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节
作者:无边的寒冷      更新:2021-02-17 14:10      字数:5031
  这是张年轻漂亮的脸孔,这是个生机勃发的年轻生命,她才二十岁……才只有二十岁!
  我木然的脱下外衣长襦,替她披上,动作轻柔的替她把散乱潮湿的头发重新梳好,回想那时她送我华胜时曾有过的盈盈笑语,如今却都已经不在了。
  整理妥贴后,我拉起她僵硬的胳膊,将她背到了背上。
  天空有些阴沉,太阳隐在云层里,似乎也不忍窥殊一幕人间惨剧。
  我凄然一笑,步履艰难的背着她往荒地里走,半人多高的荆棘划破了我的裤子,在我腰上、腿上割出一道道的血痕。邓婵的身子很沉,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尽量把她抬高,不让草棘割伤她。
  走了大约一百多米,捡了处杂草柔软些的空地,我把她放了下来。取出一直随身携带的短剑,我开始破土掘地。
  反复的重复着同一个动作,我机械的干了一天,直到太阳再次西沉,眼前终于出现了一个两米、一米宽的浅坑。
  胳膊已经酸麻得抬不起来了,满身满脸的泥,我很想再把坑挖深一些,好让邓婵安眠得更舒服一些,然而心有余而力不足。
  汉代的人信奉事死如事生,人死后对于墓葬尤为重视,可我实在已不能再替她多做些什么,如果这样子带她回新野,邓家的人必然悲痛绝。
  邓婵她……那么担心她的哥哥,我不忍让她失望难过。
  邓晨在新野有大事要干,那么多人在等着他指挥行动,唯他马首是瞻,稍有闪失,只怕死去的便不是一两个人,很可能邓家会沦落得和李家一样。
  “你且先在这里委屈下……”我闭上眼,双手拢起,把土推进坑里。泥土渐渐覆盖住邓婵毫无生气的脸孔,我鼻子一酸,泪珠儿再也不受控制的簌簌坠落。“你等着,等熬过了这阵,我一定来带你回去……一定……”
  捡了块长方形的石条,我把它竖在垒起的土堆前,想写碑铭,却发现身上根本无笔无墨。低头一看裤管上的斑斑血迹,心中一动,于是卷起裤腿。被荆棘割伤的伤口仍在淌着血水,我直接用食指蘸了,一笔一划的在石条写下“邓婵之墓”四个字。
  等干完这一切,我看着这座旷野里孤零零凸起的小土坟,心头又酸又涩,早已虚脱的体力再也无法支撑下去,两眼一黑,扑通仰天摔倒。
  幕终于再次降临,草丛中亮起了点点绿光,成群的萤火虫在邓婵的坟茔上空飞舞,绿莹莹的光芒点缀着孤寂凄凉的四野。
  我抬头望着星芒隐现的苍穹,不感到一阵茫然的心颤。
  二十八宿……
  难道命运把我送来这里,就是为了见证这些残酷的死亡吗?为什么非得是我,为什没是别人?为什么偏偏是我?
  眼眶中的泪水模糊了视线,一滴滴的自眼角滑落。
  我举起手,用手背抹去眼泪,眼中的水气不绝。我闭上眼,用手紧紧蒙上自己的眼睛,强压下心中的悲痛。
  昏沉间听得宁静的空里幽远的传来一声马嘶,我迷迷糊糊的撑开眼睑,头枕在草地上,身侧是冰冷的石碑,我心里一阵抽搐,痛苦的闭上了眼。
  马嘶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嘶鸣声高亢清晰,我一个激灵,秘清醒过来。翻身从地上爬起,却见原本停在路边的马车,这会儿得得得的正往南驶去,有人影鬼祟的爬在车上,扬鞭呼喝。
  没想到这种时候,居然还有盗匪觊觎那辆破旧的马车,我又气又恼,脑子里一阵眩晕。一天一,滴水未进,我的体力严重透支,可饶是如此,压抑在心底的满腔悲情终是撩起熊熊怒火,我抓起一旁的短剑,踉踉跄跄的追了上去。
  马车跑得并不快,估计车贼和我一样,也是个不懂驾车的外行,响鞭噼噼啪啪的回荡在寂静的里。我憋着气追上马车,强忍着眼冒金星的虚浮,就在奔到与车平行的当口,秘跃上车驾,向那驾车之人扑了过去。
  巨大的冲力之下,他“哎哟”一声被我撞得跌下车去,摔下时我单手托着他的下颌,伏趴在他身前,巧妙的让他给我当了垫背。他后背才挨地,我的手稍许使劲,压着他的后脑勺撞在地上,他连声都没哼,便昏死过去。
  我闭了闭眼,顺了口气,从他身上爬了起来,啐道:“让你再我的马!让你……”
  脑后骤然起风,我警觉的缩肩,回旋一脚,身后有人闷哼一声,捂着肚子倒跌一步。可惜我脚软无力,使不出多大的劲,不然此刻他必定也得趴到地上去。
  回眸冷冷凝视,我却笑不出来,从马车上又接连跳下两人来,将成我成品字心围住。
  没想到,车的竟然不是一个人,连同倒地昏迷的家伙在内,居然有四个人。
  “是个子?”
  “呵……”其中一人猥琐的笑,“长得还不赖呢。”
  我身上的外衣脱给了邓婵,眼下只穿了套中衣中袴,落在他们这些猥亵的小人眼中,最是刺激。
  我冷冷一笑,抽出短剑,牢牢的握在手中:“你们谁先来?”
  三个人先是一愣,而后发出轰然大笑,我趁着他们笑得起劲,率先发难。猱身扑向其中离得最近的一人,一剑刺向他的心窝。
  他骇然倒退,剑尖才划破他的肌肤,身后有人一把抱住了我的腰,另一人过来抢夺我手中的短剑。
  我厉喝一声,右臂一震,挣脱抢剑之人的手,借着抱腰的那股力,双腿腾空踢起,一脚把面前那厮踹出三米远。
  腰上的胳膊收紧,我一剑斫下,在那胳膊上划出老深的一道口子,用力之猛,险些把那人的右手齐腕削断。
  身后发出一声惨叫,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将其余二人震住,两人面面相觑,突然一人发出一声低吼:“别管这疯人,抢了马赶紧走!”
  他俩也不顾地上昏死的同伴,竟是争先恐后的奔向马车,那胳膊受伤的人凄厉的惨叫:“等等我……”踉踉跄跄的追过去。
  我冲了上去,短剑晃动,那人捂着伤臂,惧怕的躲开。转眼间,另外二人已把马从车上解了下来,共乘一骑疯狂逃窜。
  我气得浑身发颤,眼见自己跑得不可能有马快,绝望中不透出一股恨意,牙关紧咬,恨不能当场把剩下的两名恶贼杀了泄恨。
  正当我转身时,却听马咴嘶鸣,哎哟声起,逃跑的两个人不知怎的,竟从马上跌了下来。
  两个人狼狈的再次爬上马,我拼着最后一股力气狂追而至,心中恼恨至极。
  骑在马后的一人急道:“快!快!勒马踢她!踩死她!”
  脑子里“轰”地声响,紧守的那丝理智终于消失,我发狂的冲了上去,一剑刺出。这一剑没有削中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却是狠狠的扎进了马颈。
  剑身完全没入,马儿长长的悲鸣一声,我抽出短剑,顿时马血狂飙,一股股的热血喷得我满头满脸,我站在原地颤栗的尖叫:“想要马?我给你们!给你们——”
  马儿前蹄一软,轰然倒地,一时马血淌了一地,那马一时半会儿然咽气,侧躺在血洼里四肢抽搐。
  “拿去啊!拿去!”我晃动着血淋淋的短剑,疯狂的狞笑,“给你们——你们拿去啊!”
  两人狼狈的从地上滚爬而起,面面相觑后竟是撒腿而逃,那个受伤的家伙见势不妙也同样溜之大吉。
  我仰天大笑,笑声凄厉,胸口似有块千斤重的大石压着,抑郁难舒。笑到最后,已是雨泪婆娑,纵横满面。
  那匹马抽搐了几下,终是不动了,血却是越流越多,缓慢的渗透进土壤里。
  我一跤跌坐在死马身牛
  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当啷当啷的哑铃声响,随着蹄声逐渐靠近,一头小灰驴在我跟前停了下来,长长的耳朵微微耸动,驴颈上挂着一只青铜哑铃,驴头不时的摇晃带出阵阵谙哑的铃声。
  顺着毛驴的脑袋一点点的往上看,竟是意外的触到一双深邃的眼眸,瞳孔乌黑,我第一印象就觉得那双眼黑得很假,竟是一点光泽都没有的深沉。
  在那样的乌瞳里我完全炕到半点的流光倒影!
  心里一惊,没等看仔细,那双乌瞳的主人已从驴背上跳了下来,紧接着一件粗麻斗篷兜头罩了下来,遮住我衣不蔽体、血污浸染的身体。
  忙从斗篷里挣出头来,就听一个磁沉悦耳的声音问道:“喝水么?”
  我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他屈膝半蹲,将一只陶罐递了过来。瞪着那陶罐内滢滢晃动的清水,尉咚咽了口干沫,狼狈的劈手夺过。
  仰头猛灌一气,却听那声音不紧不慢的说道:“你干的不坏啊!”
  “咳!”我一口水呛进气管,难受得咳个不停。
  这话什么意思?
  迟疑的放下水罐,我警惕的拿眼瞄他。那是个三十出头的青年男子,肤白净,长相极为斯文,容长脸,下巴削尖,人显得十分清瘦,也透着一份干练。
  他有一双与阴识极为相似的眼睛,眼线狭长,然而阴识的眼稍眉角透着一股子别样的妩媚,在这人身上却完全找不到,但是不得不承认,他长得要比阴识还好看。
  那双毫无光彩的眼眸始终一眨不眨的看着我,我然清楚他是否真是在看我,他的眼里瞧不出任何的情绪。
  他突然朝着那匹死马呶了呶嘴:“把马分了吧,如果嫌生肉带在路上会坏,就制成熟肉。”见我没反应,他伸手过来取我手中的短剑。
  我右臂往后一缩,闪避开去,眼睛死死的盯着他。
  “放心,我不会趁火打劫,只是拿水跟你换点肉而已。很公平的交易,不是么?”
  我左手抱着陶罐,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你看多久了?”
  他拍了拍手,不动声。
  “刚才盗贼抢马的时候,你就在附近吧?”我冷冷的说,“如果现在马车被抢了呢?如果我无法自保,被那些人渣凌辱糟蹋,甚至灭口,你在边上津津有味的瞧完热闹,最后可还会出来跟他们做交易?”
  他面不改,无动于郑我的咄咄逼人,犀利言辞,对他来说根本无关痛痒,仿佛我不是在质问他,我只是在自言自语。
  手指握紧剑柄,指骨握得生疼。过得许久,我终是松开,轻轻的吁了口气:“在马肉烤熟之前,先给我点干粮。”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洁白净的牙齿。在那个瞬间,我恍惚生出一种错觉,这个人,长得一表人才,一派正气,可笑起时却同时给人纯真与邪魅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给你。”他似乎早料到我会这么要求,从驴背上解下一个布袋子,扔了给我。
  他扔布袋的同时,我扬手把短剑抛了过去,然后接住布袋。他动作潇洒的接了剑,快步走到马尸,毫不犹豫的挥手割了下去。
  听着骨肉分离的咯吱声,我不汗毛凛立,空荡荡的胃里一阵恶心,忙捧着水罐以及干粮躲远些。
  回到丢弃在路旁的那节车厢旁,我低头默默的啃着烧饼,脑子里想的却是该何处何从,是继续南下去新野,还是调头回宛城找刘秀他们。
  冥想间把一块干巴澳烧饼吞下肚,胃里稍许有了饱意,我叹了口气。眼瞅着那个男人已利落的将马分割取肉,又在路旁捡了些干柴枯枝点了火,准备烤肉。
  看看天,离天亮也没多会工夫了,以这样的速度,估计天亮前一个人干不完这活。要是等天亮碰上过路人,岂不麻烦?
  权衡利弊,最终决定还是过去搭把手,于是转身将陶罐搁在车驾上,却意外发现那个被我敲昏的男人还躺在草丛里没有动弹。
  冷哼一声,我握紧拳头走了过去,正准备把他弄醒,却没想凑近一看,那人满头是血的侧歪着脸,竟像是死了一般。
  我顿时被吓了一跳,只觉得浑身冰冷。刚才杀马是一回事,杀人却又是另一回事!我能安抚自己杀马后的罪恶感,然代表能跨过心底那道道德准线,默许自己杀人。
  小心翼翼的弯下腰,我颤抖着手指去探他的鼻息。
  鼻息全无——我浑身一震,僵呆了。
  “以前可曾杀过人?”冷不防的身后响起这句冷冰冰的问话。
  我吓得尖叫一声,弹跳转身,张惶的看向他。
  “不、不……我没杀他,我只是……我没下那么重的手,我……”
  他静静的看着我,漠然的说道:“杀过人的人,可就不是人了哦!”
  我呼吸一窒,唇瓣颤抖着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忽然唇角往上一弯,露出一个笑脸来,我心跳如擂,惶惶不安,只觉得他的笑容里透着一种叫人心烦的邪气,绝非善类,不由恼道:“我没杀他!”
  拂袖逃开,心里却是乱成一团,一时间天大地大,却觉得再无可有