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7 节
作者:无边的寒冷      更新:2021-02-17 14:11      字数:5050
  妈妈——妈妈——
  妈妈……
  “哇啊——”
  响亮的婴儿啼哭声,最终伴随着黎明的曙光一起,迎来了崭新的一天。
  建武四年五月初四,我在这个两千年前的汉代,终于又有了一个全新而神圣的身份——母亲!
  5·天时怼兮威灵怒 用将
  巴掌大小的脸,皮肤红红的,眼睛眯成一道细缝,鼻头上密布着小小的白点,嘴巴小小的,不时嚅动的啜着奶。
  “哎唷我的妈呀,疼……疼……”我龇牙吸气,被他吸得像在刀剜针戳,眼泪都被生生逼了出来。
  见我五扭曲的痛苦模样,刘秀不变了颜:“找乳母……”
  我抱着儿子,摇头:“不用……”
  吸气,再吸气,我忍。
  “可是你的奶水明明不够!”
  我横眼扫了过去,恶狠狠的怒目瞪他。
  他无可奈何的望着我笑:“别逞强……阳儿的胃口比寻常娃娃都要大,这又不是你的错。”
  我低下头,爱恋的看向襁褓中熟睡的小脸。这个在我肚子里足足待了九个多月的小家伙,营养吸收过剩,打一落草便比普通婴儿要显得健壮、肥胖,脑袋上的胎发足有一厘米长,且乌黑浓密。
  他不大爱哭,但是食量惊人,差不多每隔一个时辰便要喂一次奶,吃饱了就睡,醒了继续常我本来还坚持独自母乳喂养,可只凭我一个人的奶水如何能够满足他的大胃?没奈何只能和乳母交替喂养。
  太医令曾告诫奶水因人而异,频繁换人哺乳,可能会造成婴儿肠胃不适。想到当初刘英的上吐下泻,我原还心有疑虑,担心孩子会不适应,哪知道他浑然无事,一点都不挑嘴,有奶便常
  他平时不哭不闹,除非不给他喂奶,否则他的要求很低,真正是个很乖的宝宝。
  满心洋溢着无限的欢喜和疼爱,我在儿子娇嫩的脸颊上亲了亲,然后递给刘秀。
  刘秀略一迟疑,伸手把孩子接了过去。
  等我把衣裳穿好,整理妥当后抬头一看,却见他满脸紧张的捧着儿拙在原地,姿势古怪,腰脊紧绷僵硬。
  “噗!”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搞什么,有你这么抱孩子的吗?这副样子倒跟端食案似的。”
  他不好意思的赧颜一笑,我上前替他调整姿势,把宝宝的头枕在他的胳膊上:“这样……手托着他的小屁屁……嗯,很好……放松点,唉,放松……肌肉别绷那么紧……”
  他依言舒缓了紧绷,小心翼翼的把儿子搂在怀里:“会不会贴太近了?天热……我身上有汗。”
  我一时忘形,嚷道:“你以前没抱过孩子啊,这么笨手笨脚的。”
  他不安的扭动,调整着姿势,使儿子的小脸尽量避免蹭上粗糙僵硬的甲胄:“小时抱过刘章、刘兴,如今这两小子都长那么大了,哪还记得当初是怎么抱的?那时候二的儿……”
  说到这里,嘎然而止,他沉默下来,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收起。
  我知道他又想起了刘元和那三个外甥,脑子里似乎也回响起邓卉叫嚷声:
  “……三舅舅!三舅舅!这个也给卉儿,这个也给卉儿……”
  “……娘,卉儿怕,卉儿要三叔,卉儿要小姑姑……”
  打了个寒战,我鼻子酸涩的吸了吸气,连忙撇开头去,闷声岔开话题:“听说你打算撤军?”
  “你也知道了?伏湛谏言,说眼下衮州、豫州、青州、冀州皆是中国疆土,盗贼纵横,未及从化。渔阳之地,边外荒耗,不足以先以收服,无需舍近求远……”
  我似笑非笑的打断他的话:“这都到彭宠的地盘门口了,那么多兵马粮草拉到元氏、卢奴,现在说不打便不打,岂不有劳师动众之嫌?大司徒这番谏言早该出京前在却非殿朝堂上讲出来,现在再谏,又有何用?”
  他无奈的看着我笑,神情复杂,我斜飞眼波,戏谑的盯着他笑。
  许久,他好气又好笑的吁气:“顽劣淘气的子,都已经身为人母,如何还这般狡黠促狭?”
  我吐了吐舌头,朝他扮个鬼脸,心中既是感动又有愧疚:“硬要你带我出来,以至于拖累了你……其实你大可不必顾虑我们母子,我们躲在城里也很安全。”
  “刀箭无眼,我也没法保证一旦开战,元氏县固若金汤,万无一失。我不能让这个万一有一丝发生的机会。”他的表情沉重而严肃,儒雅中散发出一种震撼人心的气势。
  我点点头,能领会他的一番心意。我和他之间的感情,无需再用任何言语来装饰,我对他的心,他懂,如同他对我的心,我亦懂。
  “什么时候走?”
  “再过几日,等你的身体再养好些。”
  “那……也不一定我们离开,大军便非得跟着撤离,任由彭宠逍遥了去。”
  “我会有所安排,你放心。”
  我迟疑了下,试探着报出一个名字:“耿弇?”
  刘秀眼眸一亮,但转眼眯了起来,笑意融融,颇愚许之意。正开口,突然面大变,他紧张的叫了起来:“不好!丽华,快来……”
  我还没怎么反应过来,却见我的宝贝儿子在他老爹的怀里不安的扭动起来。下一秒,在刘秀的慌乱中,阳儿哇地放声啼哭。
  水,滴滴答答的顺着刘秀的手掌往下滴,大部分落到了衣袖上,落下好大的一滩水渍。
  呆愣片刻,我仰天大笑。
  “丽华……快帮帮我……”威风凛凛的堂堂一国之君,却彻底被一个无知小儿搞得手足无措。
  建武四年五月,刘秀命建义大将军朱祜、建威耿弇、征虏大将军祭遵、骁骑将军刘喜,率军在涿郡会合,共同讨伐张丰。祭遵军先至,一番正面交锋后,生擒张丰。随后没多久刘秀下诏,命耿弇攻打燕王彭宠。
  “耿弇怎么说?”
  “他递了奏疏,称自己不敢擅自单独领兵,恳请卸去兵权,返回雒阳。”
  炕出来,耿弇虽然年轻傲气,却还算是个识实务的家伙。我啧啧咂嘴,一面逗着儿子,一面头也不抬的直言:“那你打算怎么办?”
  “依你当如何?”他不紧不慢的说。
  闻声抬头,我傲然一笑:“陛下这是在考我?”
  他不置可否,只是面上挂着一丝笑意。我也不跟他虚伪客套,直言道:“下诏,很明确的告诉他,他的心意陛下心领,让他……大可打消疑虑。”一面说,一面又暗自笑,耿弇如今投鼠忌器,不敢妄动,可不正是应了我当日恫吓警告过头之故?
  刘秀微微一笑,当真执笔,铺开缣帛写下诏书。
  我好奇的凑近一看,只见诏书上工工整整的写着:“将军举宗为国,功效尤著,何嫌何疑,而求证!”
  “猜猜……这份诏书交到耿弇手里,他又会如何应对?”我展开无限遐想,一脸狡黠,“耿弇梦想当战神,又不敢步韩信后尘,陛下可要大加抚恤安慰才是。”
  “丽华。”他突然喊我的名字。
  “嗯,什么?”
  氤氲朦胧的眼眸闪动着一些我不熟悉的东西,似在赞许,似在惆怅,复杂深邃,隐晦难懂。
  “你……”他低下头,取了印玺在诏书上盖上紫泥印,“不做皇后,可惜了……”
  我心领神会,笑答:“何为可惜?阴家不需要那么多的恩宠,我兄弟的心,你应该很明白。”
  “是,朕明白,朕……明白。”终是换来一声若有若无的低叹。
  他用的是“朕”,而非“我”,这一刻我也清醒的明白,他脑子里正在计量和盘恒的,是作为一国之君需要思索和权衡的东西。
  帝王心术!
  耿弇接到诏书未有所表示,但上谷郡太守耿况却立即作出反应——派耿弇之弟耿国,前往雒阳。
  名义上耿国到雒阳,为的是代替父亲、兄长侍奉皇帝,常伴天子,实则只是充当一枚大大的人质。耿氏一门,由耿况起便是兵权在握,耿弇若是再得重用,无论刘秀心胸如何宽广,治国统帅的手段如何温柔仁慈,也没办法消除君臣间应该遵守的游戏规则。
  耿况为表忠心,于是毅然将儿子送入京都为质。
  祭遵驻屯良乡,刘喜驻屯阳乡,燕王彭宠率匈奴汗国的援军,准备突袭祭遵与刘喜。耿况在派出耿国入京的同时,又派出耿家的另一个儿子耿舒,反袭彭宠,匈奴军团大败。耿舒阵前斩杀匈奴两位亲王,彭宠落荒退走。
  耿弇与弟弟耿舒两军汇合,追击彭宠,攻取军都……
  耿氏一族,由耿况起,再到耿弇、耿舒,逐步受到朝廷重用,在战场上大放异彩。
  5·天时怼兮威灵怒 随征
  六月初二,建武帝銮驾回朝。
  刘秀只在宫里待了一个月,入秋时分,七月初八,他便又马不停蹄的匆忙赶往谯城,指挥捕虏将军马武、骑都尉王霸,与梁王刘纡之间的剿灭战。
  我原是死乞白赖的要跟着一道去的,甚至连行李包裹都打点好了,可是被他轻描淡写的来一句:“你不管儿子了?”给彻底轰了回来。
  的确,我舍不得尚需哺乳的儿子。刘阳才两个月大,带他一同戴断然是不可能的事,但如果撇下他一个人留在掖庭深宫,我肯定不可能安得了心。
  刘秀真是犀利,他不说我身体不好,尚需调养,承受不了长途奔波,只单单把责任都推到儿子身上,四两拨千斤的化解了我的纠缠,让我恨得牙痒痒的,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撇下我们母子自个跑路了。
  “骗子!果然还是个大骗子!”我忿忿不平,果然还是不能轻信他的话,嘴上抹着蜜呢,笑起来温柔,满口应承,转身却又把人给哄骗得晕头转向。
  八月初十,在外奔走的刘秀又去了寿,派扬武将军马成,率领诛虏将军刘隆等三员大将,征调会稽、丹阳、九江、六安四郡的兵力,攻打刚刚登上帝位的李宪。
  九月,汉军包围李宪王朝的都城舒城。
  刘秀一直在外督战,一直忙到入冬,十月初七,刘阳满五个月时,他才风尘仆颇返回了雒阳。
  这期间听说他还网罗了临淮郡大尹侯霸,特别在寿召见了他,甚至任命其做了尚书令。侯霸在王莽新朝时便是位中坚骨干,素有威名,这个时候刘秀一手创建的汉王朝还没正式的律典章程,刘秀忙着平四乱,虽然胸有丘壑,却苦于无暇分身分心来兼顾这些细琐的事务。侯霸有此才能,恰好为之重用。
  我在宫里无所事事,刘阳很听话,基本上不用我多操心。我初为人母,对这个孩子倾注了最大的关注和宠爱,希望能给他最好的东西,但同时又不得不承认,这孩子太乖了,加上宫里十多个仆乳母,根本用不着我插手。
  我嘴又馋,人还止不住懒,外加为了早日恢复身材,能跟着刘秀出去透透气,所以日日勤练武艺。伴随着我毫无忌口,且体力训练强度增加后,我的奶水竟然慢慢停了。六个月后,刘阳不再吃我的乳汁,喂奶的活全权包给奶妈们。
  真是哭无泪啊!
  好在我为人豁达,事后想想儿子是我生的,不管吃谁的奶,他开口学说话的都还得管我叫声娘,不免又喜上心头,抛却了所有烦恼和顾虑。
  那一日刘秀带我去了宣德殿,他身上仅穿了常服,头带巾帻,通身上下没有一处奢侈华丽的装饰,简单朴实得一如当年庄稼地里勤喜稼穑的青年农夫。再看我,发髻轻挽,未施胭脂,也同样一身俭朴,不似贵人,比宫娥还不如。
  他挽着我的手,在宣德殿南侧廊庑下席地而坐,细语言笑。
  不过是数月未见,却像是已经长别了数年,我看着他的侧脸,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有一天这个男人不在了,我还能不能一如既往的活下去?
  这个念头就像是条毒蛇一样,突如其来的在我心上咬了一口,我吓得变了脸,急忙心有余悸的将这个胡思乱想扫出脑海。
  气温有些冷,我闭着眼感受着掌心的温暖,忍不住唏嘘,这样宁静安详的生活正是我所梦寐以求的,而能带给我这般感受的人,只有他!
  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打破了这方宁静,风儿沙沙的刮过树梢,几乎没剩下几片树叶的树木,纷纷哆嗦着抖掉了最后的一点残叶,光秃秃的枝杈张牙舞爪的张开着,似在发泄着不满。
  刘秀在我身边发出一声低咽般的惋叹,我扭头往脚步的来源处瞧去,只见一名中黄门领着一人匆匆而至。那人年过不惑,一身武将打扮,健步如飞,肤晒成古铜,颌下三绺长须,乍看清癯儒雅,细品却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张扬傲气。
  我呼吸微微一窒,不知为何,心底自然而然的生出防范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