河和白尼罗河在此汇为一流,穿过努比亚沙漠进入埃及共和国,缔造了灿烂的人类文明。尼罗河——这条从远古流来的生命的河流,两岸的人民,世世代代为之骄傲。现在,嗅着呛人的硝烟味儿,人们欲哭无泪,欲喊无声,只能无奈地抽着鼻子,在心里骂“阿里巴巴”……
  对苏丹人民来说,这显然是自天而降的灾难,蒙在心头的阴影至今不退。几年过去,喀土穆的许多要害处地域,都是禁止拍照和逗留的。比如穿过尼罗河的几道大桥,除去不允许拍照之外,夜晚行车时还要灯火管制,不能开大灯行驶。人们都自觉地遵守这些规定,显然是为了防备噩梦重现。对白鹭横飞的尼罗河,显然是一次情感的创伤。
  事情到此并未了结。苏丹南部的反政府势力,也随了美国导弹的降落而活跃起来,袭击石油工地、绑架工程人员,为在苏丹南部丛林和尼罗河盆地施工的石油工程队伍带来了很大的风险和困难……
  并且,国际间的竞争,自ZPEB石油队伍踏入非洲大地的第一天起,也随之悄悄开始了!
  这期间,与32747钻井队的设备同时到达苏丹港的,还有加拿大某石油公司的一套钻井设备。苏丹港呈现了少见的喧哗,两家公司的大批设备,都等待着同一列火车运往苏丹西南部丛林边缘的一个小站:阿布加卜拉。然后再由那里转运到原始丛林中的施工现场。
  第一批车厢到来的时候,中加两个公司的人开始分头装车。第一天,加拿大石油公司的带班杰姆先生,指挥着他们的工人有条不紊地装好了四节车厢。第二天一早上班,他又带领加拿大工人去装车,却吃惊地看到,昨天所有剩余的车厢,都已经被ZPEB的二十几名中国工人装好了。
  杰姆先生是个温文尔雅的中年人,因为体态胖大,举止就有些迟缓。
  “怎么回事?”杰姆先生咕哝了一句,“这……不公平!”
  第二批车厢到达港口的时候,杰姆先生清点了一下车厢的数目,将其中一半的车厢事先推到自己待运的设备跟前。应该说,杰姆先生此举是不失大雅的,一家一半嘛,也不能说不公平呀?
  但是,转天早晨醒来就发现,昨天特意留下的那些车厢,又被ZPEB的工人装满了,此刻正整整齐齐地排列在路叉上等待外运……
  杰姆先生有点恼火,可是,想到使用车厢的相关规定:只要车厢是空的,谁都可以使用,“占有”似乎也是不甚公平的。他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只怪自己“非常紧张时期”仍然按部就班。
  ZPEB一方的带班工长牛跃进,看杰姆先生急得团团转的样子,有些过意不去地摊开双手,做了个“不好意思”的手势,说:“Sory……Thank you!”
  杰姆先生是第一次与来自中国的石油工程人员交往,他一时还心里无数——这些中国人——他未来的竞争对手,究竟是一群什么样的人……
  毋庸置疑,双方都意识到,竞争的局面已经就此开始!
  铁路运输路途艰难,公路交通也是如此。ZPEB的一支石油运输服务队伍,在赤日炎炎的努比亚沙漠上更是饱受煎熬。
  同4521钻井队一样,这支刚刚离开苏丹港,由二十几台重型工程车辆组成的队伍,即将奔赴的目的地,也是苏丹南部原始丛林中一个集结地点——他们称之为“6区”。
  “6区”究竟是个什么地理概念?是一个繁华的闹市?是一个充满异域风情的小镇?是一个贫穷的黑色人种组成的原始游牧部落?现在,对这支二十多人组成的石油工程服务队伍来说,一切都不得而知。现在的“6区”,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地理上的概念。仅就简略的地图上来看,两千二百公里的路程,只有开始的千余公里是标有线段的公路,随后即将进入的,就是人烟稀少的沙漠、热带草原以及原始丛林地带。风霜雨雪、酷热高寒,逢山开路、遇水架桥,这已是中国石油战线的传统,几千公里的路程不过小菜一碟。然而现在,异域他土,形单影只,语言交流困难,动身时甚至未来得及作路况考察,摆在前面的是水是火,只有硬了头皮去闯了!
  车队向前开进。带队的是项目经理余非。然而,一路的境况,比余非他们预料的还要令人尴尬!那些载着设备的重型车辆,在滔天大浪中过太平洋、印度洋,而后进入红海,风里浪里颠簸了四十多天,已经是被海水侵蚀得锈迹斑斑,甚至启动也十分困难。离开号称地球上水温最高的红海岸边不久,车辆就故障不断——带来的车辆大都是风冷系统,在努比亚沙漠的扑面而来的滚滚热浪中制冷系统几乎全部失灵!
  第一台坏在沙漠里的车,是四十吨的载重车——车上装载了丛林生活必需的野营房,板式工房里装满了生活必需的那些物资,包括不易腐坏的榨菜片粉条以及方便面条之类。在此后很长的时间里,这将是他们赖以生存的物质基础。
  因为当地气温太热,国内使用的机油稀化,发动机的组合式曲轴烧毁了。更换曲轴或者发动机(他们带了一部相同型号的发动机,事后他们为此感到幸运),在国内自然是专业修理厂的工作,对于缺少必要修理设施和工具的这支队伍,他们无计可施。他们甚至缺少一台必要的吊车。人们面面相觑,一时还想不出处理面临危机的方法。举目望去,茫茫荒漠,渺无人烟,自然也无处求助;并且在二十几个人的队伍中,只有项目经理余非是可以使用英语与人交流的。像现在的情况,车辆如果不能修复,车上的营房以及营房里的日用物品和食品,就要全数扔掉!
  困惑之间,他们也曾经一度萌生过放弃故障车辆继续前进的念头。但是,从某种意义上说,工房里面的那些并不贵重的东西,将是他们生命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他们中间有些人,有过沙漠荒原不毛之地的生活经历。在中国大西北的戈壁沙漠里,当地的民族中有一个约定俗成的习惯行为:将吃去瓜瓤的西瓜皮倒扣在地上。在某些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